腊月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凛冽得让人心头发紧。天刚蒙蒙亮,我裹着厚厚的棉衣,站在村口,等着儿子开车来接我。远处的天空泛着鱼肚白,整个村子都笼罩在寒冬的清冷之中。
大门里,婆婆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从清晨到现在就没停过。
这七年来,她的咳嗽声早已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甚至连梦里都挥之不去。可今天,我却没有再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跑过去为她端水、拍背。
低头看着脚边的行李包,我的心出奇地平静。包里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和一些老家的特产。这一刻,我始终告诉自己:七年了,该结束了。
七年前,婆婆突发脑溢血,偏瘫在床,那一年丈夫离世刚满三年。家里压根没有缓过来,小儿子还在读大学,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我一个人肩上。看着婆婆躺在床上无助的眼神,我咬着牙接下了这个担子。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彻底变了样。
婆婆夜里尿频,我得一次次起身给她擦洗,半夜几乎从未睡过一个安稳觉;她的胃不好,一天三顿饭都得做得细软清淡。换季时的被褥、擦身用的毛巾、她天天要喝的中药,哪一样不是我亲手打理?
起初,我以为这份辛劳能换来一家人的体谅,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尽心尽力换来的却是嫌弃和指责。
“周娜,你看看咱妈都瘦成什么样了!一天到晚躺在床上,吃不好喝不好的。你是不是照顾得不够上心?你看看你,苹果都舍不得给整个,是不是太抠门了?大姑姐刘燕站在婆婆床边,啃着一个苹果,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来。
我瞥了一眼婆婆床头柜上摆着的东西:昨晚我熬好的小米粥和几片切好的苹果。
婆婆年纪大了,牙口不好,根本咬不动整苹果。我压住火气,平静地回了一句:“妈胃不好,医生说不能吃生冷的水果。”
刘燕翻了个白眼,冷笑道:“那你也不能让咱妈天天吃这些没滋没味的东西啊,看着都可怜。”一旁的二姑姐刘倩也跟着附和:“周娜,我们知道你伺候咱妈这些年辛苦了,可你照顾了这么久,咱妈身体也没见好转,是不是你方法不对?”
我气得手在发抖。七年了,这两个人一年到头难得回来几次,每次来不是指手画脚,就是挑毛病。可她们什么时候往家里送过一分钱?什么时候真心帮忙照顾过一天?
我盯着她们的脸,忍着怒火,终于开口:“既然你们觉得我做得不够好,那以后你们来伺候吧,我也累了。”
她们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周娜,照顾妈是你该做的事。再说了,家里不是还有你儿子嘛?我们上班忙,哪有时间伺候老人。”
我没再说话,转身回了房间,拿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包。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
其实,说起来,我和婆婆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好。年轻时,我嫁到这个家,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丈夫是家里最小的儿子,结婚时家里条件差得连像样的彩礼都没有给我准备。
婆婆是个强势的人,总觉得我是个外人,处处挑我的毛病。孩子小的时候,丈夫为了多赚点钱,跑去外地打工,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全落在我一个人身上。
婆婆不仅不帮忙,还喜欢在邻居面前说我的不是:“哎哟,这媳妇,做个饭慢吞吞的,干点活都没条理,真是个笨手笨脚的。”
邻居们听多了这些闲话,背地里也开始对我指指点点。
再后来,小姑子刘燕的孩子生病需要人照顾,婆婆直接撂下一句:“你弟媳闲着呢,让她去。”
我抱着不到三岁的儿子去了刘燕家,一待就是一个月。等我回来的时候,自家菜地已经荒了,婆婆却一句好话没有,反而还怪我:“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家里一堆事都不管了!”
那时候,我年轻气盛,总觉得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没想到,日子一天天熬下去,直到丈夫因病去世,生活彻底变了样。
丈夫去世那一年,我才四十多岁,上有婆婆,下有儿子,日子一下子塌了半边天。婆婆哭得死去活来,说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以后全靠我了。
我看着她苍老的面容,心一软,咬着牙撑了下来。可谁能想到,这一撑,就撑了整整七年。
这七年里,我不是没有过委屈,也不是没有想过放弃。
记得有一年冬天,婆婆感冒发烧,我一边跑去药店买药,一边打电话让刘燕回来帮忙。可她在电话里推三阻四,说孩子要上辅导班,实在抽不开身。
我一个人忙得焦头烂额,给婆婆端水喂药,擦身换衣,一晚上几乎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儿子回来看见我眼圈发青,心疼地劝我:“妈,要不咱请个护工吧?你一个人这么累,身体也受不了。”
我摇了摇头。请护工哪有那么容易?家里早已入不敷出,婆婆的医药费、儿子的学费,还有日常开销,哪一样不是我在硬撑?可我心里也明白,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没人会替我分担。
直到那天,刘燕和刘倩当着婆婆的面指责我,我才彻底明白:有些人,你再为她付出多少,她都会觉得理所当然。
我走出家门时,婆婆在床上喊了一声:“周娜,你去哪儿?”
我顿了一下,头也没回,说:“去过我自己的日子。”这一声回答,不仅是对她,也是对我自己的交代。
儿子开车来的时候,村口的土路上一片寒光。他摇下车窗,喊了一声:“妈,上车吧。”
我拉开车门,把行李放好,坐进副驾驶。
儿子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妈,你真的不回去了?”我摇了摇头:“不回了。你爸走得早,这些年咱们娘俩没少吃苦,现在我年纪大了,也想歇歇了。”儿子叹了口气:“奶奶的事,我会尽力帮着处理。
可我怕姑姑她们……”
我摆了摆手,苦笑道:“谁孝顺,谁接手。你奶奶有三个孩子,我伺候了七年,够了。”
到儿子家后,日子虽然简单,却让我第一次感到了轻松。
儿媳对我很尊敬,每天都会问我想吃什么、穿什么。
可是没过几天,刘燕还是找上门来:“周娜,妈天天念叨你,说你不在,她连饭都吃不下。”我冷笑了一声:“当初你们不是说我照顾得不够好么?
现在你们来试试,看看能不能把她伺候得更好。”
刘燕听出我的话里带刺,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周娜,妈可是咱们家的长辈,你不能不管不顾吧。”
我平静地看着她:“我不是不管不顾,而是我累了。这些年,我问心无愧。以后,你们谁愿意接手,谁就接手吧。别忘了,我只是儿媳妇,你们才是她的亲生骨肉,有义务赡养她的不是我,是你们。”
后来,我听说刘燕照顾了不到一个月就开始抱怨,说婆婆脾气大,吃饭难伺候,晚上还尿床。
我听后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人到中年,我才明白一个道理:再深的亲情,也需要相互扶持;再厚的感情,也不能一味透支自己。
正如林语堂所说:“幸福不是拥有一切,而是学会放下。”
窗外,阳光洒满大地。我端着一杯热茶,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风景,心中忽然轻松了许多。这辈子,我问心无愧,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