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生回忆录之惊心动魄第五次战役

（一）自大西南誓师出征。

1950年12月1日，我所在第12军奉命参加志愿军。当时四川璧山地区的土匪基本肃清，35师立即在江津地区集结，进行抗美援朝初步动员，番号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第35师。我任师长，政委刘昌、副师长蔡启荣、参谋长张镰斧、政治部主任鲁之沫。

12月下旬，师随军从重庆出发到达河北深县整编和改装，进行短期训练，了解和熟悉朝鲜战场情况，熟练手中武器，着重解决近战夜战和防空等问题。

1951年3月21日，我师由辽宁宽甸河口跨过了鸭绿江入朝，沿朔州、云山、德川向南开进，于4月10日到达谷山、伊川地区。入朝作战，担负起“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光荣任务，心情极不平静。没有想到在打败以蒋介石为首的反动派以后，还要与他们的后台老板直接交手。

跨过鸭绿江后，大家亲眼看到战火弥漫的朝鲜，城市乡村弹坑累累，一

片废墟，田园荒芜，更加激起了无比义愤，也更加坚定了奋

勇战斗的信念。祖国刚刚获得新生，绝不能再遭侵略者的蹂

躏，必须以坚决的战斗，痛惩侵略者，为朝鲜人民报仇雪恨，为祖国守好大门。想到这里，又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出国作战，与以美国为首的侵略军交战，毕竟与国内作战不同，作战对象变了、作战环境变了，要尽快熟悉环境和研究敌人，摸索和掌握朝鲜战争的规律，取得战斗的胜利。

1951年4月，我军到达前线时，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

军进行的第四次战役刚刚结束，在对敌进行坚守防御和战

役反击后，进入机动防御阶段。敌人继续发动进攻，并从美国本土抽调其第40、45师运抵日本，企图从我侧后登陆，配合正面进攻，将战线推进到39度线以北地区。

（二）第五次战役：先发制敌

为了粉碎敌人企图，争取战场主动权，朝鲜人民军和中国人民志愿军联合司令部（简称“联司”）决定提前发起第五次战役，向敌实施反突击。

我师刚刚到集结地，我立即赶到军部参加紧急会议，接受战斗任务。五次战役第一阶段，9兵团首长赋予12军的任务是，力争歼灭土耳其旅，尔后与15军合歼美第3师。军部命令我师先向法化洞、富兴洞方向突击，再向古文里发展进

攻，会同34师合歼土耳其旅。经过短短一周准备，全师补足10天给养，其中每人要携带7天干粮，加上武器装备，每人负重达30多公斤。时间虽然紧迫，准备也并不充分，但指战员情绪都非常高，“为祖国争光”，“为朝鲜人民报仇”，“为中朝人民立功”的口号声响彻营地；决心书、保证书像雪片飞来。

4月17日，我师由伊川地区出发，在开进途中，不断遭

到敌人飞机和炮火的猛烈袭击。晚上,敌人投照明弹,在飞

机上用广播作策反宣传。由于刚入朝，与优势装备的外国军

队作战，还缺乏足够的精神准备，少数人产生了恐惧心理。

我们及时派人下去了解思想情况，与团、营领导保持经常联

系，要求他们加强思想工作，开展热爱朝鲜人民，爱护朝鲜

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教育，以及仇视、蔑视、鄙视美国侵略

者的“三视”教育，鼓舞部队士气。

（三）团长吴彦生同志牺牲。

19日，部队进至涟川以北进攻出发地区。我们师的部

署是：以103团攻歼阵机洞、三角洞之敌；104团攻歼光大

谷之敌。两处得手后，合击法化洞之敌旅部。105团为师预

备队。4月22日19时30分，全线发起攻击。我103团经过

连续突击，激战数小时，占领了三角洞、阵机洞。104团以一营进攻光大谷。担任主攻的2连直扑敌阵，与敌激战两小

时，歼敌约两个排。后续部队一举攻占了光大谷。该团即以

第6连向法化洞之敌前沿阵地535.3高地发起攻击，战斗两小时,歼敌一部,攻占该高地。法化洞的敌人见前沿阵地

丢失，遂仓皇南撤，过汉滩川向杜岩洞、栗隅方向溃逃。我师和34师于当晚过汉滩川,对敌追击。在过汉滩川时,遭敌机轰炸，105团团长吴彦生同志牺牲。

4月23日，敌人白天以航空兵和炮兵火力限制我军行

动；以少量坦克和步兵与我保持接触，掩护其主力撤退。到

夜间，我们攻击时，敌人已退入新的预设阵地，并以优势火

力拦阻，迟滞我们的行动。而我炮兵大部为敌机所阻，未能

转移至预定阵地，只有少数炮兵以薄弱的火力支援，成为单

一步兵对拥有现代化装备的敌人作战。加之我军入朝初次

参战，地形、敌情及战场规律均不熟悉，未能有效地抓住敌

人。尽管如此，部队为了战役的胜利，不顾一切向南猛追。我师进至穿石里地区，第34师进到炭洞以南地区，歼敌百余人，继续南进，于4月25日3时突破大田里以北美军第3

师占领的“三八”线防御阵地。

4月25日上午，敌土耳其旅在飞机掩护下向永平方向溃退。美第3师乘汽车向东豆川里方向撤退。

我军在追歼敌人时，由于加强炮兵全部受阻于汉滩川以北，炮火支援不上，步兵负荷太重，翻山越岭，加之敌人火力拦阻，两条腿难以追上敌人的汽车轮子，敌人全线退守汉江和昭阳江以南地区。29日，我们进到汉江北岸，上级命令停止追击，至此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结束。

（四）副师长蔡启荣在指挥作战中光荣牺牲。

12军在抱川东里休整、补给后，于5月14日到达春川

以东地区，参加第五次战役第二阶段作战。“联司”首长决心

-270-在第二阶段作战中歼灭南朝鲜军6个师及美军一部,打到汉江以南,孤立分散美军,以创造日后歼灭美军的有利条件。“口”张得很大。

我军在昭阳江以北召开了作战会议，赋予我师的任务是：首先攻占加里山,切断洪(川)杨(口)公路,尔后以一部兵力控制寒溪、长坪里地区要点，截逃阻援。师主力协同34师攻歼南朝鲜第5师。加强给我师炮兵第28团1个营，第32团2个营。根据任务，师命令103团攻占加里山；104团攻占寒溪、鹅湖、长坪里；105团为预备队。5月15日夜9时，我们冒着敌人的炮火，涉过昭阳江，大胆抵近了敌人。

16日黄昏，我师开始进攻加里山，加强我师的3个炮兵营只有1个营赶到，炮火准备很不充分，射击20分钟后，弹药就打光了。103团第1突击队3营在支援火力薄弱的情况下，毅然发起冲击。他们避开敌人炮火封锁区，专门走小路，伤亡小。

第7、9连扫除了自下村起7公里纵深内的敌警戒分队，进

至加里山脚下，随即攻占了山腰敌前哨阵地，接着1营投入

战斗。原来上级通报，加里山地区只有少数南朝鲜军队防

守，战斗发起后，才发现是美军38团两个营。我103团1营

投入战斗后，连攻3次，因地形陡峭，地雷密布和敌炮火猛

烈袭击，进展不大。根据敌情变化，为了争取在天亮前突破

加里山，我们命令103团团长王西军再以一个连队投入战

斗，选择另一个方向进攻。103团以6连从坡最陡、林最密的西侧进攻。同时，1营继续攻击加里山东北坡的914高

地，配合6连夺取主峰。6连避开敌火力封锁的道路和山

-271-谷，隐蔽接敌，一举攻占加里山主峰1050高地，消灭了守敌。同时第1营也突破了914高地。

接到王西军的报告，我很高兴，嘱咐他攻上去的部队赶快改造利用敌原有工事，准备抗击敌人逆袭，巩固这两个突破口。15分钟以后，敌人开

始反扑，美军从20多人增加到80多人，10多架敌机轰炸

扫射，炮火非常密集。103团3连、6连官兵英勇顽强，抗击住了敌人的狂轰滥炸和数次冲锋，巩固了阵地。103团在加里山歼灭美军38团两个营大部。在103团夺取加里山的同时，104团经连续战斗，一举攻占了加里山西南侧的790高地。

我们灵活机动的近战夜战，打得敌人措手不及，慌忙逃命，丢弃了大批武器装备。我告诉打扫战场的直工科长卢思英，缴获的武器尽可能带走，带不走的集中在一起烧掉。

加里山被我师攻占后，敌为避免被歼，纷纷南撤。我命令部队迅速向敌人纵深穿插，完成切断洪（川）杨（口）公路、协同34师歼灭自隐里敌人的任务。103团越过加里山后，在大小平川附近的法国营为了掩护洪杨公路上的敌人，在7辆坦克和飞机的配合下，向103团发动3次进攻，都被打退。

我师指挥所进至大小平川，直接在一线指挥战斗。5月17日21时，103团2营以偷袭手段击溃了法国营后，全团占领了大小平川以东诸高地和扇坪以北诸高地，完成了切

断洪（川）杨（口）公路任务。105团越过加里山后，向毛老谷之敌发起进攻，于18日晨攻占了毛老谷及其以东、以北地区，对自隐里外围之敌发起攻击。

自隐里之敌，为美2师23团2个营、法国营、南朝鲜军1个营及由加里山逃回之敌一部,共约4个多营兵力。敌人见洪杨公路被我切断,便在12辆坦克掩护下,企图夺路南逃。于是，自毛老谷至扇坪一线，我与敌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夺战。

18日上午，敌人首先以飞机对洪杨公路两侧高地实施

轮番轰炸扫射,同时,以远射程炮进行猛烈轰击。山头被炸

成一片焦土，硝烟在阵地上空弥漫。接着，敌满载步兵及军

用物资的汽车200余辆，以12辆坦克为前导，沿洪杨公路

向南撤退。刚出自隐里不远，前头3辆坦克触响我105团6

连战士梅永红反坦克小组埋设的地雷。梅永红等趁势猛扑

上去，先用手雷炸，又用集束手榴弹爆破，前面3辆坦克全

部被炸毁，后续的坦克向公路两侧山坡乱窜，又触响我103

团4连战士张再云反坦克小组埋设的地雷，正好堵住了汽

车前进的道路。这时,我埋伏在公路两侧的部队向敌满载步

兵和军用物资的汽车猛烈开火。洪杨公路上顿时枪声大作，敌汽车纷纷中弹起火,步兵乱作一团。

我勇士们乘机跃出工事,冲上公路,以冲锋枪、手榴弹和刺刀大量杀伤敌人。103

团5连干部全部伤亡，共产党、司号员张学才挺身而出，代理指挥，高呼：“同志们，跟我来，为牺牲的同志们报仇！”他把全连剩下的20多个人编成两个班，继续战斗。

这时，在寒溪的敌人为了接应自隐里之敌突围，以80辆汽车满载步兵，在坦克掩护下，对我进行夹击，战斗更加艰苦。但我103团、105团全体指战员，为了坚决执行切断洪杨公路的任务，浴血与敌奋战，许多干部战士负伤仍继续战斗。

公路两侧阵地始终控制在我手里。敌从洪杨公路突围的企图终未得逞，被迫缩回自隐里村内。我命令103团、105团全力向自隐里发动攻击，可惜当时兄弟部队未能及时接到命令按计划赶到，以致残敌丢车弃炮，向东南方向落荒逃走。我即命令103团、105团展开追击，同时急令104团速插长坪里，占领362高地、凤凰台、松谷台以断敌退路。因我103团、105团在连续两昼夜的战斗中伤亡过大，弹药所剩无几，因而追击中战果不大。

104团从右侧穿插的3营通过公路时为敌大量坦克所阻，耽误3小时之久，未能将敌截住。104团3连攻占凤凰台和松谷台。松谷台主峰东侧有200余名敌人见我攻占了松谷台主峰，惊慌失措，一片混

乱。我3连连长立即命令1排在主峰占领阵地，以火力牵制

敌人；2排迂回侧后断敌退路，迫使美2师23团一支掩护

分队170余人全部投降。至此,自隐里之战结束。这一战,

我共歼敌美2师23团3营全部，2营、法国营及南朝鲜军1个营各一部。毙伤敌440余人，俘敌200余人。缴获坦克12辆，汽车230辆以及其他军事装备一部。我们当时驾驶员

少，缴获的汽车只开回一部分，其余都烧掉了。不幸的是，我师副师长蔡启荣在指挥作战中光荣牺牲。

（五）阻击战中的“华川四勇士”。

我军经连续作战，携带粮弹消耗殆尽，一时又不能补

充。“联司”首长决定于21日结束第二阶段作战。经过前几

次战役，敌人对我军行动特点已有所了解。如携带粮弹有

限，每次攻势只能持续7至10天。因而正当我们向北转移

之际，敌迅速调集13个师的部队对我实施战役性追击，企

图乘我缺粮缺弹、人员疲困的不利时机,消灭我军主力。

5月27日，当我师指挥所与103团进至华川西南之新

村、场巨里、九云里一带时,军主力尚在华川东南地区。

这时，美陆战第一师“特遣队”在20余辆坦克引导下,沿公路向华川疾进,企图占领华川,封锁北汉江渡口,截击我主力。为了掩护军主力安全转移，我师奉命以103团于场巨里南北诸高地阻击敌人。中午2时许，美陆战第1师“特遣队”进至场巨里附近，在飞机、大炮和坦克的轮番轰击下，以一个连至两个营的兵力，向我发动10余次攻击。我103团指战员在每日仅以少许黄豆、玉米维持半饱的情况下，奋起与敌激战，胜利完成阻击任务，掩护军主力安全转移。

在这次战斗中，尤其是6连全体指战员更是打得英勇顽强。他们坚守的438.3高地,是敌人攻击的重点,连队30余人连续击退敌3个连兵力的多次轮番攻击。子弹打完了，用刺刀、枪托与敌格斗;刺刀捅弯了,枪托打断了,就用石头砸、拳头打,伤员也坚持战斗，敌人以很大代价曾两度占领6连阵地，均被我勇士夺回来。最后,阵地上只剩下张永德、张路山、康福堂和吴同书4名战士。这不同班排的4个战士,自动选举张永德为组长，发出了“誓死坚守阵地”的誓言。他们利用战斗间隙从敌尸体中搜集了武器、弹药，构筑了简单的工事，以机智和勇敢，打退了敌人最后一次攻击，留下了“华川四勇士”的美名。

部队北撤时，连续9昼夜战斗行军，有5天是在敌人炮火下运动的，有两天没吃上东西，于5月底到达金化以西地区，完成了转移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