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4月20日6时,辽源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值班人员正在交班时,桌上的值班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喂?公安局吗?我这里是(辽源市)军体校,刚才发现我校枪库门窗被撬,请你们速来现场!”
6时15分,一辆刑警大队的北京212吉普车冲出公安局大门,向军体校方向疾驰,车内是市局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刑警大队大队长以及三名侦查和技术人员。
北京212吉普车
案发现场——枪库位于军体校办公楼北侧,是两间砖瓦结构的平房,库门有两道,第一道木质已经被撬开,但第二道铁门并未撬开,窗框中间的两根拇指粗的铁条护栏被拉成了“弓”形,窗台上有踩踏的擦痕,判断犯罪分子就是从这里进入枪库内。
枪库内所有枪柜的明锁或暗锁被悉数撬坏,库房内的物品被大量翻动,经军体校教工的清点,总共被盗走东风2号运动手枪1支、东风3号运动手枪4支、东风4号运动手枪3支,5.6毫米和7.62毫米运动手枪子弹150发。
使用东风2号手枪进行瞄准训练的射击队员
“东风3号”5.6毫米运动手枪
“东风4号”7.62毫米转轮运动手枪
8支手枪和150发子弹被盗,这是辽源市自解放以来最严重的枪支被盗案,这么一批枪支弹药流落民间,势必会对社会构成巨大威胁,惊动了吉林省公安厅乃至公安部。奉时任公安部赵苍壁部长的指示,公安部刑侦局和吉林省公安厅刑侦处派出专家组来到辽源,指导辽源市公安局成立4.20特大盗枪案专案组,专办此案。
红军保卫部时期的赵苍壁
8时30分,专案组在辽源市在军体校会议室召开了第一次案情分析会,得出如下共识:
1、从作案手段看,犯罪分子先撬开第一道木质门,但第二道铁门没有撬开,然后从窗户入内,大肆翻乱现场物品,说明犯罪分子对现场的环境并不熟悉,极大可能是外部人员作案。
2、案发现场位于辽源市的矿区,地处偏僻,远离市区,枪库的铁门长年上锁,库内无人值班,这种情况外地流窜犯是不可能知道的。且案发地点远离火车站,案发时间又在深夜,市内没有公交车可乘坐,作案后不利于逃离现场,所以外地流窜犯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80年代初的辽源市区
3、从被盗枪支的数量上看,不可能是单人作案,两人或两人以上的团伙作案可能性较大。
4、从犯罪分子行走的路线上看应该是年轻人。
为了尽快抓获犯罪分子并防止他们逃出辽源市,专案组做出如下紧急部署:
1、组织各分局和派出所警力封锁火车站、长途汽车站以及各交通要道进行清查堵截,并通报邻县各公安局协助堵截。
80年代的辽源站站房
80年代的辽源长途汽车站
2、以辽源市委的名义发动全市人员迅速行动起来,积极向专案组提供线索。
3、组织全市公安干警、保卫干部和治保主任深入街道、工厂、矿区、企事业单位排查重点对象,重点排查有结伙条件的可疑人员。
4月17日12时,辽源市人民电影院的一场电影刚刚开映没多久,一名观众就高喊:“抓小偷,我的包!”
老电影院放映厅内景
然而,没等周围人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周围“嚯”地站起来四个男青年,照着那个喊“抓小偷”的观众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个可怜的观众当众拖出电影院门外的大街上又是一顿毒打,其中一人还嫌不够,掏出匕首对着那人的大腿就是一刀扎下去,顿时血流如注。这时,一名路人看不下去上前喝止,结果又被这伙歹徒打倒在地,胳膊上也挨了一刀。四名歹徒这才收手,扬长而去。
四个小时后的16时左右,一伙男青年在市建一公司饭店酗酒后闹事,用敲碎剩半截的酒瓶对其他食客进行殴打,市建一公司的保卫干部刘永上前制止,结果遭到这伙人的围殴,身上多处被碎玻璃扎伤,然后这伙人逃离现场。根据刘永的描述,领头闹事的是一个膀大腰粗的“黑大个儿”。
老照片 国营饭店
4月17日20时,矿区分局接到报警,在太信矿附近的居民区里连续发生两起持械入室抢劫案,根据被害人反映:歹徒一共五个人,领头的是个“黑大个儿”。
专案组将这些案件的勘查走访结果汇总分析,认定为同一伙人所为,并且根据目击群众描述的“黑大个儿”的着装和样貌,据此摸排出此人系辽源市广播器材厂工人——时年23岁的李孝源,家住民主街3委。然后顺藤摸瓜,根据李孝源的社会关系摸清了另外四个人的身份:
时年25岁的辽源市油脂化工厂工人孙庆权,家住西宁街2委;
时年19岁的辽源市电线厂工人王殿辉,家住西宁街2委;
时年20岁的辽源市水暖器材厂工人胡政,家住民主街3委;
时年18岁的待业青年李宝民,家住朝阳街1委。
经查实,这五人都是发小,有班不上,成天纠集在一起当“街溜子”,四处滋事斗殴,持械伤人,随机撬门入室,家中无人就盗窃,家中有人就抢劫。令人怀疑的是:4月19日这五个人不约而同的集体离家出走,现去向不明。而4月19日晚上,正好在专案组判定的军体校枪库盗窃案发生的时间段(专案组判断的作案时间为4月19日20时至4月20日2时)。所以,在其他的嫌疑对象此时都已经一一被排除嫌疑的情况下,李孝源等五人的作案嫌疑陡然上升。于是,专案组迅速采取了如下措施:
1、对李孝源、孙庆权、王殿辉、胡政和李宝民的家进行架网控制,派精干侦查员蹲坑守候,一旦发现目标立即拿捕审查。
2、对这五人的家长亲属进行思想工作,争取家属的积极配合。
3、对这五人平日里经常涉足的落脚点进行清查,物建特情耳目,注意发现控制。
4、继续加强各交通要道的堵截工作。
4月21日晚,辽源市仪表器材厂的一名司机和两名装卸工主动来到辽源市公安局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4月20日早上上班后,领导安排我们去四平运货,11点左右我们的汽车行至梨树县塔子沟采石场附近公路时,有七男一女八个年轻人横排在公路上拦车。我们被迫停车后,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强行上了后车厢,当车行至小岭养路工区时,这伙人敲着驾驶室后玻璃喊停车,车停下后这伙人就下车了。”
一名装卸工还补充了一点:“我当时就在后车厢里,看到一个男青年手里摆弄着一支手枪,那个女青年打扮得非常妖艳,头上戴着一个九连环的发卡。”
专案组判断,这七男一女里面极有可能有李孝源一伙人,当即决定派出十六名精干侦查员组成的抓捕小队连夜追击。4月22日0时左右,当他们追到小岭养路工区的一家路边小饭店停车歇脚顺便整点吃食充饥的时候,小店老板夫妇提供了一个情况:“4月20日中午,有七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来我这里吃饭,狼吞虎咽一顿后拍拍屁股就走,也不给饭钱,我追出去的时候其中一个黑大个儿拿出一支手枪冲着我比划,我就没敢再迈步——后来一个经常来我店里吃饭,脸黑黑的男青年转回来不声不响的付了钱和粮票。”
在店主夫妇随即将4月20日在店里干活的三名年轻服务员(就住在养路工区)找来,他们详细介绍了这七男一女的体貌特征和穿着打扮,抓捕小队确认了其中五个人就是李孝源一伙,剩下的两男一女经服务员竭力回忆,说出其中一个男的就是小岭工区的,最近一个时期经常到这里来吃饭,但他叫什么不知道。
于是,抓捕小队在4月22日清晨联系到小岭工区的工长,老工长在了解情况后表示:“4月8日从辽源站调来一个男青年,叫王孝文。4月20日晚上他领来了六个男青年,把当夜值班的撵回家,在值班房住了一宿,4月21日一早就走了。”
经深入走访群众得知,这伙人在4月21日一大早就在公路上截住一辆开往四平的北京130轻型卡车,于是抓捕小队的三辆北京212吉普车往四平方向追去。
北京130型轻型卡车
在抵达四平后,抓捕小队立即赶往四平市公安局,在得知来意后,四平市公安局当即表示“天下公安是一家”,配合工作义不容辞。于是在四平市公安局的配合下对四平市火车站、长途汽车站,市内各旅店和人员复杂的公共场所进行控制。
4月22日13时,一名女话务员报告:在道里电影院附近遇见了七男一女在一起嘀嘀咕咕,两个男青年和一个女青年说要上平东,然后他们就分开了,那个女青年的头上戴着一枚“九连环”的发卡。
专案组接到抓捕小队的报告后,查明这两男一女最有可能乘坐的就是四平开往梅河口的365次旅客列车,根据这趟列车的运行图,将在15时左右在辽源火车站停车。于是,专案组立即部署警力严密控制了辽源站,在365次旅客列车进站停车后,立即在车内和站台仔细搜索。结果侦查员张凯平和王明贵在搜索到列车最后一节车厢的时候,发现窗外的站台上站着一个打扮得十分妖气、脚蹬高跟鞋,穿着时髦,挎着一个小提兜四处张望着,头上一个金黄色的“九连环”发卡非常醒目。
大喜过望的张凯平和王明贵立即跳下车厢,向这名女青年扑过去,正在接近的时候突然一名男青年从斜刺冲出,拽住女青年就跑。张凯平和王明贵紧追不舍,一直追出了一百多米,男青年见拽着女青年跑不快,就丢下这女青年后拼命逃跑,“九连环”女青年束手就擒。另一组侦查员在搜查过程中成功发现并抓获了王孝文。
在审讯时,“九连环”一开始妄图以沉默应对,想学“江姐”死不开口,而事实证明她不是江姐,审了不到2个小时,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她就全招了。她叫刘某,那个想拉她一起跑的是她的男友赵华是个劳教保外就医人员。4月20日上午,他俩在辽源街上路遇李孝源等五人,相约去四平游玩,在路上拦了一辆卡车到了王孝文的单位——小岭工区,在一个小饭店吃喝后闲逛了一阵子,然后在小岭工区住了一个晚,4月21日一早拦车去了四平。她发现李孝源等五人都带着手枪,他们还“动员”他俩和王孝文加入他们的“加里森敢死队”,而他们并没有答应。
4月22日,她和赵华、王孝文在道里电影院附近和李孝源分了手,然后去平东站上了365次旅客列车返回辽源——
而王孝文则挨了一顿“大记忆恢复术”后交代的内容和刘某说的基本一致,并供称:李孝源、孙庆权、王殿辉、李宝民、胡政等人自称他们是“加里森敢死队”,叫嚣着要在辽源“大干一场”,先弄枪,再杀仇人、抢储蓄所、抢汽车,筹措经费,“壮大组织”,再取道广东或者新疆逃往香港或者苏联。
据此,专案组连夜召开会议,调整工作部署,将全部警力分成六路开展工作:
1、加强对四平方面的搜查工作,注意发现李孝源等人的踪迹;
2、调集力量对辽源——四平的公路沿线进行严密控制,争取在犯罪分子在返回辽源途中及时抓捕;
3、加强对全市金融部门的安全防范工作,特别是地处偏僻的郊区储蓄所和信用社要重点防范,严防犯罪分子对之下手;
4、搞好全市的清查堵截工作;
5、抽调警力加强对五名犯罪分子的家属亲友的思想工作;
6、对李孝源等五人所犯下的其他罪行进行并案调查。
经查实:李孝源、孙庆权、王殿辉、胡政和李宝民1980年以来痴迷观看从美国引进的电视剧《加里森敢死队》,决定如法炮制,成立自己的“加里森敢死队”,密谋搞武器、抢银行,大干一场后外逃。1981年以来,他们五人结伙进行了一系列流氓殴斗、持械伤人等犯罪活动。
《加里森敢死队》海报
1981年1月18日,李孝源等五人手持发令枪和匕首等凶器闯入辽源市站前街居民姚福家,将姚福打伤,抢劫了现金127元后扬长而去。
1981年2月7日,李孝源、王殿辉、胡政和李宝民四人持匕首闯入辽源市卫生局家属院宋树安家,将宋树安一家四口打伤后,抢劫现金55元后扬长而去。
1981年2月24日,李孝源、王殿辉和胡政三人手持火药枪和匕首等凶器闯入辽源市东山街居民张仁家,将张仁一家三口打伤,抢劫现金80元后扬长而去。
1981年4月17日12时,李孝源、孙庆权、王殿辉和李宝民四人手持三角刮刀、电工刀等凶器在人民电影院偷盗被发现后,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受害人扎伤后逃之夭夭。
1981年4月17日16时,李孝源、孙庆权、王殿辉、胡政和李宝民五人在市建一公司饭店酗酒行凶闹事,打伤保卫干部刘永。
1981年4月17日20时,李孝源等五人在中兴街撬门进入居民杨晓旭家偷走各种衣物7件;22时又闯入太信矿区孤老周刘氏的家,抢劫现金4元并将周刘氏打伤;22时40分,他们又闯入太信矿区居民王贵新家,将王贵新打伤,抢走现金30元;4月18日0时,五人又蹿至第11中学,撬开办公室内的金柜,盗走现金150元,粮票66斤。
4月22日20时,胡政的母亲借故离家向属地派出所报告:胡政已经回家。专案组立即行动,在胡政的父母的配合下将胡政抓获,当场缴获一支东风2号运动手枪。经审讯,胡政只交代了他参与李孝源组织的“加里森敢死队”,并参与了军体校的盗枪作案,但是对盗枪作案后所干的事情只字不吐,看样子是订立过攻守同盟的。
《加里森敢死队》海报
4月23日8时,专案组接到群众举报:“在半拉山发现山上有三四个人行动诡秘!”
专案组当机立断,立即组织大批警力连同武警一起对半拉山进行搜山。果然在一处林中发现有四个人影,“站住!”
林中四个人当即往山下逃跑,丝毫不顾忌干警们的鸣枪警告,就这样你追我赶之下从半拉山追进了市区,又和一路负责堵截的干警遭遇。四个人便分成两路分头逃跑,追击力量也分成两路分别追击。在复杂的巷道里你追我赶了一阵后,李宝民体力不支瘫倒在地束手就擒,当场从他身上缴获东风3号运动手枪2支。10时左右,逃回家的孙庆权和王殿辉在父母的规(威)劝(逼)下,扛着被褥铺盖和换洗衣服来到辽源市公安局投案自首,并上交了2支东风3号运动手枪。
4月23日12时左右,在渭津河负责堵截的三名扮做“交通监理”的侦查员从辽源方面顺着公路走来一群牛,后面跟着两名赶牛的老农。走近的时候发现老农身后还跟着一名头戴黄色军帽、上身穿蓝色上衣、下穿深灰色裤子的高个子男青年,他的裤腿湿了大半截,裤脚管和鞋子上沾满了泥土,手中拎着一个小提兜,行迹十分可疑。
当三名侦查员迎上去准备盘问时,这个人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运动手枪并连连开枪射击并逃跑,三名侦查员紧追不放,不久此人跳下河岸过了河,消失在一片树林中。从这个人的体貌特征看,他应该就是李孝源。
在渭津河发现李孝源的情况报到专案组后,几十名侦查员赶到渭津镇,开展了走访调查和搜山堵截等工作,同时向东丰、梅河口等地的地方和铁路公安机关发出协查通报——
4月23日19时,四平开往梅河口的377次旅客列车运行至大兴镇至东丰区间段时,6号车厢的列车员曲维杰发现一名男青年形迹可疑,他将一条下半截全湿的裤子卷起来后放到了行李架上。于是,曲维杰通过售货员将此情况报告给了列车长和乘警张顺基。张顺基接报后来到6号车厢,发现这个青年和辽源市公安局下发的协查通报上描述的盗枪犯李孝源极为相似,于是立即安排曲维杰注意监视,就和列车长研究抓捕方案。
影视作品中的80年代乘警
“请6号车厢的旅客同志们准备好车票,现在开始验票。”
列车长、张顺基和售货员先后进入6号车厢后,就以验票为掩护在曲维杰的配合下渐渐向疑似李孝源的位置接近,在接近到他身边时,四个人前二后二的对李孝源形成“包围”,趁着李孝源取出车票(大兴镇至沈阳)给列车长查验时,张顺基趁机将行李架上卷成团的裤子拿了下来,结果一支东风4号运动手枪掉在了过道地板上,车内的旅客顿时都被吓愣了。李孝源一惊,“蹭”地站了起来,右手向上衣内伸,这时张顺基的“加拿大”手枪枪口已经死死抵住了李孝源的胸口,“别动,不然让你胸口开洞!”
11.43毫米口径“加拿大”半自动手枪
这时,列车长、售货员和曲维杰将李孝源摁在座位上,并用皮带将他的手脚捆住,经过搜身,张顺基从李孝源身上又搜出东风4号手枪2支,小口径运动手枪子弹30发。同时在他随身带着的小提兜里发现小口径运动手枪子弹112发,雷管2支,导火索3段。经验明正身,此人就是李孝源。
4月24日凌晨3时30分,专案组派人驱车赶到梅河口,将李孝源押回辽源。
李孝源等五人到案后,对他们犯下的一些包括军体校盗枪案在内的盗窃、抢劫、伤人、殴打、滋事案件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至此,辽源市的“加里森敢死队”彻底覆灭。李孝源最终因抢劫罪、盗窃罪和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死刑,李宝民、孙庆权王殿辉和胡政分别被判处无期徒刑和10年至15年的有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