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村里的路不好走，我扶您，要不咱别去了？”我一边搀扶着年迈的母亲，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表情。
她拄着拐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语气不善：“你小时候是我背着走的，现在就轮到你照顾我了。怎么？嫌弃我累赘了？”
我心里一紧，没敢接话。旁边的邻居王婶看着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你这当儿子的，就该多孝顺点，别成天想着城里的那些好日子。回来侍候老人，是本分。”
她嘴角挑着揶揄的笑意，像一把刀子，扎得我喘不上气。
我低头不语，扶着母亲一步步往家走。身后，是乡间弯曲泥泞的小路，和那些看似关切，实则刺人的目光。
我叫吴建斌，今年五十五岁，刚从正科级岗位上退休。在城里打拼了三十多年，终于盼到退休，本想着回老家陪母亲安度晚年，过点种田养花的清闲日子。
可谁知道，仅仅一年，我就撑不住了，最后连夜收拾行李，像逃难一样离开了村子。
这中间的苦楚，只有我自己知道。
刚回村那会儿，亲戚朋友都来串门，夸我有出息。“建斌啊，从小就知道你聪明，现在混到这个地步，真给咱老吴家长脸！”“建斌哥，这次回来可别走了，咱村里好山好水，比城里强多了！”
我一边笑着应付，一边心里暗自得意。
我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又在体制内混得风生水起的人。
后来那些年，我在城里买了房，娶了老婆，养了儿子，几乎没怎么回来过。
母亲一直住在老家，靠着我每月寄回的生活费，日子倒也过得安稳。
可这一切，在我决定退休回乡后，开始变了味道。
刚回来的头几天，母亲对我还算热情，总是说：“你在城里呆腻了吧？乡下好，空气新鲜，没事还能种种菜。”可慢慢地，她的态度变了。
有一天，我正在院子里修理水管，母亲突然开口：“建斌，村里的王大哥前两天提起，他家儿子要结婚了，差点钱，你能不能帮衬点？”
我愣了一下，说：“妈，咱家和王大哥也就点头之交，没什么来往吧？”母亲皱起眉头，声音提高了几分：“你小时候，王大哥帮过你爸的忙。这人情，你不记着了？”
我心里有些抗拒，但还是答应了。几天后，我拿了一万块钱，跟母亲一起去王大哥家“随礼”。可从那以后，这种“人情债”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村里的人开始把我当成“财神爷”。
邻居家的孩子考大学，找我借路费；远房亲戚的老宅需要翻新，托我出资；甚至连村委会修路，也来找我捐款。每次，我都推脱只能掏钱。
最让我寒心的，是母亲的态度。她总是站在别人的一边，劝我：“建斌，你在城里挣了那么多年钱，帮帮乡亲们怎么了？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我忍不住反驳：“妈，我也有家庭。我儿子刚结婚，房贷还没还清，哪有那么多闲钱？”
母亲脸一沉：“你儿子娶老婆，我一分钱没花。现在你帮帮老家的亲戚，怎么就不行了？”她的话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
可这些“人情债”还不算最难受的，真正压垮我的，是亲情的冷漠。
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平时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
我原本想亲力亲为，可她总是不满意。
“饭做得太咸了，你这是想咸死我？”“屋子扫得不干净，你城里人都这么懒吗？”“你在外面那么风光，怎么回家就变得这么无能？”
有一次，我忍不住回嘴：“妈，我又不是保姆，您能不能别这么挑剔？”母亲一拍桌子，眼泪都出来了：“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现在老了，想让儿子伺候伺候都不行吗？”
我心里也委屈，但又不敢再说什么。
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村里对我的闲言碎语。
有一天，我去田里除草，听到两个村民在窃窃私语。“吴建斌在城里混得再好，还不是回来伺候他妈？什么正科，回村就得低头。”“就是啊，他那些钱，早晚得孝敬完。”
我假装没听见，但心里一阵发堵。
那天晚上，我坐在堂屋里抽烟，母亲突然走过来，说：“建斌，你小妹妹家里最近手头紧，借点钱周转一下吧。”
我愣住了：“妈，妹妹家不是刚换了辆新车吗？我哪来的钱再帮她？”
母亲脸色一沉：“妹家再难，也是你亲妹妹。你从小吃家里的粮，穿家里的衣，难道现在连帮她都不愿意？”
你妹
我彻底崩溃了，拍着桌子吼了出来：“妈，我也是人，不是提款机！你们怎么就不能换位想想？我也有自己的难处！”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冷笑着说：“难处？你城里人有什么难处？你这么多年不回来，良心早被狗吃了！”
那一晚，我在院子里坐到了天亮。
最终，我做出了决定。
第二天，我跟母亲说：“妈，我得回城里一趟，有点事要处理。”
她没看我，也没搭话。我知道，这一次离开，或许很长时间都不会再回来。
回到城里的那天晚上，我坐在空荡荡的家里，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可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
现在想想，我当初回老家，是带着美好期待的。我以为，田园生活会让我远离城市的喧嚣，让我重新找回平静。可现实告诉我，亲情、人情，甚至村里的规矩，都像一张无形的网，把我牢牢地困住了。
也许，我对乡村的记忆，永远停留在童年时的模样。而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融入那个地方。
这不是乡村的错，也不是母亲的错。只是我，已经变了。
离开村子后，我每个月还是会寄钱给母亲，但很少打电话。偶尔梦到她，还是那个年轻时的模样，背着小小的我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笑得那么温柔。
或许，有些情感，真的只能存在记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