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肖复兴有一个儿童文学作家的梦想,那是他从高中时期起不敢对人说起、悄悄藏在心里的秘密。

他一直认为,在所有文学品种中,儿童文学是最高级的一种形式,不是所有写作者都可以随意进入的一块神圣领地。

年近八旬,肖复兴经过一年多时间的考虑,写下了一部少年成长小说,名为《风啊吹向我们》。

小说以“我”(一个初中男孩)的视角讲述故事,展现了少年生命特有的美和丰富的童年生活细节。《风啊吹向我们》取自一首老歌中的一句歌词:“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肖复兴说,想起这首歌,就会想起自己的小时候,想起一起唱过这首歌的朋友们。如今,他想念的几位朋友就跳跃在他的这本书中,“天真又纯真,真诚又美好”。

日前,肖复兴接受本报记者采访,从他的讲述中不难看出,少年时期的广泛阅读对他的深刻影响。同时,他也回溯了文学之路上助他成长的多位师友,感念深深。他说,写作这本小说,有自己的一点点实践,“我想,写小说时多用散文笔法,写散文时多用小说笔法,希望能够写得平易朴素,有童趣,接地气,像我们少年时代的样子,也能和今天的少年朋友心息相通,无代际相隔。”


成为儿童文学作家需要两点素质

肖复兴对儿童文学有着深厚的情感,他认为儿童文学是文学中的高级形式,需要作者有丰富的童年生活经历和文学积累,《风啊吹向我们》就是在这样的理念下诞生的。

小说选取初一这个时间节点,写初一的“我”和月亮、麦秋、石头四个孩子的友情故事。尽管他们性格、经历和家庭各不相同,友情的选择和建立充满矛盾,一波三折,却被肖复兴写得真实、生动、温馨,充满苦恼和快乐、趣味和欢欣。

谈及写作初衷,肖复兴说写的是自己的少年经历,书中的人物,都和自己密切相关,这在之前写过的几本儿童小说中是绝无仅有的。他将童年和少年时代最美好的回忆、最富于诗意的想象,都写在了这本书中。他希望写出朋友之间的友情以及对朋友的选择,对于一个孩子成长的重要。

谈及儿童时代的阅读,肖复兴说最初的阅读,是从《儿童文学》和《少年文艺》开始。最喜欢的我国儿童文学作家,依次是任大霖、萧平、刘真和郭风。“任大霖的很多小说我都全文抄过。还有萧平,他的《三月雪》《海滨的孩子》《玉姑山下的故事》,我到现在还能从头到尾讲。”肖复兴认为任大霖的儿童文学品质与众不同,写的都是浙江的乡间生活,从童心抒发,不跟形势;萧平的小说则带有战争色彩,有主题性,但写得好,写得美。说到此处,肖复兴特别提及,现在的很多儿童文学仿佛成了万能,什么内容都能写成儿童文学,这是很不好的。肖复兴认为儿童文学作家要具备两点素质:一是要有历历在目甚至“耿耿于怀”的童年生活;二是必须有点儿童文学的积累,愣写是不行的。

1992年肖复兴到上海开会,碰到了任大霖。一见面肖复兴就激动地拉着任大霖说:“您是我的童年偶像”,然后站在马路牙子上,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说您对我帮助特别大,您的好多小说我都抄过。然后我也不客气,说后来我看您的《白石榴花》,觉得是模仿屠格涅夫的《独狼》。”任大霖听愣了,但也频频点头。等肖复兴说完,任先生让他等一会儿,转身进了出版社大楼,给肖复兴拿来两本《任大霖小说选》。


《风啊吹向我们》出版后,肖复兴应邀再回母校,与初一、初二年级的学生座谈,主题是“读书与成长”。肖复兴谈了自己中学时的读书经历,他特别强调了中学时期读书的重要性,“中学时期什么书都没读,将来是补不回来的。”


汇文中学轰动一时的百花文学社与我的文学创作

肖复兴中学阶段就读于北京市汇文中学。汇文中学有一个百花文学社,那是他的文学摇篮。

“两张乒乓球案子,挂在教学楼一楼大厅的后墙上,大家自由命题,然后投稿。语文老师王西恩负责编辑,他认为好的,找几个字写得好的同学誊抄后,贴到案子上。会画画的老师、同学负责设计报头。”校长高万春懂教学,也对“百花社”这个自由创作的园地格外重视,他是毕业于西南联大的文科生。王西恩老师经常带头给百花社写稿,“他一带头,其他语文老师也踊跃投稿。当时特别轰动,影响也大。”

肖复兴当时刚上初一,喜爱文学的他对于百花社非常向往。每期都看,从想在上面发表文章到后来成为了百花社的骨干。上初二的时候,肖复兴不再满足于单纯发表文章,他跟几个同学商量办一个“小百花”。“老师也挺支持我们,也给我们弄了一块大黑板。”


因为肖复兴是班级的宣传委员,老师任命他为小百花主编。肖主编每期履行职责,和同学们布置好小百花后,将黑板从三楼教室抬到一楼大厅,摆在“百花”旁边,仿佛叫阵一般。摆好后,几个同学会躲在墙角偷偷观察,有没有人看?评价怎么样?王西恩老师看了小百花后说好,亲自写了篇文章——《为小百花叫好》,这一下小百花编辑部劲头更大了!

这个时期,一位笔名叫圆墙的学长引起肖复兴的关注。“因为他特别会写东西,他本名叫李元强,笔名圆墙,我读初一时他读高一。”园墙在百花上连载“童年记事”,让肖复兴喜欢得想要模仿,还千方百计地想要认识他。没想到,直到圆墙读高三时,肖复兴才得到机会。

契机是圆墙在《北京文艺》上发表了一篇名为《当水仙花开放的时候》的散文,成为汇文中学唯一在这本杂志上发表了作品的学生。肖复兴佩服至极,一心想拜其为师。“可是我找到他,他却不怎么爱搭理我,我觉得他是心情不好,毕竟当时他们正在备战高考。”

肖复兴锲而不舍,高考之后又找圆墙。这一次圆墙让肖复兴去他家,两家只隔一条小胡同。圆墙说自己写“童年记事”主要参考了河北作家田涛的小说集《在外祖父家做客》。肖复兴在学校图书馆借到这本书,读后感觉写得朴实,从孩子的角度写农村生活,生活细节丰富,也使他颇为受益。圆墙后来又推荐肖复兴读莫泊桑,莫泊桑也成为肖复兴终生喜爱的作家。“他对我影响还是挺大的,但高考后就断了联系,音信渺无了。”


因一篇征文与叶圣陶一家结缘

肖复兴还感念初三时的语文老师田增科。“那时田老师刚从师范学院毕业,他不仅在写作上给予我指导,还将我的作文推荐给了北京市少年儿童征文比赛,还得了奖。”

这次征文比赛共有20篇作文获奖,后由北京出版社结集,并请叶圣陶逐篇修改并加评语后出版。田增科老师拿来叶圣陶老人的修改稿给肖复兴看,肖复兴大吃一惊,“叶老改稿用红笔,我那几页稿纸简直满篇红。”他印象最深的是叶老对于准确用词用句的要求,“比如叶老把一张画像改成了一幅画像,然后把所有长句子改成了短句子,倒装句也改了过来。”这让肖复兴意识到,自己虽然感觉写得良好,但其实在遣词造句方面并不规范。

初三暑假时,叶圣陶邀请20名获奖学生中的两位到家中做客,肖复兴和一个同学同去。这是他头一次见到作家,非常激动。他记得叶家院墙上爬满了浓绿的爬山虎,那时他刚读过叶圣陶写爬山虎的那篇散文,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叶圣陶先问他历史朝代表会背吗?肖复兴说会,结果一背却背错了一处。叶老于是嘱咐,不能光看文学书,其他书也得看。肖复兴觉得老人平易近人,他与叶家的结缘从此开始。

上世纪60年代,肖复兴在东北插队,冬天大雪封门无处可去,便在宿舍里写文章。他写了10篇散文,将其中一篇《照相》誊抄后寄给了叶圣陶的孙女叶小沫,叶小沫读过后转给了爸爸叶至善。肖复兴说:“当时叶先生刚从‘五七干校’回到北京,尚未分配工作,所以有时间看文稿。他看后说写得不错,提了若干意见,写信来让我改一遍,我改后又寄回去,如此几遍。之后我就把10篇散文陆续都寄去了,叶先生都给改了一遍,其中有一篇可能觉得改得太多,还从头到尾抄了一遍寄回给我。”

上世纪70年代初,报纸、杂志开始复刊,叶至善鼓励肖复兴投稿,肖复兴便将修改后的《照相》寄给了《北方文艺》。《照相》1972年发表,是肖复兴的第一篇印成铅字的文章。高考恢复后,肖复兴准备报考中央戏剧学院,考前还曾去叶家拜访,那时叶圣陶先生的身体状况已经不是很好了。

肖复兴感慨:“我觉得写作之初要打下良好的语言基础,我的基础完全是在中学时代打下来的。我的文学之路很幸运,一是有语文老师的帮助,再有就是叶圣陶父子的帮助。”


高挥老师特别同情家庭生活困难又好学的孩子

肖复兴的文学积累还缘于大量的阅读,在这方面,他特别感谢汇文中学图书馆的高挥老师。高挥老师以其独特的方式,为他提供了丰富的阅读资源。这位曾经的志愿军文工团小提琴手,以其对文学的热爱和对学生的关怀,成为了肖复兴文学路上的另一位重要导师。在图书馆的书架间,肖复兴不仅读到了冰心、郑振铎的作品,更在心中种下了文学的种子。

肖复兴读高一时,高挥老师找到他,说想看书就去图书馆找她。“她是主动找我的,可能从其他老师那里知道这个学生爱看书。”当天放学肖复兴就去了图书馆,图书馆的书库一般不允许学生去,高挥却径直带他进去了。偌大的图书馆,一层一层书架顶天立地,看得他眼花缭乱。头一次受到特殊待遇的肖复兴还被特准多借了一本书。从此之后他就成了图书馆的常客。

肖复兴当时特别喜欢冰心的书,刚读过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冰心小说散文选》,于是想找全她的书来读。他在种类众多的书堆里翻,把能找到的都借了出来。他还找到了郑振铎的诗集,“小诗模仿泰戈尔的《飞鸟集》,写得很有味道。”他还借了很多小说,借出来就在笔记本上抄。

有一件事肖复兴现在想来还觉得奇怪,为什么高挥老师会到他家家访。因为肖复兴一直是好学生,让老师放心,所以很少受关注,“我的家长都没到学校参加过家长会。”后来高挥告诉肖复兴,到他家首先感受到他的家庭条件一般,陈设简陋,连书都没地方放,只能放在门口垫了两块砖头的小鞋柜上,所以回家后就拿他当样板教育自己的两个孩子。“我觉得那时候我们的很多老师都秉承着有教无类的观念,而且特别同情家庭生活困难又好学的孩子。”肖复兴说。


“文革”期间,学校图书馆关闭了。一天,高挥和肖复兴在学校里相遇。高挥问他还看书吗?肖复兴答看不了了,没有地方借书。高挥一听便拍了拍衣兜,只听钥匙哗啦啦响,“钥匙还在我兜里,你借什么书给我写单子,我给你找,放在传达室你去取。”

这样的读书一直持续到肖复兴去北大荒插队,最后借的几本书他没来得及还,是《三家评李贺诗》、赫尔岑的《谁之罪》、屠格涅夫的《罗亭》,他带去了东北。

肖复兴特意带来一本封面有“百花”字样的册子给记者看。翻开来,都是署名肖复兴的散文和小诗。他说:“这是我们初一时的班主任自己装订的,原来他一直收藏着我们在百花上发的文稿。这是他聚会时给我的,我看了特别感动。”

肖复兴将这份感情深深融入了《风啊吹向我们》这本书中,出版后也收获了读者的称赞。豆瓣上有读者说:看到书名就买了书,因为对这首歌太有感情了。有读者说:很有代入感,看后觉得心像被熨斗熨了一下,超舒服啊!还有读者说:有人问我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我先回答是儿童读物,又觉得不太妥当,随后更正为儿童文学。因为它不仅仅适合14岁以下的青少年读,对于成人来说也是一本回忆童年的好书,因为每个人都是从童年成长到如今的我们。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王勉

编辑/王勉

排版/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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