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那天，天上下着细细的雨，打在泥土上，湿了整个村子。
院子外头停满了车，村里人都来了，帮忙搭棚子、布置灵堂。
父亲站在奶奶的遗像前，脸色有些发白，嘴唇抿得紧紧的。
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压着什么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灵堂里，香火缭绕，奶奶的遗像被挂在正中。
照片上的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对襟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眼神慈祥又温柔。
那是去年过年拍的，那时候她还在厨房忙着给我们炸丸子，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劲儿。”
可现在，她安静地躺在棺木里，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留下。
父亲跪在地上烧纸，手里的动作有些机械。
他的身旁，是我的大姑和小叔。
大姑的哭声最响，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对着奶奶的遗体哽咽：“妈啊，这一走，咱娘儿俩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小叔站在一旁低着头，沉默不语，眼圈却早已红了。
他的一只手紧紧攥着，指节甚至有些泛白。
我心里一阵发酸，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奶奶走了，我们这一家人，似乎也要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
奶奶一辈子勤勤恳恳，带大了三个孩子。大姑是长女，父亲排行老二，小叔是最小的。
奶奶的丈夫，也就是我的爷爷，在父亲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从那以后，奶奶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
据父亲说，那几年家里穷得叮当响，连口白米饭都吃不上。
奶奶没什么文化，但她手脚勤快，靠种地和打零工，把三个孩子拉扯大。
大姑最懂事，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把赚来的钱寄回家，供父亲和小叔读书。
父亲后来考上了师范，成了村里的第一批教师。
而小叔却没读多少书，十七八岁就跟着村里人跑去南方做生意。
奶奶对三个孩子向来一碗水端平。
父亲成家后，她把家里的老屋让给了我们一家住，自己搬去住在村口的一间土房里。
大姑出嫁时，奶奶拿出了家里仅有的几百块钱给她做嫁妆。
小叔创业失败时，奶奶又把家里攒了多年的积蓄全给了他。
父亲常感慨：“妈这一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们几个人。她总怕自己走了以后，咱们兄妹几个会闹矛盾。”
奶奶确实是这样的人。她总说，家和万事兴，无论什么时候，兄弟姐妹都不能因为钱伤了感情。
可她终究还是走了，而关于家产的事情，却迟早要摆到台面上来说。
奶奶的葬礼办得很隆重，父亲是长子，自然承担大半费用。大姑也出了不少钱，小叔则主动包揽了所有的酒席招待。
从外人眼里看，我们这一家人算是齐心协力，把奶奶的最后一程送得体体面面。
可葬礼结束后，家里却多了一丝微妙的气氛。父亲把我和母亲叫到了屋里，低声说道：“明天，我打算分一部分家产给大姐和弟弟，你们怎么看？”
母亲愣了一下，问：“咱妈留下的也就那点存款和老房子，能分什么？”
父亲叹了口气：“妈生前说过，大姐为了这个家付出太多，她出嫁早，什么都没带走。弟弟创业失败那几年，大姐也帮了不少，他现在经济状况一般，我不能不管。”
母亲听了，皱眉道：“可你是长子，咱妈的房子和存款按理说都该归你。这要是分出去，咱们家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没说话，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奶奶确实偏爱小叔，可我们一家这些年也不容易。
父亲供我读书，家里欠了不少债。现在奶奶刚走，他就急着分家产，未免有些让人心寒。
可父亲坚持：“妈最怕的就是咱们兄妹几个因为这些事翻脸。我不能让她走得不安心。”
第二天，父亲把大姑和小叔叫到了家里。
父亲开门见山：“妈走了，家里的事情也该有个说法。她生前留下的存款有六十万，老房子现在估值大概二十万。我打算把存款里的四十万分给大姐，剩下的二十万给小弟。老房子我不会动，你们要是愿意，以后可以回来住。”
大姑听完愣住了，她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钱怎么能拿？妈在的时候没少帮我，我哪能再要她的钱！”
父亲却摇头：“大姐，你当年为了这个家吃了多少苦，我都记得。妈也记得。现在这些钱，是她留给你的。”
小叔在一旁沉默了好久，突然开口：“哥，我没意见，你怎么分我都同意。”
父亲抬眼看了他一眼：“你真没意见？”
小叔点点头：“妈在的时候，就总叮嘱我们兄妹几个别因为钱闹矛盾。再说了，我创业失败，是我自己没本事，不能总靠家里。”
父亲顿了顿，语气变得平和了些：“这样吧，这件事你们先回去再想想，咱们兄妹几个以后也别因为这些事伤了感情。”
分家产的事情，最终还是按照父亲的想法定了下来。大姑拿了四十万存款，小叔拿了二十万。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人说父亲心太软，也有人说他做得明事理。
可我知道，父亲这么做，是为了奶奶。
奶奶生前总说，家和万事兴。她一辈子辛苦，为的就是让这个家完整、和睦。父亲分家产时，或许也想到了她的那句话。他宁愿自己吃点亏，也不愿让兄妹几个因为钱生嫌隙。
后来，大姑用那笔钱给自己的儿子买了房。她打电话给父亲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哭腔：“哥，我欠咱妈的，这辈子是还不上了。可我会记着她的好，也记着你的好。”
小叔则搬回了老房子住。他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眼里有些湿润：“哥，我以后会常回来看看，这房子是妈留下的，不能让它荒了。”
父亲听完，只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奶奶走后，家里安静了很多。可每逢过年过节，父亲还是会带着我们回去。大姑会带着孩子赶回来，小叔也会张罗着做一大桌菜。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时候，父亲总会看着奶奶的遗像，轻声说道：“妈，你看，我们都挺好的。”
我想，奶奶在天上看着，应该也会感到欣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