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这个人,军事方面是一个专打神仙仗的主,偏偏这位爷的命还相当好,别人赌一次就可能灰飞烟灭,他不停地赌却总能赌中。但要说到刘裕戎马一生中最为高光的军事表演时刻,窃以为,还得是他在黄河北岸用却月阵击退强敌北魏这一次。为啥呢?对手实力决定了。
话说当初刘裕部署北伐后秦的时候,特意交代各路同志们,大家兵分三路往洛阳赶,咱们在洛阳会合,等我大军到了,再由我主持工作,共同进攻关中。
可是呢?因为刘裕这个人自身的狼性特质太足了,所以带出来的同志们个个也是头狼本色,都是敢擅自攻打平安县的李云龙。417年正月,已经在洛阳歇息三个月的王镇恶率先坐不住,直接往西一竿子打到了潼关;而檀道济和沈林子跟孔捷和丁伟似的,生怕去晚了,好吃的都被王镇恶那个李云龙给抢走了,也不甘示弱地把兵锋推进至蒲坂、匈奴堡,后因突破无望而回军到潼关跟王镇恶会合,并联手拿下潼关。
可是这几位冒进的猛男马上就体会到了孤军深入的麻烦了——如果不能以战养战的话,后勤就容易断供呀!
最开始,因为东晋军总能收降一些后秦势力,所以可以依靠后秦降将缴纳的保护费过日子。
时伪建威将军、河北太守薛帛先据解县,林子至,驰往袭之,帛弃军奔关中,林子收其兵粮
但是后来后秦的姚绍死守定城,跟晋军玩起了战略僵持,很快晋军就缺粮了。同志们顶不住了,便打算丢掉辎重去刘老大那里混口饭吃。
初,裕命王镇恶等:“若克洛陽,须大军到俱进。”镇恶等乘利径趋潼关,为秦兵所拒,不得前。久之,乏食,众心疑惧,或欲弃辎重还赴大军
这事给闹得?当初自作主张冒进的是你们王镇恶哥几个,现在遇挫就撤退,这不是伤咱们的士气威风吗?你们丢掉辎重往回跑,难道就不怕刘裕追责吗?要知道刘裕可是最喜欢阵前杀人立威的!王镇恶哥几个一合计,这事肯定不能这么干,只要跑了自己就没有活路了。于是,沈林子拔剑怒吼吓唬人,总算是稳住了同志们的情绪。然后开始做思想政治工作,咱们这次就是要为领导解决问题的,坚决不能退,退了以后在领导那里就说不上话、抬不起头了。
林子按剑曰···下官受命前驱,誓在尽命,今日之事,自为将军办之!然二三君子,或同业艰难,或荷恩罔极,以此退挠,亦何以见相公旗鼓耶!
同志们也不傻,要跑现在就会没命,不跑还有机会继续活着,于是便有人带头表态,咱就是闹着玩的,为领导办事怎么能讲困难呢?咱们一定死死地顶在这里,等领导过来检阅。
但是,空着肚子搞革命终究不是个事呀,王镇恶等人赶紧派人飞马请求刘裕支援。
刘裕面对这样的属下能怎么办呢?一方面他们确实是追求进步的好同志,若是追责过度会伤害同志们的进取之心的;另一方面他们也确实是无组织无纪律的擅自行动,有求必应的话则会助长目无法纪之风。于是,刘裕把送信的人叫到面前,打开船窗,指着黄河北岸的北魏军队说道:我反复交代要他们等我到场了才能西进,结果他们不听安排,现在缺粮了就来找我了?你看看对岸那些虎视眈眈的北魏军队,我怎么派军队给你们护送粮草?
裕呼使者,开舫北户,指河上魏军以示之曰:我语令勿进,今轻佻深入。岸上如此,何由得遣军
啥意思呢?既责怪了王镇恶等人,又没有说要放弃他们。不是我让你们自己承担后果,而是我现在这处境也没法支援你们,你们得自己想办法,反正我最后要看到一个好的结果,敢给我丢人现眼就别怪我追责办你们!
最后,王镇恶打出了爷爷王猛的招牌,加上自己当年也在崤山、渑池一带混过,有点面子和人脉,亲自到弘农去打秋风、搞众筹,总算艰难筹来了粮食,暂时渡过了难关。
流寓崤、渑之间。尝寄食渑池人李方家;镇恶乃亲至弘农,说谕百姓,百姓竞送义租,军食复振
至于王镇恶同志在那兵荒马乱的世道是不是真的得到了“百姓竞送义租”,这个不好说,大家自己去体会就行了。反正史书是这么写的,也会这么写的。
然后刘裕这边因为是逆流又逆风,所以只能靠纤夫和士兵们拉着船队往西赶,这种纯手动挡的操作,速度自然快不了。还经常会出状况,比如遇到大风大浪,拉纤的绳索就容易断,船的方向和动作都无法控制,有些就漂流到黄河北岸了,然后被北魏的军队以越位、出界为由,把人给干掉了。
军人于南岸牵百丈,风水迅急,有漂渡北岸者,辄为魏人所杀略
刘裕也曾想过派大部队去登岸作战,但是北魏鬼子很精,一看晋军登陆,就骑马跑了,等晋军撤回船上时,他们又涌上来了。
裕遣军击之,裁登岸则走,退则复来
一贯大力出奇迹的刘裕终于有了一种大炮打蚊子的无奈。
但是这个问题终究还是要解决的呀,北魏这种盯梢的搞法,会让刘裕的行军、布防成本无限增加,你时时刻刻得防止北魏偷袭你呀,时时刻刻得保持战斗准备状态,你受得了吗?再加上已经打响了灭秦战争已经有了明显的不良势头了,时间也不等人呀!必须要赶跑北魏军队,才能马力全开地往洛阳赶呀!种种因素逼迫着刘裕必须再次放大招来实现一劳永逸战略目的。
刘裕最终憋出了什么大招呢?就是把当初灭南燕那一战的打法再改良升级一下,准备一战把北魏打疼。
四月,刘裕派特种兵七百人,战车一百辆,登上黄河北岸,距河岸百步之处构筑了新月形战阵,河岸为月弦,两端抱住黄河,每战车上置七武士,新月阵布成后阵中竖起了白旗。
夏,四月,裕遣白直队主丁帅仗士七百人、车百乘,渡北岸,去水百馀步,为却月阵,两端抱河,车置七仗士,事毕,使竖一白
北魏那些人好奇害死猫,表示这是啥玩意?难道是晋人要给我们搞慰劳演出吗?再加上一见晋军也就几百人,根本就没当回事,都搁那安心等待好戏开场。
虏见数百人步牵车上,不解其意,并未动
却月阵成型之后,朱超石率二千人迅速下船进入阵中,还携大弩一百张,并把战车上的人增至20人每台,又在车辕上安置了防箭彭排。
裕先命宁朔将军朱超石戒严,白既举,超石帅二千人驰往赴之,赍大弩百张,一车益二十人,设彭排于辕上
这个时候北魏军终于如梦初醒,这不是来给我们表演的呀,这是要抢占滩头阵地,然后跟我们打擂台来了。所以为了阻织晋军继续大规模登陆,北魏军开始对东晋军的却月阵地发起了进攻。
朱超石不愧是刘裕带出来的将领,要赌就赌一把大的,千万不能把对方提前给吓跑了,所以交代兄弟们悠着点打,用一些小软弓射击魏军。搞得北魏军觉得东晋军就这点战力,开始大胆地往前跑。
北魏主帅拓跋嗣也接到了消息,也立即增派三万骑兵前来增援,打算把晋军这不到三千人用拼刺刀的方式给绞杀掉。
嗣又遣南平公嵩三万骑至,遂内薄攻营
看到魏军主力已经加入战场了,晋军方面终于开始加大火力输出了,大功率、超排量的那一百张大驽火力全开,还在阵内安排弓箭手对魏军进行点射。跟后世的炮兵配步枪是一个意思。但是魏军人数实在太多,晋军这点火力封锁根本就封锁不住。
于是百弩俱发,又选善射者丛箭射之,虏众既多,弩不能制
说实话,晋军这个时候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一旦被魏军咬住了,人家完全可以凭借体量优势轻松把你们给灭了。但是,晋军的背后是黄河,临时撤退上船肯定是来不及的,再说刘裕的军法可不是闹着玩的,好多兄弟都被他砍了来提升士气了。也就是说,这两千多晋军是进退两难、生死渺茫,最后大家还是觉得当烈士比当逃兵更科学一些,所以死战不退。
千钧一发之际,朱超石终于祭出了自己的秘密武器——铁锤和铁槊一千支。这里简单介绍一下铁槊,这玩意光溜溜的,捅人不卡壳,但也因此没有其他的劈、砍、削等功能。只要给它足够的发射动力,它就能变成一支穿透力极强的巨型箭。都已经这么介绍了,大家显然知道朱超石接下来是怎么干的了。他把长槊截成三四层的样子,命士兵把这些巨型铁箭都用铁锤给锤出去。具体应该是用铁锤锤击床弩的发射开关进行发射的。
超石初行,别赍大锤并千余张槊,乃断槊长三四尺,以锤锤之
这种巨无霸的新武器一经发射出去,效果好得惊人。北魏军密密麻麻的,都不需要瞄准发射,反正一根长槊就射穿三四个人。
一槊辄洞贯三四虏
魏军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画面给镇住了,怎么突然一下自己身边就有三四个兄弟被射飞了?对方使用了什么恐怖武器?所以震惊之余瞬间崩溃,留下了大量同志们的尸体。北魏冀州刺史阿薄干也死在了战场上,魏军败退回畔城(聊城市西)。
魏兵不能当,一时崩溃,死者相积。临阵斩阿薄干,魏人退还畔城
又到科普时刻了。晋军总共也就一千根长槊,就算每根都能扎死三四个人,北魏军的伤亡顶多也就三四千人,怎么就溃败了呢?要知道北魏可是出动了三万多人啦!所以,打仗真的不是大家所理解的那样,不是要砍死多少人才能决出胜负,而是谁把谁的精气神给打散了就赢了。其实我们日常所看到的战争伤亡数据,绝大多数都是非战斗减员的结果,比如相互践踏、甚至逃命过程中因抢道而互相捅刀等等。
朱超石一见敌军溃败了,下令同志们上刺刀进行反攻,率宁朔将军胡藩、宁远将军刘荣祖进行追击。一般地,这种追击就是一路去收割人头,但是对方毕竟是作风比较彪悍的北魏,人家居然把晋军给反包围了。晋军拼死搏杀了一整天,再斩魏军千余,才最终杀退魏军。
超石率胡籓、刘荣祖等追之,复为虏所围,奋击尽日,杀虏千计,虏乃退走
刘裕随后又派振武将军徐猗之率五千人扑向越骑城,结果也被魏军给围了,晋军长戟结阵对峙,不久朱超石赶来,魏军吓跑了。
高祖又遣振武将军徐猗之五千人向越骑城,虏围猗之,以长戟结阵。超石赴之,未至,悉奔走
此战过后,北魏最终放弃了对刘裕的一路追踪和威胁。刘老虎,你猛,咱弄不过你,你该干嘛干嘛去,只要不来进攻我们北魏就可以了。
解除牵制的刘裕马力全开,终于在四月下旬穿过了北魏的边境线,来到了洛阳。
而王镇恶、檀道济、沈林子这三个擅自攻打平安县城的李云龙,听说大领导已经抵达洛阳了,自然是军心大振了,都要好好表现表现了。而后秦那边,最后的中流砥柱姚绍因为屡次偷袭晋军粮道、切断晋军后路都被沈林子暴打,被气得吐血而亡了。后秦军的新帅由姚赞同志接任,结果这位同志新官上任三把火,想用战功给自己立威,主动出击沈林子,再次被暴揍。
此消彼长之下,但凡带点明白的人都知道,留给后秦的时间不多了。羌人老姚家族的伙计们,你们干啥啥不行,纯靠演、装、骗、阴,也过一把皇帝瘾,该知足了,等待下线吧!哦,忘记提醒你们了,你们这次遇到的是大魔头刘裕,所以你们投降是没用了,等着刘裕按照名录给你们灭族吧!
咱们回过头来看看刘裕这惊天一战,为啥这一战能成为刘裕军事生涯的巅峰之作呢?因为北魏军也是精锐、也是铁军。人家溃败之后还能形成反包围,还能跟朱超石激战一天才撤退,这不是一般的部队可以做到的。
李云龙曾说,老子打的就是精锐。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打日军精锐和打伪军、皇协军那是两个概念。只有两支铁军的碰撞,才能碰撞出山崩地裂的场面来。拿石头去砸豆腐,那是不会有太多快感的。比如刘裕打后秦,就不能成为他的军事代表作,成色太低,因为对手太弱。
北魏军既然这么彪悍,为什么会输呢?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情报工作没做好呗,这种打法刘裕在灭南燕的时候已经用过一次了,人家慕容鲜卑的骑兵并不比你北魏骑兵差,这种关键信息你们咋就不能牢牢记住呢?二是轻敌自骄了呗,当你看到了东晋推车出来后,你就得一级预警了,咋还能看着人家布阵完成呢?你真的有随意碾压对方的实力和把握吗?就算有,兵者,国之大事,咱也得慎重其事。
那么,这一战给我们的关键启示是什么呢?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和北魏军一样,一般都会败于自己的认知。有很多人对于一些新鲜玩意光注意它的趣味性了,而选择性地忽视了它的危险性,最后警觉不及,被逼吞食败果。这一点,希望大家要牢记,要玩,要尽量找自己有把握性的东西玩,要找自己能承受最大成本的事情玩,不要单单是觉得有趣就去咬别人的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