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1月底,抗美援朝第四次战役打响后,前方的物资供应发生了极大的困难,急需解决一线部队的补给问题。但是,当时志愿军的后勤力量太单薄,适应不了现代化的大规模战争的需要。
一、我们的指战员,是在缺粮少弹的情况下打败敌人的
4月下旬,也就是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的后期。有一天,洪学智在楠亭里二分部检查督促物资前运工作,忽然接到彭总的电话,要他马上返回“志司”。当他在天黑后乘车赶回司空洞志司驻地时,一进彭总住的洞还没见其人,就听彭总大声地说:
“老洪啊,你回来啦,你马上回趟国吧。”
“回国?”洪学智感到很突然。
彭总倒背着手,在洞内踱了几步,烛光把他的身形投在洞壁上,影子拉得长长的。接着,他转过身面对着洪学智说:“你回去一趟,向周副主席汇报一下我们前线后勤供应的情况。”
洪学智心想:对,让党中央、中央军委了解一下前线后勤的实际情况,实在太有必要了。他知道,毛主席、党中央、政务院、中央军委,对志愿军的后勤工作是很关心的。在志愿军出国前夕,周总理就提出:志愿军出国作战自力更生,立足于国内供应。10月8日,毛主席发布的作战命令规定了志愿军后勤供应由东北军区后勤部负责。然而,由于缺乏现代战争的经验,未能配备和部署充分的后勤力量,建立完善的后勤体制,志愿军后勤部门不仅没有自己的工程部队和通信系统,而且几乎没有自己的防空武器。结果,在敌人强大的航空兵大力攻击下,不仅无法反击,连隐蔽行动都十分困难,一时陷于极其被动的境地。
1950年10月,志愿军第一次战役中,战线距我国境线只有几十公里。战役进行到10天后,部队前进距离国境170公里。追至清川江时,粮弹已尽,无法继续作战而结束战役。第3次战役,虽然是志愿军战绩辉煌的一次战役,可是作战期间也暴露了后勤工作的严重弱点。原拟定以两个军又两个师的兵力,担任西线战役的迂回穿插任务,只因粮弹困难,被迫不得不减少两个师的兵力,影响到取得更大的战果。进行第三战役前,后方供应的粮食仅能达到前线部队需要的1/4。其余只好向朝鲜北部的人民群众暂借。
这时,北朝鲜境内的火车已不通了,前线供应主要靠汽车运输,志愿军的后勤运输汽车虽已增至2000辆,仍远远完不成运输任务。而且,由于敌机在夜间也不断轰炸,汽车行车时不得开灯,只能摸黑走,一夜行程平均30-40公里。运输量仅能达到前线最低需要量的30-40%。第四次战役第一阶段在东线机动兵力时,也因缺粮致使两个军推迟出发,乃至后来又因缺乏粮食而不能使反击作战继续发展胜利,只好在全线转为机动防御。第五次战役第一阶段,参战的十一个军中,仅一个军补充了九天的粮食;第二阶段九个军参战,有四个军未补足粮食。粮弹供应不足,是第五次战役不得不停止进攻的重要原因。
志愿军的后勤供应问题愈来越突出。所以彭总要洪学智回国,直接向周总理汇报,研究解决后勤供应工作,实在太有必要了。这时,彭总对洪学智说:“你回国后,把我们决心成立志愿军后方勤务部的想法,也和周总理汇报一下,求得他的支持。”
洪学智说:“我明白了。”
洪学智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带上警卫员,当夜就坐上吉普车出发了。一路上车多,人也多,汽车不敢开灯,险些翻进沟里。
天亮时,敌机临空,俯冲下来,向洪学智的吉普车扫射。这时,幸亏我高射炮兵向敌机开了火,敌机悻悻而去,吉普车得以安全通过。
二、洪学智向周总理陈述战场供应情况
洪学智到北京后,先到帅府园中央军委招待所。首先是聂荣臻代总长接见了他。聂对他说:“周总理正等着你呢,快去吧。”
当时,洪学智身穿的是一套志愿军单衣军装,由于未及更换,加上日夜兼程,真可谓风尘仆仆,浑身污泥。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听说周总理在等他,就急匆匆地跑到中南海周总理的办公室。
周总理正站在门口等他。他连忙向总理敬了礼,周总理紧握他的手说:“洪学智同志,你一路辛苦了!”
洪学智回答说:“周总理辛苦。”
周总理的确很忙,他显得憔悴。让洪学智坐下,关切地问:“前线作战情况怎么样?”
洪学智简要地向周总理汇报了前线作战的基本情况。然后说:“几次战役下来,我军吃亏就吃在没有制空权,任凭敌机轰炸破坏,使我军遭到极大的损失。敌机经常一折腾就是一天,见到人就俯冲下来扫射,扔汽油弹,化学地雷、定时炸弹、三角钉……破坏交通运输。尤其是晚上的夜航机,战士们叫它‘黑寡妇’、讨厌之至,它不盘旋,一临空炸弹便纷纷落下,搞得到处是大火,迟滞我军行动。”
周总理说:“美帝国主义欺侮我们,疯狂到了极点,但是它们没想到,在它们的海空优势下,我们却打到了三八线,美军还是第一次在世界上吃败仗的。不过,我志愿军要想不吃亏,就得研究对付敌机轰炸的办法。”
洪学智说:“志司”在后方支援下,已经加强了高炮部队,并且在关键的点上增设了报警的防空哨。现在,我军主要靠勇敢精神。周总理笑了,说:“战士们的勇敢精神,打掉了恐美病。同志们付出了精血,但也教育了四亿人。”
周总理问:“供应主要是什么问题?”
洪学智回答说:“我志愿军没有防空力量,运输线长达数百公里。第三次战役时,前面的兵站与后面的兵站相距三四百公里,形成中间空隙,前后脱节。另外,后勤高度分散,也没有自己的通信系统,常常联络不上。”
周总理很重视这些问题,他说:“所以,外国的军事家说,后勤是现代化战争的瓶颈。志愿军后勤必须加强,中央军委考虑,要给志愿军后勤增加防空部队,通信部队……”
洪学智高兴地说:“军委的决策太正确了,后勤现存的主要问题是供应不及时。第二次战役,部队是在挨饿受冻的情况下打败敌人的。如果供应得好,胜利果实会更大。现在部队的战士有三怕:一怕没饭吃,二怕无子弹打,三怕负伤后抬不下来。”
周总理神情严肃地听着,点着头,不时地用铅笔在纸上写几个字。洪学智接着说:“现在敌人参战的飞机已由1000多架增加到2000架了,并由普通轰炸转向破坏我运输线。特别是敌机投的凝固汽油弹,对我地面仓库设施危害极大。敌人还派遣大批特务潜入我后方为敌机轰炸指示目标。4月8日,敌机向我三登库区大举轰炸,投掷了大量的燃烧弹,这一次就烧毁了84节火车皮的物资,后方供应的物资只能有60-70%到前线,30-40%被炸毁在途中……”
周总理听到这里,双眉紧皱,脸上的神情十分严峻。问后方派去的汽车司机怎么样,能否适应前线的形势。洪学智告诉周总理:“这些司机很有勇敢精神,但由于不熟悉情况,伤亡大。所以,先让他们担任司机助手。慢慢积累通过敌机封锁区的经验,逐步过渡到当正式司机。”
汇报到这里,周总理问洪学智:“你还有什么问题要讲。”
洪学智说:“彭总还让我向你汇报一个重要问题。”
“什么重要问题?”
“成立志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的问题。”
“啊?”周总理很感兴趣地问,“说说你们的想法。”
洪学智说,从朝鲜战争中,彭总和我们都逐渐地认识到了现代化战争中后勤的作用。现代战争是立体战争,在空中、地面、海上、前方、后方同时进行,战场范围广,情况变化快,人力物力消耗大。现在欧美国家都实行大后勤战略,50里以前是前方司令部的事,50里以后是后方司令部的事。战争不仅在前方打,而且也在后方打。现在,美国对我后方实施全面控制轰炸,就是在我后方打的一场战争。这场战争的规模,不仅决定了我们在前方进行战争的规模,而且也决定了前方战争的成败。我们只有打赢了这场后方的战争,才能更好地保障我们前方战争的胜利。后勤要适应这一特点,需要军委给我们增派防空部队、通信部队、铁道部队、工兵部队等诸兵种联合作战,而且需要成立后方战争的领导机关——后方勤务司令那,以统一指挥后方战争的诸兵种联合作战。在战斗中进行保障,在保障中进行战争。”
周总理一面听,一面点头,一直到洪学智把话说完,才说:“你们这个想法很好,很重要,军委一定要尽快地研究,尽快地采取措施。”
汇报结束,洪学智起身告辞。周总理却说:“马上要过‘五一’了,你先不要走,准备一下上天安门吧。”
洪学智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又脏又旧的军装,笑了笑说:“我这狼狈样子,怎么上天安门呀?”
周总理笑着说:“怎么不能上?穿这衣服好呀,你代表志愿军嘛。”
洪学智还推辞着:“总理,免了吧,衣冠不整不礼貌。”
周总理说:“这样吧,我告诉杨立三,给你做一套新军装。”
“五一”节,北京市人民举行盛大游行。体现我们国家空前的团结、强大。洪学智上了天安门城墙以后,工作人员通知他说:“毛主席要接见你。”
洪学智闻听一怔,接着又急切地问:“什么时候接见?”
工作人员说:“你等着,到时候我来带你。”
过了一会,洪学智就被带进了天安门休息室。毛主席和中央领导都在,洪学智给毛主席敬了个礼。毛主席对在座的领导同志们说:“洪学智同志,是志愿军的副司令员,是从朝鲜前线回来的,是志愿军的代表。”接着毛主席又问,“彭总的身体怎么样?”
洪学智说:“彭总身体很好。”
毛主席又说:“你们打的敌人,有飞机、坦克、大炮和海军的优势,是武装到牙齿的敌人。”
朱总司令说:“你们打的是一场真正的现代化战争。”
毛主席说:“你们每打一仗要很好地总结经验。”接着,又问洪学智,“你回来汇报的问题解决了没有?”
洪学智说,“己经向总理汇报了,总理已做了安排,他还要找我谈一次。”
洪学智临回朝鲜前,又到总理那里去了一趟,将前线要解决的问题又进一步落实了。
三、彭德怀对洪学智喊道:“你不干,我干!你去指挥部队吧!
1950年夏,东北边防军组成后,周总理要求军委各总部、政务院各部门,对东北边防军后勤保障方面的困难,要全力以赴地帮助解决。抽调干部和勤务部队健全东北军区后勤部,并在后勤部下设二个分部负责东北边防作战的后勤保障工作。第13兵团到达东北时,后勤是由东北军区后勤部管的。志愿军入朝,是1950年10月初才正式定下来的。
1951年1月下旬。周总理率代总参谋长聂荣臻、总后勤部长杨立三等人亲自出席在沈阳召开的志愿军后勤工作会议,着重研究解决运输问题。会议强调,“千条万条,运输第一条”。确定增调铁道兵和工程兵入朝掩护运输,并采取措施建立兵站运输线。为保证朝鲜铁路的军事运输,周总理同朝鲜首相金日成协商,组建以贺晋年为司令员、张明远为政治委员的中朝联合铁道运输司令部,统一计划和指挥战时朝鲜铁路运输、修复与保障事宜。
1951年5月14日晚8点,彭总组织志愿军党委常委开会,出席会议的有邓华、洪学智、韩先楚、甘泗淇、解方、杜平等人。会议内容研究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成立,机构的设置与干部配备问题。
会议一开始,彭总就说:“中央决定成立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简称‘志后’,‘志后’在‘志司’首长的意图和指挥下进行工作。现在中央又给我发来电报,要求‘志后’司令要由一个志愿军副司令员兼任。现在我们先定一下,由谁来兼这个后勤司令好。”
洪学智一听彭总这番话,心中不由得犯了嘀咕,他预感到这事有点不妙,搞不好八成要落到自己头上!因为部队一进朝鲜,后勤的事就是由他来兼管着的。志愿军的副司令一共是三个,只能在这三者中选其一,邓华和韩先楚原来都没管过后勤。他想来想去,看来这事是非落到自己头上不可了!
洪学智的内心可不愿兼这个后勤司令。原因是他长期以来,都是做军事和政治工作的,特别是军事工作做的时间更长,干起来更顺手;而这朝鲜战场上的后勤工作,可不是那么好搞的!他担心落到头上搞不好,搞砸了没法交代。他此刻心情很复杂,他不想兼,又不好提别人兼,怕引火烧身,干脆闷在那儿,不吭气了。
洪学智不吭气,别人的发言可是蛮热烈的,而且意见还挺集中。邓华、韩先楚、解方、杜平,你一言他一语的,都说“这事老洪兼管合适”。
洪学智再想闷不吭声闷不下去了,只好开腔:“我不能兼这个后勤司令。”他唐突地这么说了一句。
彭总不解地问:“为什么?”
洪学智说:“前一段让我管,我就没管好,现在再让我兼这个后勤司令,不还是弄不好吗!我旁的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就这个事不能干。还是让别人干吧。”
彭总一听,他还真有坚辞不就的意思,有点不大高兴了:“你不想干,谁干?”
洪学智不假思索地说:“邓华同志兼嘛,他水平高呀。”
邓华马上反驳:“我又要协助彭总管作战,还兼着副政委,兼管政治工作,你还让我再兼后勤司令,我兼得过来吗?”
洪学智又说:“那就让韩先楚同志兼吧。”
韩先楚也马上反驳:“我老往前头跑,到一线去督促检查,你让我兼个后勤司令,前后两头,我顾哪一头?我也干不了。”
洪学智无可奈何地说:“那就让后面派人来嘛。”
彭总更不高兴了,皱着眉头说,“后面派谁来呢?”
洪学智说,“李聚奎(当时“东后”政委)同志、周纯全(“东后”部长)同志,不都是很好的人选嘛。”
彭总听了摇了摇头,说:“后面的任务也很重,他们主要管那头。”
洪学智说:“那还可以让杨立三派人来嘛,我可以当个副手。”
彭总见洪学智如此固执,生气了,拍着桌子大声地说,“你不干?行啊,你不用干了!”
洪学智问:“那谁干呢?”
彭总继续大声道:“我干!你去指挥部队吧!”
洪学智一见彭总发了脾气,口气也有些软下来,说:“老总,你讲这话可是‘将军’的话了。”
“是我将你的军,还是你将我的军,啊?”彭总依旧气冲冲地质问。
这时,邓华开始打圆场了:“老洪,还是你干吧,你入朝就一直兼管着这事,现在交别人管,也插不上手呀,不好办呀,你说是不是?”
洪学智说:“我管是管过,可是没管好呀。”他看这个局面,再想推是推不掉了,再推下去非搞僵了不可。于是,就开始讲条件了。他想了一下,说:“这个后勤司令非让我兼也可以,但是得有个条件,允许我这个条件,就行。”
彭总见他同意了,语气马上缓和下来:“什么条件呀?”
洪学智说:“条件很简单。第一是干不好就早点撤我的职,早点换比我能干的同志,免得误事;第二,我是个军事干部,愿做军事工作,抗美援朝结束后回国,不要再让我搞后勤,还让我搞军事。”
彭总听完后,笑着说:“我当是什么条件呢,就这个呀,行!赞成,同意你的意见。”
接着,彭总又问邓华等人:“你们几位看行不行?”
大家也都表示同意洪学智提出的条件。
洪学智说:“既然老总和党委常委都同意我的条件,那我就同意兼后勤司令。”
就这样,在这个会议上正式做出了由洪学智兼任后勤司令员的决定。会后,又将此决定上报了中央军委。
5月19日,中央军委做出《加强志愿军后方勤务工作的决定》。“决定”命令:
立即成立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负责管理朝鲜境内之一切后勤组织与实施(包括铁路、军事运输在内);
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接受‘志司’首长领导:
凡过去配属志愿军后方勤务部之各部队(如工兵、炮兵、公安、通信、运输、铁道兵各部队、工程部队和医院等),其建制序列及党、政、军工作领导,指挥与供给关系等,今后统归志愿军后方勤务司令部负责;
中央军委任命洪学智兼任志愿军后勤司令员,周纯全为政治委员,张明远为副司令员,杜者蘅为副政治委员,政治部主任漆远渥。(后为李雪三)
中央军委的决定,从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阐明了后勤在现代化战争中的地位和作用,扩大了后勤工作的职权和范围。标志着后勤由单一兵种向诸兵种合成的重大转变,是志愿军后勤发展史上一个重要的指导性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