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也,万紫千红刷新为无涯的绿,枝上柳绵也渐吹渐少。塔楼错综复杂的楼道里,却还滞留着从消防通道飞进来的白絮。

这东西极轻,气流沉静时降落地面,但只要有一丝丝扰动,就能平地飞起,蹿至半空——故而保洁阿姨的拖把也无奈它何。于是滚裹成团,追随着人们进进出出的脚步,从电梯口到过道深处,又从深处到电梯口,似一群忠诚的幽灵小狗。外面的柳絮或随逝水、或委泥尘,慢慢都消失了,楼内却无风雨,它们日复一日徘徊不去。春天像一场斑斓电影,使人目迷五色,这点轻絮便是放映结束后,留在视网膜上久久不散的残像。


我家在过道尽头,开门有穿堂风,每每取外卖、拿快递时,就看见一地白团子踊跃而来。大部队会止于门外的垫子,在那里团团打转。但总有少许偷溜进屋,自玄关长驱而入,直奔客厅。

本在高处昏昏欲睡的猫,瞬间精神抖擞。它一个猛子扎下来,闪展腾挪,一路追扑,试图用爪子按住那活物般疾走的柳絮。空气被它步伐搅乱,看不见的涡流回旋升起,将那柳絮轻轻一托,便以毫厘之差逃出猫爪,荡出半尺,又轻缓落下。猫再按、絮再逃,从客厅一头直追至另一头。白絮看似逃得惊险万状,其实却又滑不留手,稳立不败之地。

这游刃有余简直是对猫最大的挑衅。柳絮再次飞升时,它放弃了地面追逐,人立起来,把自己拉成一长条,伸爪向半空扑抓,甚至几度腾身跃起。离着两米,我看不清戏耍它的柳絮,只能慈祥地注视猫上蹿下跳忙碌。“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古诗里的剧情几乎每天都要上演几回。

柳絮真那么难捉吗?我越看越是好奇。再一次开门放进些许时,便跟猫各盯上一团,共同在客厅上演《追捕》。我自以为比猫更懂柳絮飞旋的原理:要对付它,就不能惊动周围的空气。宜采取“偷偷地进村”策略,尽量屏息、放轻动作,在白絮缓缓落地时一把捏住。然而它的敏捷还是远超想象,几次三番,仍是像逃出猫爪那样,堪堪溜过我的指尖。扭头一看,猫又被激得原地起跳了。


玩闹一会儿,猛想起堆积的工作,惊觉自己竟浪费许多时间。刚刚沉浸其中时,心思也轻如白絮,见风雀跃。这一回神,情绪顿时沉沉坠地,当真是“禅心已作沾泥絮”了。

猫不解我心,犹自玩闹,已在地上和白絮滚作一团。我看着它,想起早春飞雪的时候,它蹲在窗下,眸光晶亮,脑袋歪来歪去,痴看整个下午。小猫的世界里没有“浪费时间”这回事,短短一生,光阴随处可掷,发呆、玩耍,快乐得那么容易。人的心却被各种东西填塞拉扯,总要计较一些性价比。没有哪个养猫人不羡慕猫吧?


柳絮落在水面,是不溶于水的春雪

可养猫好像就是为了羡慕的——或者说,为了在某些时刻,让那份简单动摇你。就像童年总要有一个最顽皮、却又最讨人喜欢的小伙伴,闯进屋打断你的埋头苦读,拉你出去玩耍。猫会令你不由自主地忘掉未完成的工作、忘掉手边的家务、忘掉没回的消息和人情世故,跟它一起追逐柳絮,在地上打滚。

甚至让你回过神一咂摸,还觉得,这时间也不算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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