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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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回顾袁绍的追随者们对待官渡之战的态度,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冀州派,或者说河北人,想求稳,找个万全之策,不要换命。

沮授说咱们先种地,一边恢复元气,一边派人骚扰,“可坐定也”;

田丰甚至给出了期限,就照这么打,三年之内必胜;

到了官渡前线,沮授再建议要稳住阵线,打消耗战;

最后乌巢被袭,张郃力主全力救援,保住粮草继续消耗。

相反,颍川派,或者说河南人,想速决,避免拖沓放任,赶紧动手。

郭图反对沮授的对曹战略,认为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拖下去反而“后难图也”;

官渡对峙时,许攸劝袁绍别在这儿耗着了,星夜偷袭许都,这仗就结束了;

最后乌巢决策,郭图又站在了张郃的对立面,力主强攻曹营。

那么,袁绍是怎么选的呢?

02

首先,在对曹操动手的时机上,绝对不能听冀州派的。

曹操是在袁绍的羽翼下成长起来的。

袁绍最初把曹操放到东郡太守的位置,就是要在自己的东南方向扶植一个可靠的附庸,避免在公孙瓒和黑山军的围攻下四面受敌。

当上兖州刺史后,曹操配合袁绍撕破了公孙瓒、陶谦、袁术的包围网。

兖州叛归吕布时,曹操又在袁绍的支持下起死回生。

可以说,没有袁大哥,就没有曹小弟。

兴平二年(195年),曹操搞定吕布;

转过年来的建安元年(196年),曹操迎奉天子,袁曹分歧开始显现;

接下来的几年混战,双方各自应付;

然而从建安三年(198年)九月开始,到建安五年(200年)年正月,这短短的一年五个月内,曹操擒吕布,灭袁术,降张绣,抚关中,败刘备,爆炸式长成了一个庞然大物,甚至还把手伸到了袁绍的河内和青州。

袁绍坐拥冀、青、幽、并不假,但已经未必比曹操大多少。

好在决定性的一点是,曹操消化得并不好。

关中诸将首鼠两端,青徐豪强各自为政,豫南郡县离心离德;内有董承衣带诏密谋诛杀曹操,外有孙策刘表均站在曹操的对立面。

这就是为什么郭图要说“后难图也”。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你等他把局面稳定了,咱们的优势就越来越小。

沮授、田丰的建议则完全是给曹操以消化的时间,不能因为失败的袁绍没有采纳冀州派的建议,就认为冀州派是对的。

03

其次,在具体的战术安排上,不能听颍川派的。

虽然袁绍并不急于进攻,但曹操以绝对劣势的兵力在官渡与袁绍对峙半年之久,又在对峙之前斩颜良、诛文丑,可见河南军队的强悍,则沮授说“北兵虽众,而劲果不及南军”是合理的,事情没有郭图说的那么容易。

况且,袁绍并非没有尝试过分兵绕后:先派刘备收拢黄巾攻略豫南郡县,再派韩荀从官渡西线抄略,结果都被曹仁赶跑了。

可见曹操留了相当的兵力防守许都,因此许攸说的星夜拿下许都并没有那么简单。

ps

史载田丰曾经在曹操东征刘备的时候劝袁绍袭击许都,结果袁绍因为小儿子生病不愿动作,贻误战机,因此很多人都说袁绍不够果断。

事实则是,许都不好偷袭,无论是《三国志》还是《后汉书》,都有明显的贬袁倾向,甚至写沮授渡黄河时认定赢不了,夸曹操“以曹兖州之明略”,说自己人“主骄将忲”,若真如此,袁绍没砍了他就是脾气好。

04

那么,袁绍采取的战术是什么呢?

官渡对峙前,沮授建议:咱们人多粮足,对方人少粮缺,虽然他们更能打,但肯定耗不过我们。

《后汉书》在沮授的建议后面写下了“绍不从”三个字,但秉持着“不看结论看描述”的原则,即可发现:袁绍采取的战术,正是消耗战。

袁军从阳武缓步推进至官渡,初战告捷后并不急于全面进攻。

从建安五年(200年)八月开始,袁曹相拒于官渡。


袁曹势力基本以黄河为界双方进行了一场精彩的消耗战,袁绍起高橹射曹营,曹操则还以霹雳车,袁绍掘地道偷袭,曹操则挖壕沟阻拦。

官渡就像一个黑洞,吞掉双方的人、粮、钱,看谁先余额不足。

与此同时,袁绍劝诱黄巾余部,派刘备与之配合,攻略许昌以南;

招降豫州各郡,虽有李通赵俨等人勉强稳定局面,但曹操甚至不敢收税;

买通曹操的随从徐他,试图行刺,差点得手;

最重要的,袁绍利用自己在汉末独一无二的影响力,与大量许昌的官员及曹军中人暗通款曲。

可以说,袁绍在正面战场以雄厚的家底对耗,在敌后战场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要将许昌朝廷从内部瓦解。

面对无孔不入的袁绍,曹操多次萌生退守许昌的念头。

官渡本就已经离许昌不远,所谓退守,即是困守,如此则曹操再无可操作空间,等死而已。

05

看到这里,可以充分感受到袁绍这个人的牛X之处。

两群鸟人在耳边叽叽喳喳个没完,你一句我一句,这个说稳一点,那个说你别怂,听得人头都炸了。

但袁绍居然就可以稳住心神,各取其长,组合出最适合自己的策略。

颖川派的战术不对,但开战时机判断准确;冀州派的时机不对,但战术选择效果奇佳。

这是一个相当高明的人,且非常适合做君主,心有定见,而不受复杂局面的干扰。

袁绍在官渡之战的战略并无问题,问题恰恰在于这个战略没有执行到底。

袁军远道而来,在别人家门口打消耗,其核心优势,实际上是自身的稳定度,只要袁军自己不崩,就赢了。

而曹操也正是在袁军漫长的补给线上下了功夫。

早在对峙初期,曹操就已经听荀攸的,派徐晃和史涣烧过一次袁绍的粮草,而粮草是袁绍维持自身稳定度的关键所在。

这一次烧粮看似无关大局,实际上却拉近了双方的储量差距,为奇袭乌巢的颠覆性效果奠定了基础。

所以在往乌巢运粮时,袁绍派了战将五人,士兵万余守粮,这个配置甚至有可能多于曹军全部前线战力,而且粮食屯在了军营以北四十里,也就是说,是安全的后方。

很明显,袁绍清楚地明白这批粮草对稳定度的重要性。

06

然而当曹操靠着带路党的信息,孤注一掷,亲身犯险,带着五千人天降乌巢,需要袁绍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决断时,袁绍的选择却是:主攻曹营,轻骑救乌巢。

这个抉择是与消耗战的既定方针相悖的。

袁绍低估了曹操此战的决心与曹军的战斗力,事实上,乌巢已经是曹操最后的机会。

站在事后诸葛的角度看,只要袁军全力守下乌巢,将战争拖回到消耗战的轨道,曹军毫无胜算。

而主攻曹营虽有可能大胜,但也可能无功。

必胜之局,奈何冒险?

这是整场战争中,袁绍唯一的一次偏离消耗战的原则。

乌巢被烧后,袁军也还没有败,真正让袁军崩溃的直接原因,是张郃的叛变。

二将闻琼等败,遂奔操。于是绍军惊扰,大溃。

——《后汉书·袁绍传》

张郃之前提出的急救乌巢的意见明明是对的,却害怕,所以得投降;许攸身为前线核心参谋,却全家被收捕,这就是党争的恶果。

在官渡之战的整个过程中,袁绍有明显的打压冀州派,提携颖川派的倾向,不管有没有采用冀州派的意见,总之是没有好脸色看。

袁绍当初立足于河北,靠了一批被韩馥冷落的冀州人,沮授、田丰、审配,几乎占据了袁氏集团的顶层架构,而沮授田丰屡次犯上直谏,未必就是性格耿直,也是底气够足。

从初平二年(191年)袁绍得冀州,到建安五年(200年)官渡之战这近十年的时间里,冀州派一直位高权重,这是任何一个君主不愿意看到的。

而在官渡之战前,袁绍借对外扩张,打击了冀州派,不仅收了沮授军权,全数转移给颍川派的郭图淳于琼,还把田丰下了大狱。

这显然也是袁绍决定开战的重要原因,冀州派进谏得起劲,但打压的就是他们。

这是袁绍试图平衡两派权势,避免一家独大的操作。

问题在于,经过了十年的放任,袁绍无法在短期内同时控制好双方,尤其是冀州派。无论冀州派的反应是怒还是惧,都大大降低了袁军的稳定度。

没有攻下曹营的张郃不敢回来,党争是根本原因。

从后来田丰还是被杀来看,张郃的判断完全正确。

田张二人的情况如出一辙,如果袁军胜了,那袁绍,以及获胜的颍川派,还会饶弱者一命,然而,袁军败了,反衬出似乎冀州人才是对的,如此则必死。

07

许攸的叛逃则更是由于党争。

掌握大量机密的核心参谋身在前线,留守后方的审配居然就敢收捕其家人。

审家是魏郡大豪强,犯法是家常便饭,却趁许攸不在找了个借口说许家人犯法,这是对沮授和田丰的失势还以颜色。

由此反推官渡战前,袁绍对待手下儒家豪族的态度。

审家藏污纳垢,却未被整治,反而委以重任,留守邺城,曹操攻破邺城后,“籍没审配等家财物赀以万数”,说明袁绍对待本地大族的态度是依靠和纵容。

袁氏政权,对待儒家豪族的态度,整体上是宽和而不加约束的,这也许是党争持续了近十年,尾大不掉的根本原因。

陈寅恪先生认为,东汉、袁氏、西晋的统治阶级相同,均为服膺儒教之豪族。

袁氏执政的特点,郭嘉称为“汉末政失于宽,绍以宽济宽,故不摄”,东汉就是因为放纵大族而完蛋的,袁氏以宽济宽,当然就控制不住;

《王修传》则说“袁氏政宽,在职者多蓄聚”,审配、许攸就是一对儿典型;

袁氏自己奢侈无度,契合汉末以来的社会风气,崔琰说“袁族富强,公子宽放,盘游滋侈,义声不闻”,又怎么好意思约束手下呢?

《武帝纪·收田租令》载:

“袁氏之治也,使豪强擅恣,亲戚兼并;下民贫弱,代出租赋。”

这与曹操法家寒门之统治正好相对。

正是这样一种对儒家豪族宽和纵容的统治,使袁氏集团没有革除汉末弊病的能量与意愿。

可以这样认为,袁氏看似是一个新政权,实则确是腐朽东汉之延续。

也许这就是袁绍看似“好谋无决”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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