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7月31日上午,报警的电波迅速地传向上海市徐汇公安分局、上海市公安局刑事侦察处、市公安局总值班室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上海发生了解放以来罕见的特大盗窃黄金首饰案。
江南名探端木宏峪闻讯,坐着一辆旋转着红色警灯的轿车,火速向发案现场驶去。
此刻,刑事侦察处处长端木宏峪,正嘴唇紧闭,一张严肃过分的脸使人捉摸不透他究竟是在想什么。频频与魔鬼较量,常常使他彻夜不眠,形势的严峻,又常常使他绷紧着每一根跳动的神经。面对狡猾的罪犯,面对现代化犯罪手段的提高,中国刑警将面临着越来越严峻的考验。
端木宏峪赶到现场时,徐汇公安分局的正副局长率领刑侦队干警已经先到一步。正在开会的市公安局领导也离开了会议室,迅速赶往现场。
13.3斤(6千6百多克)的黄金首饰在一夜之间不翼而飞了。在场的干警都感到震惊和痛心,它毕竟价值24万元人民币啊(当时的金价)!
勘查工作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现场是一家并不引人注目的招待所,它位于上海西南角繁华的闹市区。由于招待所闹中取静,南来北往的旅客倒也不少。
这家招待所是因地制宜建起来的,它四周的围墙很矮,人可以很容易地翻过去。围墙上面虽有铁丝网,但风吹雨打,已经斑剥不堪,失去作用。招待所内部的设施也很简陋。现场202室的内间窗户外即是一个平台,而平台几乎又是靠着围墙,人若翻墙入室,平台成了一块“跳板”。七月,正是炎热的盛夏,夜间窗户是开着的。
显然,犯罪分子是翻围墙到平台,再翻窗户入室作案,然后,又从原处逃离现场。
经验丰富的刑侦技术人员一面仔细勘查现场,一面认真地分析判断着。
从现场勘查来看,作案人显然是个老手。现场竟没有采获到一枚指纹,在围墙、窗户,平台和内室虽然发现了残缺不全的解放鞋鞋印,但鞋印模糊不清,由于现场没有采获到有价值的痕迹,给侦破工作带来了一定难度。但刑侦技术人员往往是在浓雾弥漫的困境下接受着考验的。
俗话说,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在紧挨着招待所的某厂院内,群众发现了一只手提包,显然,这是罪犯怆惶逃走时丢弃的。
从刑事侦察学盗窃案件现场勘查的重点来看,访问事主应是同步进行的。
事主徐正,号称“金老板”,他是江苏泰州市金属工艺厂销售员。7月30日下午5时许,他乘坐出租轿车直驶徐家汇。傍晚,轿车在徐家汇漕溪北路附近的招待所门口停下。徐正从轿车里钻出来,他身背牛津包,手提一只带有密码锁的公文箱,怡然自得地跨进招待所大门。
招待所的202房间是泰州市冷冻设备厂驻沪办事处的包房,徐正的兄弟就在这个厂里工作。所以,徐正每次出差来沪就住在这里。办事处的两个工作人员见同乡徐正跨进房间,便热情款待,他们拉徐正坐下一起吃饭,徐正也不客气,三人频频举杯,共叙旧情,直至晚上9时左右,酒足饭饱的徐正才将随身携带的牛津包和公文箱放在了包房内间临窗的床上,自己和同乡就寝在外间大房内。不一会儿,他们都进入了梦乡。
早晨7点钟徐正一觉醒来,猛地想到自己公务在身,便一骨碌地翻身下床走到内间,欲取牛津包内的牙刷牙膏漱洗,猛地发现床上的东西不见了,特别是那只手提箱已无踪影,顿时,他的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仿佛连心脏也要跳离躯体似的。
手提箱一定是被人偷走了!心头种种险恶的揣测已变成牢不可破的事实,他的每根骨头都在发抖,他知道,那只装着1243件、5600余克黄金首饰的手提箱价值巨大,它维系着全厂三百多工人的切身利益啊……
闯下如此大祸,徐正早吓得魂飞魄散。据徐正陈述,以往送货也是这样的。金箱只能跟人走,没有安全的地方好寄存。昨夜10点钟左右,他还起床看过,金箱原封不动地摆在靠窗口的床上。照此分析,金箱被盗时间是在夜里10点之后……
与此同时,访问工作在继续广泛地进行着。
一位当夜值班的女服务员对侦查员说,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徐正的手提箱内是黄金首饰。要是知道,她们是决不会担这个风险让这位“金老板”住进招待所的。
另据了解,当晚与徐正共餐的只有张、李两位工作人员,张某因家住本市,当晚9时左右即离开招待所回家了,而与“金老板”同居一室的李某,早上6点,未等“金老板”醒来就一人起床回松江去了。
这个李某为何不等徐正醒来,独自一人去了松江呢?
刑事案件的初端,往往会使侦破人员坠入迷雾之中。
侦查工作顺理成章地进行着。
从刑侦学的角度讲,这个案子并没有什么惊险曲折的情节,比起那些血淋淋的凶杀案,它却要简明多了。当晚,徐汇公安分局会议室内灯光彻夜通明,市局、分局领导以及端木宏峪和侦查员们正在进一步研究案情。
各种各样的分析意见,推理判断都摆到了桌面上来。
有人认为,这是一起有计划,有预谋的盗窃案。其理由是:202房间虽属泰州冷冻厂驻沪办事处的包房,但住在这里的工作人员对来自家乡的旅客凡是有人介绍来的,都是来者不拒,半年多来,招待所里就接待了泰州来客70多人。自然,在这些来客中知道“金老板”底细的人不少。因此,这很可能是一起知内情,跟踪来沪的外地“客人”作的案。当然,也不能排除当晚离所回家住宿的张某和不辞而别的李某作案的可能。
也有人认为,“金老板”此行情绪反常,可能暗中有谋。其根据是,这次来沪前,厂领导当面叮嘱徐正必须谨慎从事,要赶在31日前将黄金首饰分别送到本市龙风、天宝、亨得利、市百一店等九家销售商店。并当着他的面点清了双丝耳环147副,泡泡钉耳环260副,方丝链88根,青果链625根、菱形耳环15付、变色戒108只共计1243件。并派厂里崔某与其同行。
徐得知崔某要陪他一同前往上海送货,顿时满心不悦,提出不愿与崔同往。领导作了劝说,并买好了第二天一早启程的长途汽车票,谁知,第二天徐正又称睡觉迟起脱了班,结果独自一人坐火车来上海。
徐正为何要甩掉同伴?他的企图是什么?
据徐正讲,以往他每次送货来上海都是一人独行,来招待所住总是用铁链将金箱锁在床架上,他这次酒后一时疏忽忘了锁。
真的是偶然疏忽而闯下的大祸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端木宏峪直到最后才发表自己的见解。他凭着多年来与盗窃犯打交道积累的丰富经验谈了三点意见:
一是,本案与内部人员和知情者无关。从罪犯越墙、翻窗:入室后见包就拿,说明罪犯盗窃目标不明。如果说知情人预谋盗窃作案,徐正放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具的牛津包就不会连同金箱一起被盗走;
二是,这起案件具有盗窃惯犯作案的特征。罪犯动作利索,善于攀登爬高,而且现场留下的痕迹少;
三是:这个惯犯应是住在招待所附近的人。盗窃旅馆的案件,多见于伪装旅客投宿其中伺机作案,只有这样,窃贼才有可能选准目标。当然,外来盗贼夜窃旅馆是极少有的,因此这不符合这一案件的一般规律。此案的发生,很可能是窃贼赌输了钱(招待所附近小路上聚众赌博的小青年很多),半夜回家路经招待所,偶尔看到招待所灯关窗开,翻墙入室又极容易,于是翻墙入室,顺手牵羊,把金箱连同牛津包统统窃走。
端木宏峪言之有理的分析和推理博得了市局领导的肯定。
于是,市局副局长崔路、易庆瑶挂帅,端木处长和徐汇分局局长杨明具体负责,市局刑事侦察处和分局刑警队组成了30人的“7·30”专案组。
鉴于罪犯金箱到手后,必然会将黄金首饰出手,变卖为钞票,因此这个案子必须同社会各方面取得密切联系,发现线索,快侦快破,以挽回不必要的损失。
翌日,市公安局召开了全市刑侦队长紧急会议,一份份“紧急协查”迅速传到全市,一张严密的“大网”悄悄地撒开了。
一条条线索汇总到了专案组。
张明庆有重大嫌疑。
张明庆住在距现场数百米的棚户区。7月30日晚上外出,直到次日凌晨4时左右才回家。
这一夜他究竟干了些什么?
据材料记载,张明庆30刚出头,是个屡教不改的惯窃犯。他的履历表上这样记载着:73年因机窃被少教3年。76年又因扒窃被劳教2年,80年又因此而被判刑6年。
对这一个具有12年劳改生涯的惯窃犯,专案组在综合了各种证据后,决定对其采取措施。
8月2日下午2点,张明庆在家门口与别人打牌,别看他表面很沉着,内心却异常惊恐。一面打牌,一面心不在焉,他不时地朝四周观察,他毕竟是“三进宫”的老户头,除了有察颜观色的独特本领外,还有一套应付公安人员的办法。
就在这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猛地回头,见是管段户籍民警,便问:“做啥拍我?”
“跟我到派出所去一次。”
“做啥?”
“有事体想问侬。”
“我在打牌白相,又没赌博。”
“我没讲你赌赙,只是有事体找侬。”
“有事体在这里讲好了。”
“这里不方便,还是跟我走一趟吧。”
张明庆明白,不去是不行的。他不傻,明白这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他进退二难,鬼知道周围是否还有没有便衣呢?他只好老实地跟民警去了。
张明庆是不会轻易招供的,这点在端木宏峪的预料之中,因此,他请来了审讯专家谷在坤,山谷为主审讯。
当天下午5点,第一次审讯开始了。公安局的这一招,张明庆也早有预料。
“张明庆,30日晚上你哪里去了?”谷在坤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那天我在与人打牌。”回答的利落,似乎有准备。他表面看上去很镇静,随时等待着发问。
“什么时候回家的?”
“打完牌以后。”
“我问你具体时间?”
“大概二点。”
“究竟几点?”
“三点。”
“三点后回家睡觉了?”
“是的。”
“不对吧,据我们调查,你打完牌以后并没马上回家。”
“我是回家睡觉的。”
“如果你没有健忘的话,你是31日凌晨4点回家的!”
审讯员在时间概念上讲得如此正确,张明庆不由吃了一惊。他想:奇怪?他们怎么调查得如此清楚?难道自己的行踪露了馅?他脑子一转;不会的,肯定是诈我!事情干得如此万无一失,他们绝不会那么快知道。想到这儿,张明庆故作镇静地说:“噢,想起来了,那晚打完牌后,我去找女朋友,结果没碰到,我就回家了。”
“你到家几点钟?”
“我没看表……”
显然,张明庆是在说谎。但苦于没有掌握确凿证据。谷在坤只好对他进行政策教育,张明庆听厌了,沉默不语。
与此同时,专案组的另一路人马,悄悄地到了张明庆家进行了搜查,但一无所获。
赃物是最有力的证据,没有证据就无法把罪犯送上法庭。
现场获取的脚印与张明庆的进行比较,技术人员也难以作出同一认定。信息反馈到了专案组。为了及时侦破此案,端木宏峪亲自坐镇在专案组,他几乎二天二夜没合眼了,他觉得:张明庆在案发后的一系列活动与案件的情况是吻合的,目前尚未发现赃物只是暂时的,他常常自信自己的判断。
审讯一直进行到凌晨3点,张明庆仍未招供。
端木宏峪又一次召集专案组同志研究下一步行动方案。他要求技术人员再次勘查现场,特别关照要对每一个可疑痕迹进行仔细甄别。
赫赫有名的痕迹工程师徐林生来到了现场。他那锐利的眼光扫视着围墙上留下的脚印,他凭肉眼就辨出这是胶鞋鞋印,但据张明庆自述,那晚他并未穿胶鞋,而是穿的拖鞋。技术人员经过仔细搜寻,从鞋印的纹路上终于发现了一枚拖鞋的鞋印痕迹。
刹时,侦破工作有了新的突破。
经鉴定,张明庆的拖鞋鞋印与墙上留下的鞋印痕吻合,科学的鉴定,使罪犯难逃法网。
8月4日下午,审讯又开始了。
狡猾的罪犯已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
张明庆在多次受审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审讯一开始,他就从审讯员今天过于冷漠的脸上,感到有些不妙。何不来个彻底坦白来争取宽大呢?想到这里,他先开口了。
“审讯员,我要交代。”张明庆装出一副低头认罪的样子,审讯员感到有些意外。
“你要交代罪行,说明态度比较端正,你说吧。”
“在交代之前,我想提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主动交代,算不算投案自首?”
“你知道什么叫投案自首吗?”
“不知道。”
“告诉你,投案自首有三条,一是犯罪后主动投案;二是如实交代,三是接受审判。现在你唯一的出路是真诚悔悟,认罪伏法。”
“我又一次输给你们,我彻底坦白。”
张明庆自知难逃法网,耷拉着脸,开始摊牌了:这些年来,我跌进了赌博的泥潭。7月30日下午,我赌输了190元钞票,当时我没有悬崖勒马,在输红了眼的时候,回家又偷了母亲的一张100元定期存单,继续赌博,我原想翻本,结果反而输得一败涂地。
凌晨3时,我赤膊穿短裤,脚拖拖鞋垂头丧气地回家去,当路过招待所时,偶尔看到2楼房间的灯亮着,一股行窃的念头油然而生,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想搏一记了,于是,我便翻过墙头,跨越平台,钻进窗户,进入了2楼202室内间。我见靠窗的一张床上放着一只包和一只箱子,我先胡乱地翻着那只包,见包里只有两块多钱,我随手装入了裤袋,又见那是只密码箱,我连忙拎着箱子,背着那只包跳窗下楼,来到隔壁厂的院子里,我扔了那只包,摸黑找了根铁丝,撬开了箱子,我做梦也没想到那只箱子里装满了黄澄澄的金首饰。
我心里一面欢喜,一面害怕。欢喜的是得到那么多黄金,害怕的是公安局一定会严格追查。我当时不敢把这些东西拿回家,只取了箱子里的一只戒指和一根项链,第二天,我把其他东西分别埋在南丹路、田林新村、沈家宅附近郊野树底下,箱子被我一撕为三,箱盖、箱底被我用脚踩入河边的泥土内,箱内夹板被我抛入芦苇丛中,箱内的一包单据也被我埋在一条河浜附近南地里……
张明庆招供了,消息传到了专案组,端木宏峪又与大家一起研究了一个颇为巧妙的“吊赃”计。
8月4日晚上,马路上急驶着二辆轿车和一辆面包车,当车在一条偏静的马路旁嘎然而止时,从一辆轿车上走下一对青年男女,女的手挽住男的胳膊,朝马路边上的一棵大树走去。不一会儿,那对男女身后紧跟着几名精明强壮的小伙子,原来那些小伙子正是化装的侦查员,他们正押着罪犯张明庆在寻找着被他藏匿的黄金首饰……
当这些黄金首饰原封不动地拿到了专案组时,奋战了五昼夜的公安干警们情绪激动了,他们纷纷奔走相告,价值24万元特大盗窃黄金案破了,国家的损失被挽回了。
不久后,张明庆受到了法律的严厉的制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