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东七十岁了,头发稀疏花白,一个人住在县城老旧的单位宿舍里,阳台上的花草早就枯死,只剩一盆斑驳的君子兰,歪着脖子像他一样孤寂。

他年轻时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大学生,那年是1978年,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整个大队都轰动了。他的妻子张兰,是村里嫁给他早的姑娘,两人婚后没几年就有了儿子李明。

“我去城里上学,你在家照顾孩子。”他当年这么说。

张兰点头,没多话,把李明背在背上,一边下地干活,一边哄孩子。她不识字,不懂城市里的生活是什么样,只知道男人有出息了,将来日子就会好。

可她没想到,李向东大学一毕业,就提出了离婚。

“我们不是一路人了。”他面无表情地说这句话时,张兰愣了好久。

“你说啥?”她脸上全是灰尘,头发散乱,抱着儿子站在公社招待所的门口。

“你太土了,跟你在一起,我没法前途。”李向东低头,不敢看她。

张兰没吵没闹,只是把儿子往他面前一送:“你说你要前途,那孩子呢?你带着他,别让我再丢人现眼。”



“他太小,我照顾不了。”李向东推开孩子。

那天,小李明哭着追着李向东跑出好远,李向东没有回头。

多年过去了,张兰一个人把儿子带大,靠给人洗衣服、做饭,攒钱供李明上学。儿子争气,考上了师范大学,回来当了老师。

而李向东,后来在城里工作了,在单位娶了城里女人,却没有再生子。城里妻子嫌他穷,后来又离了。他这才发现,自己身边始终没人真正陪伴。

2008年的一个冬天,李明第一次带女儿回老家看姥姥。张兰已经年迈,手脚不利索,但看到孙女时,眼里泛着光。

“这是你的女儿?你爸知道吗?”张兰问。

李明沉默了一会儿:“是我女儿,我爸……我不认他。”

某个春节,李向东拎着一篮子水果、两件羽绒服,站在张兰家的门口冻得直跺脚。

门开了,张兰愣了一下:“你来干啥?”

“我……听说你身体不好,来看看。”

李明刚从院子里走出来,冷着脸把他拦下:“我妈不用你看,她半辈子都没靠你,现在也不需要。”

李向东尴尬地笑笑,搓着手:“我就是看看,不进去了。”

“你还是走吧,省得我妈心烦。”李明关门前扔下这句。

李向东站在寒风里,抬头看见屋檐下挂着的一串红辣椒,晃晃悠悠,像是冷嘲热讽。

这些年,他试过打电话,写信,甚至委托老邻居帮他传话,都被李明无情拒绝。

“我不是你儿子,我妈才是我全部的家。”李明曾在电话里这么回他。

李向东听着电话里传来的盲音,靠在椅子上,胸口发闷。他看着墙上那张泛黄的全家福,那是唯一一张他和张兰、李明三口人在一起的照片——拍于李明满周岁那年。

他喃喃:“我那年做错了,真做错了……”

2023年冬,李向东病重,被送到县医院抢救。医生说他是心梗晚期,没有家属签字无法继续治疗。医院查不到他的亲属联系方式,只在他口袋里找到一张旧照片——照片背面写着:“李明,爸想你。”

医院找来了居委会的人,最后由邻居张大爷做了签字。

几天后,李向东安静地走了,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连个落泪的人都没有。

殡仪馆外,邻居张大爷找到了李明。

“你爸走了,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他临终前念叨的就是你和你妈。”

李明站在寒风里,手插在兜里,半天没说话。

“你妈还在等你回去吃饭吧?天冷了,早点走。”张大爷拍拍他的肩。

李明回头,看了一眼殡仪馆昏黄的门灯,突然眼眶一热。

可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风雪中。

从此以后,老县城的宿舍楼里,没人再提起李向东。他像很多走出乡村的知识分子一样,走得风光,回得孤单。

他得到了前程,却输了家人。得到了学历,却失去了温情。

临终前他才明白,张兰才是他一生唯一肯为他付出到底的人,而李明,是他一生最无法回头的遗憾。

你说,世上有没有“早知道”?恐怕没有。只有“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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