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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三聚氰胺到AI查重,一刀切的受害者们
文/程不糖
中国人谈起"一刀切",大多会露出心领神会的苦笑。
这种"一个标准管到底"的治理方式,像阴魂一样附着在我们民族体验的每个角落——从食品安全到交通法规,从教育评价到医疗标准,从官员考核到环保整治。
在每一次社会危机之后,一刀切总是作为万能药被紧急派送到问题现场,既能迅速摆平局面,又能向公众展示我们的决心和效率。
每一次一刀切后,都会有新的受害者诞生,这些受害者到了工作岗位上,又会催生新的危机,于是又需要新的一刀切。如此循环往复,永无出路。
2008年,对于许多中国家庭来说是一个刻骨铭心的年份。那一年,某奶粉被曝添加三聚氰胺,导致30万婴幼儿患病,其中至少6名婴儿因此死亡。一场全国性的毒奶粉恐慌迅速蔓延。
但鲜有人问:为什么奶农要在奶中添加三聚氰胺?是他们天生邪恶,还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
真相令人心寒:由于国内奶源竞争激烈,乳企以蛋白质含量作为收奶标准并决定订单量,僧多粥少的情况,让中国的蛋白质含量国标远高于国际标准。
在这种畸形的一刀切标准下,奶农面临两个选择:要么眼睁睁看着辛苦挤的奶被拒收,要么加入三聚氰胺以提高蛋白检测值。
他们选择了后者,结果是品牌覆灭,数千奶农破产,数十万家庭承受痛苦,一个行业的信誉崩塌。而制定那个不合理标准的人,至今没有任何人站出来承担责任。他们只需要制定一个新标准,便可继续高枕无忧。
无独有偶,2019年,演员翟天临的一句"知网是什么?"引发了一场学术地震。这位北京电影学院的博士,在直播中坦言不知道中国知网,瞬间让其高学历人设崩塌。
舆论爆发后,各高校纷纷采取"一刀切"措施——严格提高学位论文查重门槛。查重率从之前的20%-30%直接降到了10%以下,部分学校甚至要求5%以内。而知网等查重平台在淘宝上的奸商乘机大幅提价,查重费用一夜之间涨了近十倍。
一个演员的学术不端,换来的是所有高校学生的集体受罚。那些认真研究却不得不反复引用前人成果的学生,那些专注小众领域术语有限的研究者,那些财力有限难以承担高额查重费的普通家庭子女,全都成了"一刀切"的牺牲品。
制定这些标准的教育官员们,他们是否想过:在某些专业领域,低于10%的查重率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他们是否知道:在国外许多一流大学,根本没有机械化的查重率要求,而是通过导师审核和答辩质询来保证学术质量?
我猜他们知道,只是不在乎。
因为"一刀切"永远是最省事的——省去了思考的麻烦,省去了制定科学评价体系的复杂,省去了因人而异的灵活性,也省去了被问责的风险。
2025年,AI生成内容已经无处不在。大学生论文写作领域陷入了一场激烈的攻防战:学生用各种AI工具生成论文,学校则用各种AI检测工具进行识别。
临近毕业季,最近关于查重的讨论又喧嚣尘上。有好事者把朱自清的《荷塘月色》提交给AI查重系统时,系统竟然显示高达62.88%的重复率,并"善意讽刺"提醒这篇"论文"涉嫌抄袭。
面对这种荒谬结果,各路专家纷纷出来科普:这是因为AI训练数据中包含了大量中国现代文学作品,朱自清的文章作为经典自然在其中。专家们头头是道地解释技术原理,却鲜有人质疑:这样的AI查重系统是否适合作为评判学生论文的唯一标准?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各高校面对AI挑战的应对方式依然是——一刀切地禁止使用AI。有的学校要求学生提交手写稿,有的学校强制要求全程监控写作过程,有的学校甚至在考场上切断网络,让学生在纸上写作再由老师录入电脑。
这一切似曾相识:当年MP3出现时,学校禁止学生带入校园;智能手机普及时,学校要求上交手机;现在AI来了,学校的反应仍然是简单粗暴的禁止。
在这些一刀切事件中,最令人愤怒的是制定标准者的态度。他们从不为自己制定的荒谬标准负责,从不反思标准制定的科学性和可用性,仿佛只要朝令夕改、亡羊补牢,就能全身而退。
乳制品标准制定者没有为三聚氰胺事件负责;
学术查重标准制定者没有为扼杀创新研究负责;
现在的AI使用政策制定者,也不会为阻碍学生适应未来工作环境负责。
他们永远能找到推卸责任的理由:国情特殊、道德制高点、技术限制、安全第一......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背后,是对科学决策的懒惰,是对系统治理的无能,更是对民众智慧的轻视。
中国十四亿人口,管理难度确实巨大。在人力有限的情况下,一刀切曾经是提高政策执行效率的不得已手段。但在AI即将替代大量人力工作的今天,我们是否应该重新思考治理方式?
不是每个大学生,都有医学院4+4那样弯道超车的机会的。
与其禁止大学生使用AI,不如着力培养他们与AI协作的能力。未来职场中,谁能更好地驾驭AI工具,谁就能获得更大的竞争优势。
在文案写作领域,学生需要学会如何给AI下达准确指令,如何修改完善AI生成的初稿,如何注入独特的人文思考。
在数据分析领域,学生需要学会如何用AI处理海量数据,如何识别AI分析的盲点,如何提出AI无法考虑的战略问题。
在设计领域,学生需要学会如何利用AI快速生成创意原型,如何赋予机械生成的作品以人文气息,如何超越算法的局限性。
所有这些能力,都不会通过禁止AI而培养出来。恰恰相反,只有在大胆使用、犯错、调整、再使用的循环中,学生才能真正掌握AI时代的核心竞争力。
从三聚氰胺到AI查重,中国的一刀切政策不断更换面孔,但本质从未改变:它总是以牺牲底层多数人的利益为代价,解决表面问题,维护体制运转,却从不触及深层次矛盾。
奶农因一刀切的收奶标准而铤而走险,学生因一刀切的查重标准而绞尽脑汁,未来的AI使用者也将因一刀切的禁令而被迫"地下工作"。这些受害者永远无法发声,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历史总会前进。当越来越多的领域被AI渗透,当传统的一刀切措施变得越来越难以实施,当新一代年轻人的创造力不断挑战陈旧规则,或许我们能看到一个更加科学、更加人性化的治理体系慢慢浮现。
而在那之前,我只能希望那些热爱令行禁止的人,问问他们自己:
你是不愿共情,还是贩卖公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