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15年的深秋,我接到老战友李建国的电话时,他正在部队招待所里来回踱步。窗外白杨树的叶子打着旋儿往下落,就像他此刻纷乱的心绪:"老哥,你说我该不该让小龙签三期?"电话里的声音裹着内蒙古草原呼啸的风,让我想起二十年前我们在新兵连挤在通铺上啃冷馒头的日子。


他的儿子李小龙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这个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高考那年差6分够着一本线,最终被河北某二本院校录取。2010年夏天,当毕业典礼的彩带还没完全飘落,小龙就背着行囊走进了某集团军的新兵营。我至今记得送兵那天,建国红着眼眶拍打儿子肩膀的模样,像要把二十年的军旅情怀都拍进孩子骨血里。

新兵下连后,小龙在炊事班颠了两年大勺。每天凌晨四点,当星辰还缀在迷彩帐篷上,他就要摸黑爬起来和面蒸馒头。炊事班长是山东人,总爱操着浓重乡音念叨:"小李啊,考军校才是正途。"于是每个深夜,小龙就蜷在储物间的米袋堆里,就着昏黄的应急灯啃《军队院校招生统考复习丛书》。可命运总爱开玩笑,2012年和2013年两次军考,他都以微弱分差落榜。


"爸,我想签二期。"2014年春节的视频通话里,建国盯着屏幕里儿子晒得黝黑的脸,忽然发现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头要糖吃的娃娃,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二期士官四年,小龙在装甲修理连把扳手都磨短了三寸。2018年深冬,当连队门口的梧桐树第七次掉光叶子时,三十岁的小龙站在了人生抉择的关口。

那天全家人视频会议开了足足三小时。建国把手机支在茶几上,妻子王秀兰攥着降压药坐在沙发边沿。"三期士官转业能安排事业编!"建国急得直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叮当响。小龙却盯着视频里父母花白的鬓角:"爸,您当年转业到农机站当办事员,四十五岁就腰椎间盘突出,现在阴雨天还疼得睡不着觉。"这话像记重锤,砸得建国半天没吭声。

更让人揪心的是相亲屡屡碰壁。有个姑娘听说他要签三期,当场就掰断了筷子:"再等四年你都三十四了,让我守活寡吗?"这话像根鱼刺卡在小龙喉咙里,咽不下吐不出。那天深夜,他在训练场跑了二十圈,直到迷彩服能拧出水来,终于对着北斗星做出决定。

2019年元旦的退役仪式上,小龙的胸花被北风吹得乱颤。指导员握着他的手叹气:"现在地方考公比攻山头还难。"同年兵老张更是直言:"你真是捧着金饭碗要饭!"可当军装换成便服的那一刻,小龙摸着行李箱里那摞泛黄的复习资料,恍惚又闻到了炊事班储物间的米香。

退役金到账那天,小龙在县城图书馆旁租了间十平米的阁楼。每月1500的房租,押一付三就花掉大半积蓄。寒冬腊月,暖气片像块冷铁,他裹着军大衣做题,哈出的白气在台灯下织成薄雾。最艰难的是行测图形推理,那些旋转折叠的立方体,常常让这个修了八年坦克的汉子抓狂到啃笔头。

转机出现在2020年春天。社区招防疫志愿者那天,小龙第一个报了名。背着四十斤的消杀桶爬楼梯时,他总想起在部队扛炮弹箱的日子。街道刘主任有次看见他迷彩裤膝盖处的补丁,随口问了句:"小伙子当过兵?"这个无心之问,让小龙在两个月后的公务员考试中,以"退役军人专项岗"笔试第一的成绩,成功上岸某街道办。

公示那天,建国把红头文件看了二十遍,最后抹着眼睛给老战友们群发消息。最戏剧性的是在卫生院做核酸检测时,小龙遇见了值班医生林晓雯。这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竟是他高中同桌的表妹。当得知晓雯父亲也是越战老兵时,两人在留观区的塑料椅上,从野战救护聊到《士兵突击》,直到夕阳把健康码都染成金色。

上个月参加他们的婚礼时,我特意看了眼建国。这个当年在演习中摔断肋骨都没哼一声的老兵,此刻躲在宴会厅柱子后边,用袖口使劲蹭眼睛。司仪让新人发表感言,小龙握着话筒的手还在发抖:"很多人说我傻,但我知道,真正的军人气节不在军衔上,而在敢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礼花炸响的瞬间,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深夜。那时建国刚提干,我们在炊事班偷喝炊事班长私藏的高粱酒,他醉醺醺地说以后要让孩子当将军。如今台上西装笔挺的小龙,正在给晓雯戴上一枚素圈戒指——没有将星闪耀,却比任何勋章都来得踏实明亮。

(经历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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