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凡夫

林建国第一次见到王秀梅是在人民公园的相亲角。四十五岁的他,穿着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藏蓝色西装,手里攥着半瓶矿泉水,在五月的阳光下汗流浃背。

"你就是林师傅吧?"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人走到他面前,声音比照片上听起来要尖细一些,"我是王秀梅。

林建国局促地擦了擦手心的汗,才敢伸出去握手。王秀梅的手很软,指甲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手腕上戴着一只看起来不便宜的玉镯。她比照片上显老,眼角的鱼尾纹即使在厚厚的粉底遮盖下依然清晰可见,但整体来说,比林建国想象中要好。

"你、你好,我是林建国。"他结结巴巴地说,感觉自己的耳朵烧得通红。

他们在公园的长椅上聊了三个小时。王秀梅三十八岁,前夫因为赌博欠债跑路了,留下她和两个儿子。大儿子小刚十二岁,小儿子小强十岁。她在超市当收银员,月薪两千八。

"我不图别的,"王秀梅说,眼睛看着远处的喷泉,"就想找个老实人,能对我儿子好。"

林建国当时没听出这话里的潜台词。他是个装修工,手艺不错,但因为性格木讷,加上家里穷,一直没娶上媳妇。现在年纪大了,更没指望了,直到同村的老李给他介绍了王秀梅。

"我有房子,"林建国急切地说,"虽然是老房子,但我可以重新装修。我、我还会做木工,能给孩子们打书桌..."

三个月后,他们结婚了。林建国把自己攒了二十年的十五万块钱全部拿出来,把王秀梅名下的那套七十平米的老房子装修一新。他亲手做了两张儿童床,一个书柜,甚至还在阳台上给小刚小强做了个小秋千。

婚礼很简单,就请了几桌亲戚朋友。小刚和小强穿着新衣服站在妈妈身边,脸上没有笑容。当司仪让两个孩子叫"爸爸"时,小刚扭过头去,小强则小声嘟囔了一句"又不是我亲爸"。

林建国假装没听见,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红包,每个里面包了八百八十八块钱。"给、给孩子们的见面礼。"他红着脸说。

婚后第一个月还算平静。林建国每天早出晚归干活,工资全部交给王秀梅。王秀梅负责家务和照顾孩子,晚饭总是等林建国回来一起吃。虽然小刚小强很少跟他说话,但至少不会当面顶撞他。

变化是从第二个月开始的。那天林建国提前收工回家,想给全家人一个惊喜——他买了一只烤鸭。推开门时,他听见厨房里传来王秀梅和两个儿子的对话。

"妈,为什么我们要和他一起住?"是小刚的声音。

"傻孩子,他对咱们好呀。你看这新装修的房子,还有你们的新衣服、新书包..."

"可他总是盯着我看,烦死了。"小强插嘴道。

"忍忍吧,等你们长大了..."王秀梅的声音低了下去。

林建国站在门外,手里的烤鸭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他悄悄退出去,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一个小时,才装作刚回家的样子敲门。

那天晚上,林建国辗转难眠。王秀梅背对着他,呼吸均匀。他盯着天花板,想起白天听到的对话,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第二天是周六,林建国决定带全家去新开的游乐园。他花了将近一千块钱买门票,想着能让孩子们开心。小刚和小强一开始还兴致勃勃,但当林建国想和他们一起坐过山车时,小刚冷冷地说:"我们要自己玩。"

王秀梅拍拍林建国的肩膀:"孩子大了,不喜欢和大人一起玩。你去买点饮料吧。"

林建国默默地去排队买饮料。当他拿着四杯可乐回来时,看见王秀梅和两个孩子正有说有笑地吃着冰淇淋,那画面和谐得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那天晚上回家后,林建国发现自己的拖鞋不见了。找了半天,最后在垃圾桶里看到了它们——被人故意剪成了碎片。

"可能是小强干的,"王秀梅轻描淡写地说,"他最近叛逆期,你别往心里去。"

林建国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光着脚走进了卫生间。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建国渐渐明白了自己在这个家里的位置。他是个提款机,是个劳动力,是个可以随意使唤的外人,但永远不是家人。

小刚小强的学校要交课外活动费,王秀梅眼睛都不眨:"老林,每人八百。"

小强想要新出的游戏机,王秀梅晚上就在床上说:"孩子最近学习进步了,该奖励一下。"

小刚和同学打架需要赔偿医药费,王秀梅哭哭啼啼:"你要是不管,孩子这辈子就毁了!"

林建国一次次地掏钱,一次次地妥协。他告诉自己,等孩子们长大了,懂事了,就会明白他的好。

一年后,林建国借了十万块钱,加上自己的积蓄,开了一家小装修公司。他起早贪黑地干活,接的工程越来越多,收入也水涨船高。他为家里换了新电视,给两个孩子买了最新款的手机,还带全家去海南旅游了一次。

然而,物质条件的改善并没有换来感情的升温。小刚和小强对他的态度反而越来越差。有一次,林建国无意中听到小强对同学说:"那个傻大个?就是我妈找的长期饭票呗。"

最让林建国心寒的是王秀梅的态度。每当他和孩子们有矛盾,王秀梅总是站在儿子那边。"他们还小,你是大人,应该让着他们。"这句话成了她的口头禅。

林建国的公司渐渐有了起色,他雇佣了三个工人,接的工程也越来越大。就在这时,他病倒了。长期的劳累和饮食不规律导致他患上了严重的胃溃疡,医生要求他住院治疗。

住院的第一天,王秀梅带着两个孩子来看他。小刚和小强站在病房门口不肯进来,一脸嫌弃。"医院细菌多,别传染给我们。"小刚说。

王秀梅尴尬地笑笑:"孩子怕生病,理解一下。"

林建国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花钱养了一年多的"家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医生说至少要住一周,"他试探地说,"公司那边..."

"哎呀,那可怎么办,"王秀梅立刻皱起眉头,"李老板那个工程下周就要验收了,违约金可不少。"

林建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我生病了..."

"我知道,我知道,"王秀梅不耐烦地摆手,"但你也得为家里想想啊。小刚明年就中考了,补习班费用那么高..."

那天晚上,林建国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盯着苍白的天花板。护士来查房时,惊讶地发现这个中年男人在无声地流泪。

一周后,林建国出院回家。推开门时,他发现自己的东西都被堆在了客厅角落。原本他和王秀梅的卧室里,小强正躺在他们的床上玩手机。

"你回来啦,"王秀梅从厨房探出头,"小强说他房间太热,我就让他睡我们屋了。你先在沙发上将就几天吧。"

林建国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医院的塑料袋。他突然想起了结婚前王秀梅说的那句话:"就想找个老实人,能对我儿子好。"

他终于明白了,在这个家里,他永远只是个外人,是个工具,是个可以随时被替换的零件。他倾其所有,换来的不是家人的关爱,而是理所当然的索取和无尽的轻视。

第二天一早,林建国收拾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王秀梅还在睡觉,小刚小强的房门紧闭。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付出全部心血却从未被接纳的"家"。

钥匙放在茶几上的声音很轻,但在林建国听来,却像是解脱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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