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以广东省韶关市始兴县的围楼为背景虚构创作。

咸丰七年始兴,端午将至,张举人家新娶的四姨太苏璃在围楼前下了轿。

轿帘揭开的刹那,七十八岁的看守刘伯看见她月白色的盖头映出了三朵并蒂海棠——正是三十年前老夫人过门时,亲手绣在嫁衣上的花样。

苏璃莲步轻移经过广昌楼的木雕花窗,檐角铜铃发出细碎的叮咚,惊起了檐间停驻的三只白鹭,翅膀掠过之处,木梁上积灰簌簌飘落,竟显露出残缺的工笔仕女图,画中女子执扇而立,眉目隐约是张举人亡故二十年的原配娘子。

成亲次日清晨,张举人在榕荫下练太极。

苏璃立在葡萄架下刺绣,绣绷上是活灵活现的鸳鸯,针脚勾勒到"比翼"时,忽然被一阵穿堂风惊动。



风掀起案上卷轴,露出半阕残词:"梧桐叶上三更雨,叶上谁将红豆寄?"她抬眼望见屏风后的书架上,立着本泛黄的《花间集》,封面题着"梅氏婉清遗稿",落款处竟用朱砂点出了颗红豆大小的痣,与她耳垂的朱砂痣如出一辙。

夏至那天,苏璃在书斋发现架上的《全清词钞》夹着张字条:"寻到便合卺,花朝约黄昏。"

字迹是她亡夫张景桓亲手练字时用过的澄泥砚。她掀开砚台上的镇纸,砚面竟浮着新落的梅花妆,细看时,粉痕顺着"景桓"二字洇开。夜里更声起,小丫鬟紫萸端着水盆路过九思堂。

忽然驻足,说她看见窗外竹影里晃过个穿月白衫的背影,那人手中的油纸伞上,画着前夫人最爱的水仙凌波纹样。

七夕雨歇,后院木樨开得如雪。

苏璃推开望月楼的木门,忽见凭栏倚着的书僮阿砚惊慌退后。她抬眼望去,云隙间竟飘过片旧时的嫁衣,裙摆边缘绣的并蒂莲瓣,与她盖头上的图案叠合成完整的并头红莲。

更漏刚过卯时,楼下传来轿夫的声声吆喝——却是张举人家来接苏璃回娘家的青缎轿。

临出门时,她在妆奁底层摸到块油渍未干的牛油纸,展开竟是张景桓幼年读私塾时用的戒尺,边角刻着的"慎独"二字旁,添了段朱批:"娘子若闻木樨香,便知我在隔岸杨柳下。"

秋分前夜,苏璃在竹荪阁抚琴。窗纱无风自动,映出个执书而立的模糊人影。

她俯身捡起掉落的《陶庵梦忆》,书签却是前夫人亲手裁制的荔枝核,核上用刀尖浅刻的,分明是她自己的名字。

子时三刻,紫萸慌张跑来说书房烛火忽自熄灭,苏璃奔至书案,发现张景桓未写完的诗词残卷飘落在地,空白处赫然晕染出她的面容,眉心的落梅妆被月光勾勒得愈发清晰。

重阳登高日,苏璃站在围楼最高层的观景台。远处云雾缭绕间,忽见个书僮打扮的少年,正攀折木樨枝。

他转身时笑容灿烂,月光落在额间,竟是张景桓二十岁时的眉眼——只是少年手里捏着的,并非香囊,而是本《花间集》,翻到"春暮游小园"一首,墨迹未干的批注赫然是:"慎独二字,该当与娘子同吟"。

骤然间,围楼的铜钟鸣响,少年身影消散如烟,风中卷来片枯叶,叶脉间密密麻麻的书迹连成一句:"景桓附笔:待得木樨再开时......"

腊月廿三,紫萸慌慌张张来报,灶王爷的糖画落在供桌下,竟化做了张景桓生前的折扇。

开合之间,风雪扑面,苏璃借着烛火细看,扇骨夹着的前年桂花糖画,糖霜重新凝结的笔画间,分明是首未写完的《临江仙》:"满院凉生霜雾重,画屏山断愁浓......欲语还休凝睇久,惟期明月从容。"

檐下铜铃骤响,惊醒了蜷缩在梁上的乳燕,乳燕振翅抖落檐角的积霜,寒霜落地时,显出前天苏璃刺绣打翻的胭脂——那胭脂晕染出的,正是她大婚当日拜堂所用的凤凰纹样,尾羽尖端的朱砂点,悄然落在"从容"二字的最后一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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