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五四青年节,有很多话想说,但想来想去还是这句“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最为贴切。用这句话是有风险的,因为这是胡适说的话,而胡适曾经被毛主席批判过,上世纪30年代,胡适也一度被污蔑为卖国贼。
但小镇还是要用,因为太适合了,太值得当代人学习了。
这也是小镇看完《》的数百条留言后,最想说的话。
对胡适有很多曲解,足见哪怕在一百年前,断章取义已经司空见惯。胡适之所以被骂卖国贼,是因为他曾说“我宁愿亡国,也不会对日作战”,但这句话是有前因后果的。
当时面对中国在国力和军力上难以与日本抗衡的现实问题,社会各界都在找办法,而农学家董时进提出:中国百姓普遍具有忍耐性强、服从性高的特点,必要时刻,可以采取类似军阀的做法,向中国老百姓征收资金、征调人力,把他们送上战场、耗尽他们的所有,还认为就算这样中国老百姓也不会有怨言,如果胆敢有异议,一律处决。
听到这样的话,胡适极为愤怒,提出“倘若董时进所主张的这种方式能够拯救国家,那么究竟什么才算是国家的覆亡呢?”,胡适还专门写了一篇《这样毫无心肝的我们》,在文章最后,胡适明确说“董先生发文中的‘我们’究竟是谁,‘他们’又是谁,这样毫无心肝的‘我们’牵着那些好对付、能吃苦、肯服从的‘他们’上前线去死,如果这叫作战,那么我情愿亡国,也绝不愿学这种豪言壮语,去主张对日本作战”。
这就是胡适被曲解为卖国贼的由来。明明胡适反对高高在上的某些人自己唱高调,却以抗日救国为名压榨剥削老百姓、引诱强迫老百姓去死,结果就被断章取义者们扣上了宁愿亡国也不抗日的汉奸帽子。
而毛主席批评胡适,这也很正常,对事不对人。因为毛主席主张坚决抗争,认为胡适主张的改良行不通;而二者最大的矛盾还是在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理论上,马克思主义不反对使用暴力,认为暴力是手段,要看怎么用,恩格斯所著《反杜林论》中就明确驳斥了反对暴力的主张,而胡适不赞成暴力,曾发电报劝毛主席放弃武装斗争,这也是毛主席对胡适从仰慕到失望的一大关键。
而上世纪50年代中期,国内对胡适展开大批判,很大程度也是因为这种从仰慕到失望的心态。毛主席曾经在一次座谈会上说“胡适这个人也真顽固,我们托很多人带信给他,劝他回来,也不知道他贪恋什么?”,对批判胡适,则谈到“批判嘛,总没有什么好话。说实话,新文化运动他是有功劳的,不能一笔抹杀,应当实事求是。到了21世纪,那时候替他恢复名誉吧。”
而胡适听到后反而感到很开心,唐德刚著《胡适口述自传》有这样一句话:“胡先生告诉我:‘共产党里白话文写得最好的还是毛泽东!’毛泽东‘写得最好’的原因便是‘我的学生毛泽东’没有完全遵从他‘老师’指导。”
白话文里写得最好,这是非常高的肯定,因为胡适就是白话文的领军者,白话文运动也是改变中国的关键之一,《新青年》就是白话文的代表,深刻的改变了中国。
“我的学生毛泽东”是没错的,毛主席一度称自己是胡适学生,青年时代还将胡适视为人生导师,在关键人生抉择和理论构建中,深受胡适的影响。
比如在是否出国留学的问题上。当时很多有抱负的青年积极响应蔡元培、吴玉章的号召,组织去法国勤工俭学,从西方寻求真理,毛主席当时创建以“改造中国和世界”为宗旨的新民学会,已经为成员留法勤工俭学筹备了七八个月,但临行前,毛主席突然决定不去法国,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受到胡适的影响。
毛主席当时解释说“我觉得我们要有人到外国去,看些新东西,学些新道理,研究些有用的学问,拿回来改造我们的国家,同时也要有人留在本国研究本国问题。我觉得关于自己的国家,我所知道的还太少,假使我把时间花费在本国,则对本国更为有利。”
一年后在给周世钊的一封信中再次提到留学,认为求学没有必须在什么地方才能求到的道理,留学的人多数仍然是糊涂的。在这封信中,毛主席提到曾就是否留学询问过胡适,还专门提到胡适写的《非留学篇》,这是胡适在1912年刚入学康奈尔大学不过两年时写下的,文中提到“留学者,救急之计而非久远之图也”“留学之目的,在于为己国造新文明。又曰:留学当以不留学为目的”。
随即毛主席就在全国到处考察,深入一线亲身调研,写出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寻乌调查》《兴国调查》《长冈乡调查》等十余篇调查报告,在调查的基础上撰写了《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并总结为理论《反对本本主义》,奠定了调查研究的基本精神。
这一切的源头之一,是胡适。
毛主席不止一次在人生的关键时刻征求胡适的意见。
留学是一次,第二次则是回湖南开展运动前,毛主席专程拜访胡适,希望争取胡适支持湖南学生的斗争,胡适答应了,也这么做了。当年胡适在中国的影响力是空前的,实际要超过李大钊、鲁迅等人,胡适公开褒扬毛主席《民众的大联合》一文,令青年时代的毛主席名声大噪,对毛主席当时正领导的湖南革命运动与《湘江评论》的创办提供了巨大支持。
而最根本的影响,还是今天题目提到的问题与主义之争。
很抱歉入题太慢,因为上述关键点不说清楚,一定有不少人不屑、曲解胡适“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的主张,以汉奸、被毛主席批判为由抗拒。
1919年前后,当时中国流行“问题与主义”之争,上上下下碰到任何问题,无论是大是小,动辄都要先谈理论。
在这样的背景下,胡适于1919年7月20日刊文《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这篇文章在现在仍然非常贴切,强烈推荐阅读,小镇会贴在次条。在此仅摘录部分核心观点:
胡适开头就批判:“现在舆论界太危险,就是偏向纸上的学说,不去实地考察中国今日的社会需要究竟是什么东西。”
胡适还把各种“主义”总结为三点:
一是空谈好听的“主义”,是极容易的事。认为阿猫阿狗都能用听来的几个词高谈阔论,这不过是鹦鹉和留声机器;
二是空谈外来进口的“主义”,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认为一切主义都是某时某地对那时那地社会必要的救济方法,如果不去研究当前社会的需要,只会高谈某某主义,就像医生只会背课本不去研究病人的症候。
三是偏向纸上的“主义”,是危险的。指责当时中国政客利用某某主义为名作恶,把一切责任推到主义身上。
胡适还总结了“主义”的本质:认为“主义”是应时势而起,当社会出现问题,有心人观察现象、想出来解决的办法,这才是“主义”的源头。一切“主义”在开始都是非常具体的主张,后来这种“主义”传播开来,传播的人图省事,就用几个字概括具体的主张,才有了“某某主义”。
但看似同样的“某某主义”,不同人理解的、说的、做的截然不同。
胡适还总结了思考解决问题的三个层次。
第一步:研究问题的种种方面、种种事实,看看病究竟在哪里。
第二步:根据经验学问,提出种种解决问题的办法。
第三步:充分推想每一种假定的解决方法,会有什么效果,推想这种效果是否真的能解决眼前的问题,推想之后选择其中一种解法,这就是主张,也就是主义。
上述这些是不是很熟悉?
这就是调查研究、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正因为要先调查、研究具体问题,所以毛主席才决定留在国内,在这场100多年前的“问题与主义”之争中,毛主席选择在长沙组织“问题研究会”,亲自拟定了研究会的章程和首批亟待解决的“问题”,共71大类,其中教育、女子、劳动、华工、实业、交通、财政、经济这八大类又细细列出81个非常具体的问题,包括“中等教育问题”“女子交际问题”“贞操问题”“国语问题”“司法独立问题”“联邦制是否实行问题”等等,最终汇总了144个具体问题。
后来毛主席也确实以这些具体问题为目标,开展了一系列调查研究,这也是毛主席能够彻底改变中国的基础。
最后举一个例子,体会“主义”和“问题”。
最近董小姐被全民关注。小镇写了两篇,一是《》,二是《》,聚焦协和医学院的“4+4”,结果第二篇引起了非常多的抨击。
核心的抨击是认为小镇洗白、避重就轻,放着“阶层固化”“门阀”不敢批判,非得研究“4+4”到底错在哪里的细枝末节,猜测小镇这么干是不是受什么人所托,要误导大众。
也有不少读者批评小镇只着眼于表皮,故意忽略本质、根本的“阶层固化”“门阀”问题。
“阶层固化”“门阀”等等,就是“主义”,而且还是空谈、纸上、外来的主义,“阶层固化”源自西方社会学和经济学理论,尤其是关于社会流动性和社会结构变化的相关研究。
但针对一个问题,倘若一上来就直接升级为终极的“阶层固化”,笼统以盖之,那么请问,解决办法何在?直接革命吗?那应该去行动,而不是在文章后面不断的留言。
只有把问题具体化,才能找到具体的责任人,找到具体的解决方法,然后不断扩大,从点到线再到面,持续地改进,这才是能够实践的。
决不能仅仅停留在发泄情绪上,情绪发泄完了,之后怎么办呢?笼统的无限抬高问题的层级,把具体的问题变成了“主义”之争,具体责任人反而隐身了。那几天之后,舆论退潮,什么都不会改变,只有聚焦具体问题,才会一步步变得更好。
借用胡适的解决问题的三步骤。
针对董小姐、协和医学院“4+4”,首先要研究问题,思考这种现象之所以出现,具体的问题在哪里。一定要具体,越具体越能找到最关键的漏洞和责任人,这就是第一步,也就是小镇昨天谈的《》,通过对比分析总结协和医学院的“4+4”问题出在哪里。
这也被不少读者朋友批评为只谈表皮、忽略本质。但人不可能一眼就看到本质,何况所谓的“阶层固化”“门阀”也不是本质,而是一种猜测、一种现象。
董小姐这件事本质真的是“阶层固化”“门阀”吗?
如果这就是“阶层固化”,为什么董家三代严重跌落,从爷爷辈对应部级的院士,跌落到父母辈的厅处级中层,再到董小姐甚至只能靠钻空子。如果这是“阶层固化”,董家是“门阀”,那又如何解释如此猛烈的阶层跌落?哪里有这么脆弱的“门阀”。
中学政治一再教育我们,要从表面逐渐深入到本质,这也是最基本的唯物主义认识论,一上来不去研究具体问题、不进行逻辑思考,直接得出所谓的“本质”,这是唯心,而且还是及非常初级的原始水平。
在这篇文章的最后,小镇通过对协和医学院“4+4”的具体问题分析,总结出生源审核、毕业论文、入院规培这三个环节存在严重问题,那么解决方法就很明确了,从这三个方面入手确定具体责任人,参考其他做法或者针对协和医学院情况定制一套新方案,堵住已经发现的问题。
把这些已经发现的、潜在没发现的问题一一发现之后,就会面临不同解决方案,到底选择哪一个。比如是彻底禁止“4+4”,还是持续改进,是降低门槛、公开透明,还是提高门槛、严格审核等等,这都是要选择的,这就进入了胡适提出的第三步,不同解决方案的选择中,就体现“主义”。
而小镇第一篇《》,大体相当于胡适解决问题的第二步到第三步之间。
现在媒体、网络太发达,导致信息过载,越来越多的人没有耐心看完几千字的文章,何谈研究问题?解决问题?
相比读一篇几千字的文章,调研思考是非常辛苦的,要跑到一线、收集资料、考察实情、征求意见,还要吃苦冒险,这才能对一个问题有所了解,进而提出可行的解决方案。其实小镇已经偷懒了,文章中的分析仅仅是基于经验,初步做出的判断,到底是否属实,还需要大量的调查。
调查研究这么辛苦,无法轻松获得及时满足,于是越来越多的人空谈“主义”,就好像口必称“门阀”“阶层”“割裂”就显得非常了解问题,抓住了所谓的本质,觉得谈得是根本解决,不屑于研究具体的问题。比如有读者批评道“大家讨论的是阶层固化的问题,并不是4+4的问题,东拉西扯的”。
自然更看不上小镇分析是不是生源审核不严、毕业论文审核形式化,以及背后是不是存在不作为、懒作为的渎职行为?
用胡适的两句话结尾:
“我希望中国的舆论家,把一切‘主义’摆在脑背后,做参考资料,不要挂在嘴上做招牌,不要叫一知半解的人拾了这些半生不熟的主义,去做口头禅”。
“‘主义’的大危险,就是能使人心满意足,自以为寻着包医百病的‘根本解决’,从此用不着费心力去研究这个那个具体问题的解决法子了”。
与愿意研究问题、解决问题的有心人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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