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年春季到来后,我们告别五指山,开始了跨越琼州海峡的迁徙。

沿着高速公路驶进广西省的阳朔,驶经十年前曾经来过的十里画廊,发现已经没有任何一片倒映着山峰的水田。鳞次栉比的民宿建筑,彻底打断了山水间的留白。"舟行碧波上" 的意境,被沿岸密集的民宿截断。

各式小景点和民宿建筑,用密集的玻璃幕墙和金属栏杆,包抄着切割着奇美的喀斯特地貌。天上地上水上都在运作着同旅游相关的商业活动。

我们入住一间民宿时,民宿主递来的房卡上印着二维码:"扫码可以预约旅拍摄影师,无人机航拍套餐打八折。" 入夜坐在民宿的 "星空露台" 上,手机信号栏显示有 17 个民宿的 WiFi 名称。我们一面惊叹于民宿的迭代速度之快,一面又情不自禁怀念着"从前慢" 的笨拙。

那些用相同物质填满的每一寸空间,挤走了能让灵魂呼吸的空隙,丢失了与自然的对话。小镇到处写着“躺在床上看漓江",可当我透过玻璃望去,却只见对岸民宿的屋顶,像密密麻麻的火柴盒,正在漓江的倒影里浮沉。

我们当然不会抗拒变迁。小镇民宿的性价比很高,民宿房间内设备升级换代,诸如电动马桶、超大圆形水疗浴缸等设备,不逊于国内五星级酒店,但过度竞争导致价格通缩,这对于游客来讲很友好很实惠。据悉全镇80%的人都在搞民宿。

所有的民宿全都修饰的很漂亮,一些建筑也很有特色。民宿一家紧挨着另一家,但住了一晚离开却没怎么记住漓江。

2、

两天后进入湖南省。我们驶进凤凰地界时,大山突然矮了半截——不是山的高度在缩减,而是被密密麻麻的吊脚楼削去了棱角。我们是揣着沈从文的《边城》来的,想着在沱江的波光里打捞些 "翠翠" 的影子。如今凤凰古城狭窄的石板路巷,已被旅游团的旗帜和自拍杆填满。游船马达声盖过了"桨声灯影里沱江的温柔" 。船头坐着浓妆艳抹的姑娘,与"皮肤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的翠翠”形成刺目的反差。古城景区也无例外在复制着所谓带动,与在地庞大人口分享着景区红利。在古城巷子里我们遇见一对法国情侣,他们与我交流时说的中文一等:"这里的建筑很美,但为什么要让所有店铺都卖一样的东西?"

我们在沱江的倒影里,意欲寻找被脚步声惊醒的寂静。巷子里漂浮着吸烟游客喷吐的烟气,令人不堪喘吸。讲解员举着扩音器喊,卖姜糖的店铺循环播放着《最炫民族风》,走进散发着油烟气的小饭馆,马上塞给你菜单,当你觉得环境纷乱,有很多吸烟客婉言离开时,老板立刻摔下菜单给你掉脸。甚多店铺都在嚷嚷着招揽游客,每一家店铺里却空荡着没有人进入。酒吧的劲爆把吊脚楼的木纹烤得发烫。游客举着手机叫喊着追逐着成群结队攀爬着打卡,国人还依然那么爱闹腾。几处人文古迹参观点,服务人员无精打采回答询问毫无耐心,而在现场买票却比在服务中心贵一倍。现在已是数码时代了呀。

在沈从文故居,天井里的石榴树被游客的许愿锁压得弯下腰。我们对着斑驳的木窗棂发呆——当年那个写下 "美丽,忧愁,又带着淡淡的凄凉"的作家,若看到如今的故乡变故,会否觉得笔下的沱江早已死在了某个黎明?古城用拥挤不堪和嘈杂纷乱加速风景的新陈代谢,也在剥夺自然从容生长的权利。在离开凤凰城时,耳边飘来《边城》的结尾:"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

其实不光是凤凰城,好多所谓景区去过了就不想再去。

3、

我们最终还是迎来了令人心旷神怡的旅游点。

先是在驶入湖南省常德地界时气温下降,车窗上凝着早春的雾气,公路两侧的油菜花在晨雾里浮成朦胧的柠檬黄,然后是在"桃花源景区"景区乘坐第一趟班车时,车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俩。司机一路上对我们讲了很多,其中开场白是:"现在可好,你俩包场。"

下车后在溪边遇见一位护林员在溪塘钓鱼,他也很高兴地与我们攀谈:"前几年这里搞实景演出,把溪水都染成红的绿的,最热闹时每天有几百村民参与,分别扮演渔人划着木船喊号子,在酒坊里穿汉服的姑娘用塑料桶酿酒,在织房里表演纺织裁衣。现在景区不行了,养不活太多人,晚上灯灭了,白天人散了,鱼倒是又敢游到浅滩来了。"

我们穿过那个模拟 "山有小口" 的山洞后,眼前瞬间铺开一片被春光浸透的山谷——油菜花在坡地上泼洒着明黄,桃树沿着溪岸排开。桃花染遍山野,颜色明艳得像刚刚蘸了胭脂。溪水清亮明净,倒映着绿柳和蓝天,鱼群掠过把水面揉皱。景区里到处是动人的自然声响,鸟在鸣,溪水在流淌,春风在掠过树梢。风景真的是要在人潮退去后,才肯露出最本真的模样?

一路之上那些仿古建筑的木门都上了锁,"桑竹之属" 的标牌旁,真正的桑树正抽出新芽。人们试图用表演复刻 "怡然自乐" 的图景,反倒用喧嚣杀死了那份自足与宁静。眼下才是真正的桃花源,它不在人为搭建的木台上,而是在自然生长的缝隙中。哈哈,我们逍遥自在漫步其中,感觉很奇妙很享受也很幸运——我们在桃花源的雾霭里,竟然遇见了被时光赦免的春景。

图文/春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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