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那年,我三十出头,城里房租水电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最后不得已,只好收拾几件衣服,拎着个旅行袋,回了一趟阔别十年的老家——郭家湾村。
郭家湾说是个“村”,其实连村委都早没了。当年合并撤乡,它跟着就被划给了上头的柳坪镇,但地处偏远,镇里也懒得管。现在村子里住的,多半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年轻人早就外出了,有去打工的,也有死了的。房子大多坍了一半,墙上爬着老藤,窗子里能看见落灰的年画,还是写着“迎春接福”的那种。
我爸早些年病死,我妈前年在城里摔了一跤,送医不及时,也走了。家里就剩下一幢老房,三间砖瓦屋,一进门就是炕,冷得像坟头一样。
村口那条小路还是土的,两边长满杂草,我踩着它一路往里走。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天色灰蒙蒙的,像是马上要下雨。
我刚走到家门口,邻居家那个七十多岁的王奶奶就从门缝里瞄了我一眼,接着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一边搓手一边说:“哟,小李回来啦?几年没见咯。你娘她……唉,走得可真突然啊。”
我点点头,没多说话。她瞄了一眼我手里的袋子,压低声音问:“回来住多久?”
“暂时先住着,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干。”我说。
王奶奶没接话,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忽然朝东边望了一眼,神色有点古怪:“你回来那几天,晚上尽量别乱走。前阵子啊,有人说看见……那鬼影子又出来了。”
我一愣:“什么鬼影子?”
她又看了眼东边,低声说:“就是村东头坟地那边,半夜三更的,有人看见黑影蹲在草地上,一口一口地啃草,啃得嘎嘣响……像牛啃,又不是牛。人影子,披头散发的,动作……动作像你妈当年疯的时候。”
我心里一咯噔,刚想细问,她却突然闭了嘴,干笑两声说:“哎哟,我这老糊涂,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别放在心上。”
我笑了笑:“怕什么,我还不信这个。”
她盯着我几秒,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只是摆摆手,转身回屋。
晚上我在老房里翻箱倒柜,总算翻出个能点火的电炉子,把两根香肠煎了。墙角堆着我妈以前留下的粮袋子,已经生虫子了。水是从屋后那口老井里打的,凉得牙酸。屋顶有两处裂缝,晚上风一吹,“呜呜”的,像猫在叫,又像谁在低头哭。
吃完饭,我坐在炕头发呆。屋里除了我自己的呼吸声,就只剩滴答滴答的钟表声和窗纸轻响的风声。
十点多的时候,我听见村东头那边有点动静。起初以为是风,但后来,声音越来越清晰。像是……像是什么在“咔哧咔哧”地嚼东西。节奏不快,但很有规律。就像有一只巨大的老鼠,正慢条斯理地啃骨头。
我拿了手电,推门出去,冷风“哗”地一下灌进来,我打了个冷颤。四周一片漆黑,远处村东那边,有微微的草动声。我盯着那边看,手电一照,看到一片微动的草丛。但灯光一晃过去,那动静又没了。
我心头一紧,但还是往前走了几步。
就在我快靠近那片草地时,我看见——有个东西,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人形的。低着头,两手撑地,脸埋在一小片草里。
我举着手电不敢动,它也没动。
光柱往上一照,我看见了它的后脑勺:乱蓬蓬的长发,像稻草一样干枯杂乱。肩膀很瘦,像女人。衣服是那种暗红色的粗布,看不清花纹。
我没敢再照下去,后背一阵发凉,拔腿就跑回了屋里,把门插上,靠着门坐了好久。
那一夜,我一宿没睡。
第二天一早,我壮着胆子去那片草地看了一眼。地面被扒得很乱,青草断了一地,有一块泥地明显像是被人爪子抓过,几根草上还沾着些干了的黑东西,不像血,更像铁锈。
村子又静悄悄的了,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一切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我心里清楚,那东西不是风,也不是幻觉。
我不信鬼神,但那晚的“她”,真真切切地蹲在那里,啃着草,就像……就像一头人形牲口。
那天早上,我在老井边刷牙,王奶奶又来了,拎着一小袋红薯干,说是给我垫肚子用的。我谢过她,她却没急着走,而是坐在我家门槛上抽起烟杆。
“你昨晚是不是也听见了?”她一边咕噜着烟,一边问。
我心里顿时一紧,问她:“你说什么?”
“咔哧咔哧的声音。”她用烟杆敲了敲牙,“像是人啃草的动静。”
我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她摇摇头,“唉……你啊,回来也不是个好时候。”
我问:“你说的那‘鬼影’,到底是什么?”
她四下看了看,小声说:“你还记得村东头那个疯女人不?”
我一愣,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
小时候,我们小孩常被大人吓唬说:“不听话就让疯女人来咬你。”那女人披头散发,满嘴烂牙,常年赤脚,浑身臭得要命,嘴里老念叨着“草香草甜”,说什么“吃了草,肚子就不疼了”。
她姓刘,是外地嫁过来的,嫁给了村里一个瘸腿汉子。说她疯,是后来才疯的——原本模样挺俊俏,人也温顺,成天笑嘻嘻的。结果丈夫喝醉酒回家,三天两头打她,有一年冬天把她锁在屋外一整夜,活生生冻出了病。
听说她刚开始只是嘴里说胡话,后来发展到半夜挖地吃草,见人也不认,眼神像死鱼一样直勾勾。那年春天,她爬上村口的老榆树,光着身子一边啃树皮一边大笑,吓坏了路过的学生。
再后来,她丈夫死了,她没哭也没说话,第二天就光脚走进东边那片乱坟岗,从此再没人见过她。
“她……后来就死了?”我问。
王奶奶摇了摇头:“没人知道她哪天死的。我们村老一辈的都说,疯癫而死的人,怨气不散,魂魄都粘在泥土里,化不得,走不脱。”
我听得头皮发麻,忍不住反驳:“可都过去多少年了?”
“年头多,不代表她不在。”王奶奶盯着我看,“你妈……就是从她那里被吓着的。”
我身子一震。
我妈的精神病,是在我十岁那年突然发作的。她起初只是失眠,然后开始整夜不睡,盯着窗外发呆。后来更是常常发狂一样抓自己的头发,一遍遍说:“她还在草里……她没死,她在等人陪她吃草。”
那时候我们家穷,送她去县里的精神病院也住不久,最多待两个月就得接回来。我爸脾气暴,常打她,打得越狠她越疯。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是家里太穷把她逼疯的,直到此刻听王奶奶说这些,才有种忽然揭开的伤疤感。
“你娘跟那疯女人有渊源。”王奶奶继续说,“她年轻那阵,常去东边砍柴,那女人死后她是第一个看见尸体的人。”
我一怔:“尸体?”
“嗯。”她点头,“那年春天下了一场雷雨,坟地里塌了一个土包,你娘去捡柴火,发现那疯女人躺在泥堆里,嘴巴塞满草,手指都啃断了。”
我只觉得浑身一冷,胃里像被什么堵住一样。
“她回来就不对劲了,开始说有人跟着她,夜里会听到有人在窗下刮地……她一直说是那个女人。”王奶奶的烟燃到了尽头,她拿手一弹,“啧,一开始没人信。可后来你娘疯得越来越厉害,时不时半夜就跑出去,嘴里还嚼着草。”
我整个人僵住了。
记忆像波浪一样涌上来——我模糊记得小时候某个夜里,我妈浑身是泥地从门外爬回来,嘴角挂着草根,我爸骂她“疯子”,她却只是傻笑着说:“草是甜的,是她让我吃的。”
那时候我以为她是病得太重了,现在想来——那笑容太像昨晚草地里的那个人影了。
“你说……她死前,是不是被那东西缠上了?”我声音有些发颤。
王奶奶没回话,只是点了一支新烟,一边抽一边起身:“你自己注意吧。晚上别出门,那片地……不是人该走的地方。”
她走后,我心里像堵着一块大石,午饭也没吃。
下午去村里乱转了一圈,试图找些零工做。结果哪里都荒着,一家小卖部的卷帘门也锈得死死的,贴着纸条:“主人进城,不再开张”。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走到村口的那口老榆树下。那就是当年疯女人爬上去啃树皮的地方。树皮处至今还有一小块凹陷,颜色比别处暗,摸上去有些湿滑,像是老年人腐烂的指甲。
我顺着树根往东望,正好能看到那片草地。白天看不出什么,只是草比别处浓密,地势也低洼些,像个天然的坑。
我忽然起了个念头:要不要晚上去那里埋点香?不是说给鬼魂烧香能送他们走路吗?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脑子里却跳出我妈疯了之后说过的一句话:“她不要香,她说香是苦的,她要吃草,要你也吃。”
一想到这,我打了个冷颤,扭头就往回走。
当天夜里,风很大,屋后的树枝敲着窗户哐哐作响。我强迫自己不去听外面的声音,戴上耳塞躺在炕上,结果半夜还是被惊醒。
耳塞掉了,我睁开眼,只听见远处传来轻微的“咔哧……咔哧……”声,一下一下,像是在我脑子里咬骨头。
我猛地坐起来,窗纸上有影子,一点一点地晃动。
我屏住呼吸,靠近窗户看,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形影子,正在院门外,低着头,似乎在……啃什么东西。
我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对着窗户拍了一张。
拍完我又盯了一眼窗纸,那影子……不见了。
我马上冲出门去,院子空无一人,只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和地上两行凌乱的脚印——赤脚印,细瘦,像是女人的脚。
我看了看手里的照片——模糊,但可以看出窗外站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身子驼着,头低低地靠在地面上,似乎正在啃食地上的什么东西。
那一刻,我脑海里猛然跳出一个词:
“吃草鬼。”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得比往常早。
一夜没怎么睡,脑子里尽是窗外那个低头啃地的人影。那影子太真实了,不像幻觉。更要命的是,那脚印——我凌晨拍完照,追出去几分钟,那脚印还清清楚楚地印在院子里的湿土上,赤脚,小巧,脚趾嵌着泥。
我仔细看了那两行脚印,朝着院门外延伸。门是虚掩的,好像有人推了一下,却没有彻底打开。我拿了把锄头,壮着胆子一步步跟着脚印走。
脚印绕过我家南墙,一路延伸到村东头。一路走过去,天已大亮,路上没见一个人。脚印最后停在一棵老杏树旁边,地上那草像被啃过一遍,秃了一块,还有几点暗红色的痕迹,不仔细看真看不出来。
我弯下腰去,捏了点草根尝了尝,苦涩得发麻,不可能“香甜”。我妈当年嘴里嚷着“草甜”,到底吃进去的是草,还是……我心里突然一阵反胃。
我打算往更东边走,那地方已经很接近乱坟岗了。小时候我们都不敢去,听说乱葬坑底下是以前战乱年间死的人,没棺材,没碑,随便找个土堆就埋了。
王奶奶也说过:“哪儿的地都能种庄稼,唯独那儿,种不出芽。”我当年以为是迷信,现在回头想来,可能真有点什么。
我顺着山坡往下走,脚下是些碎石混着湿泥的地,越往前,空气越潮,像是泡了水的棉花味,湿哒哒地黏着鼻子。
脚印到了一片矮草堆里就断了。但我发现草中间有一块突兀的凹陷地,像是被什么压过。四周草根歪倒,中央有个巴掌大的洞口,洞口四周的草根都被咬断,像是有人趴着啃的。
我正想走近看看,忽然听到背后一声低低的“呃——”
我猛地回头,四下无人。
风吹得草哗啦啦响,我心里一阵毛,正打算走回去,脚下却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我低头一看,是一根布条——土灰色的,上头还缠着几根长长的、发黄的头发。
头发很长,有些地方打结了,像是很久没梳洗。我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把那根布条捡起来,细看了几眼——这布不是现代的料子,有点像我小时候睡觉的棉被上那种老粗布。
我正出神,背后忽然“咔哧”一声。
像是有人在咬草。
我转头,却什么都没有。
草地空荡荡的,只有风吹得草伏成一层浪。
我没敢多呆,拔腿就跑。手里的布条一直没扔,攥得死死的。跑回村口,才敢停下来喘气。手心已经被汗水浸透,布条上那几根头发湿漉漉地黏在我掌心,像死鱼的尾鳍。
我回家后,把那根布条放进一个塑料袋里,藏在屋后柴垛下。心想,等哪天找个懂行的人看看这是不是……死人身上的东西。
那天中午,天闷得厉害,乌云压得像锅盖一样。
我刚坐下,王奶奶就来了,一进门就说:“你去哪了?别往东头跑,前两天刚有只老黄狗在那里跑着跑着疯了,啃断了自己一只脚。”
我心一紧:“狗也……啃草?”
她点头:“啃草,啃自己。它主人拽都拽不住,嘴里全是血,后来上吊一样吊在柳树上,死了。”
我把那布条的事说了,王奶奶一听脸就变了:“布条?上头有头发?快拿来我看看!”
我把布条拿出来,她接过一看,手一抖,差点掉地上。她捏着布角,声音低低地说:“这是那疯女人的衣角。”
我怔住了:“你怎么知道?”
她点点布上的一角:“你看这儿,这针脚……这是村里老裁缝‘铁针王’的手艺。那人早死了,他做的布袍衣角都带这种斜线针脚,咱们村就那疯女人穿过。”
我顿时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往头顶冲。
王奶奶盯着我看,眼神有些重:“你身上带了她的东西,要小心。”
我问她:“那女人到底怎么死的?真的是在坟地冻死的吗?”
她抽了口气,沉默良久才说:“我们那年去找她的时候,是看到她坐在乱坟岗一棵老树下,嘴里满是泥,眼珠翻白。可奇怪的是——她身上的草,还是绿的。”
我不明白:“草怎么了?”
王奶奶说:“都立春了,周围的草都枯黄了,她嘴里的草却绿得像新发的苗,连根带泥都咽进肚里去了。后来有人挖开那块地,想重新埋她,却发现下面的土……全是空的。”
我喃喃道:“空的?”
她点头:“像是底下有什么洞把泥掏空了。可谁能挖那么大个洞?又没人见过。有胆大的下去探过,绳子绑了五米,进去不到一会儿就哭着爬上来,说底下冷得像死人身子,四面都是草,像有眼睛盯着他。”
我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那洞现在还在?”我问。
王奶奶摇头:“那洞后来塌了,被一场大雨淹了。但你刚才说草堆里有个小坑,我估摸着……是那地方又塌了。”
她顿了顿,轻声说:“她……想出来了。”
这一句话说完,我的背脊一阵寒意,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就站在我背后。
王奶奶叹气:“你妈见过她,所以疯了。你现在拿了她的东西,她也会找你。”
我嘴里发干:“她想找我干嘛?”
王奶奶的眼神像洞一样深:“陪她吃草。”
自从王奶奶说出“陪她吃草”那句后,我这心啊,一天比一天沉。
本来我就不是胆子大的主儿,现在更是夜里不敢关灯,甚至上厕所都带着锄头。
可怕的不是“她”来,而是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
人最怕的,不是眼前的鬼,而是看不见又躲不掉的等待。
那天晚上,风大得出奇。
屋外呼呼的,像有人推着门,一下一下轻轻碰撞着,节奏极慢。
我躺床上,耳朵里尽是那风声,但突然间,我发现,风的节奏变了。
“吱——吱——”
不是风。
那是——咬东西的声音。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脑袋“嗡”的一下,整个人都僵了。声音不是从门外,而是……从我屋子后墙传来的。
我那屋背靠着一块荒草地,草地后头就是村东口那片老林子。隔着墙听得不真切,但那“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有人一口口啃着潮湿的青草,节奏缓慢,咽的时候还会发出低低的喉音。
我不敢动,但又按捺不住地慢慢起身,搬了条小板凳踩着,试着从屋角的小窗往外看。
窗玻璃是毛面的,早年我娘贴的糊纸也还没换过,模模糊糊的,但透过那一层糊纸,我能看到一个人影,蹲着,背对着我。
她头发乱披披的,衣裳像一块旧棉絮,贴着背,一动一动的——她在咀嚼。
我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没摔下去。
我屏住呼吸,缩回身子,靠在墙边,浑身都冒汗,心跳快得像敲鼓。
那人影咬了很久,才慢慢站起身,身子佝偻着,像是腿不灵便,步子拖拉着,一瘸一拐地往院墙那头走。
我没再看,直到听见“咯啦”一声,是院门轻轻被碰开,没关紧,像她又出去了。
我整夜没睡。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我就带着锄头出门,直奔屋后。
草地上果然有大片被压平的草叶,还有泥巴里新鲜的脚印。
赤脚的。
泥巴里有被啃咬过的草根,有几处还能看到清晰的牙印——人类的牙印,但极细密,像孩子的。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发抖。
就在我一边检查时,邻村的老三拎着烟斗走过来,他家常来我村串门子,一看我神色不对,便问了声:“哟,小涛,你也听见了?”
我愣住:“你听见啥了?”
他朝草地努努嘴:“昨晚半夜一点多,我从我姐家喝完酒回来,路过这边,就听见这草丛里有人在啃草,声音贼清楚。”
我咽了口唾沫:“你看见人了吗?”
他摇头:“不敢看,我娘说晚上听到啃草的声音,别回头看,会对上她的眼。”
我皱眉:“谁的眼?”
老三低头抽了口烟,声音小得像蚊子:“那女人的眼。”
我浑身一颤。
他说完就走了,走之前补了句:“我还听说,前天村西头那个挑粪的老崔,半夜出去撒尿,也说看到有人在啃自家牛槽边的草。”
我忽然意识到——那不是梦,也不是我一个人见到。
那疯女人,好像真的回来了,而且不止我一个人“被她盯上”。
回家吃饭的时候,我尝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胃口全没了。
我娘瞅了我一眼,忽然幽幽开口:“你小时候……也啃过草。”
我一愣:“啥?”
她点头:“你三岁那年,我带你去后山采蘑菇,结果你走丢了。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趴在坟地边上,嘴里全是草泥,眼神都不对劲。我当时吓得打了你一巴掌,你才‘哇’地一声哭出来。”
我脑子“轰”地一下炸开。
我竟然没有任何印象。但她说的事,我娘一向记得清楚,不会乱说。
那我小时候,是不是就被“她”盯上了?
从那以后,我越想越怕。
晚上我开始在门上钉符,在窗台撒黄豆,床下压桃枝,都是王奶奶教的。
可是第五天夜里,她又来了。
这次,不是啃草。
是——敲门。
我正靠在床边闭眼假寐,忽然听见“笃——笃——笃——”,轻轻的,带着指甲划木的沙沙声。
我全身僵住,呼吸几乎停了,心跳快得像爆炸。
“笃——笃——”
她一下一下地敲着,每次间隔极长,好像在等我开门。
那声音,不重,但极清晰,像是钻进耳朵里的虫子,慢慢爬、慢慢咬。
我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只死死地盯着门。
门缝下,忽然慢慢地,多出了一截什么东西。
我几乎是要叫出声来。
那是一截灰白的指甲,长得像鸡爪,缓缓地伸进门缝里来,像是在摸索着什么。
我背后冷汗直流。
门缝处传来微微的喘息声——湿重、低哑,就在那木门另一边,离我不到三步远。
我终于控制不住,抓起身边的锄头,冲过去一锄头砸在门上。
“砰!!!”
屋外“咚”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倒了下去。
我不敢开门,也不敢靠近,就那么站在门里,浑身发抖,锄头都快握不住。
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风停了,虫鸣也没了,连月亮都躲到了云层后。
死寂中,我隐约听到一句话,低得像地下传上来的:
“……陪我……吃草……”
从那晚锄头砸门之后,我整个人都像是被掏空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门窗都钉死了,连屋后的老窗也用木板封上,晚上不敢睡觉,就坐着熬夜。可再严实的门,关不住人的心惶惶;我脑子里整天都是那截伸进门缝的手指,还有那句黏糊糊贴在耳边的低语——“陪我吃草”。
我知道,她盯上我了。
王奶奶那几天病得更重了,已经说不了几句话,村医来看了都说:“她这不是病,是活不了了。”
我去探望她的时候,她已经躺得直不起身,只会微微动动眼珠。她孙子小山见我进屋,就招招手,把我拉到旁边低声说:
“奶奶昨天迷糊着说梦话,说你小时候曾经被那个‘草鬼’带走过一夜。”
我一愣:“草鬼?”
小山点头:“我们这地界,早年间一直有这么个传说——死了不入棺、不烧纸、不封灵的人,会变成‘草鬼’,魂魄没散,混在人堆里,专找孩子或者弱命人来‘陪吃草’,说是吃够九十九根‘心草’,就能复生。”
我听得脊背发冷:“心草?哪来的?”
“不是指草,”小山说,“心草其实是‘心魄’,她得吃人心魄才能活,所以才专挑小孩、老人、疯子下手。”
我脑子里嗡地一下,回忆起村子里这几年的几个离奇事件:村东那傻柱忽然疯了,成天嚷着“别咬我”;后村那个婶子半夜在坟头学狗叫;前阵子那个六岁小孩,梦游走进坟地,再回来就开始整天啃生菜叶子。
这……不是巧合。
“你家那地儿,”小山犹豫了一下,“原来就埋过她。”
“她?谁?”
“那个疯女人。”
我脑子“嗡”一声炸开。
小山脸色煞白:“就是三十年前那个吃草死在井边的疯子。那年你还没出生,她是咱村东口嫁进来的,长得美,可说是有邪病。最后饿死在井边,没人敢认,也没人敢碰,就随便在草地里挖个坑埋了。没棺材没香纸,就铺了块门板。”
我想起屋后那片草地,想起我娘说我小时候丢过,在那儿趴着吃草。
我顿觉喉咙一紧。
我一直住的地方,地下居然埋着个没散魂的女鬼,而我小时候就被她“带走”过。
难怪她找上我,难怪她夜夜来啃草。
她根本就没走。
回家后,我翻出父亲留下的旧笔记本,那是他当年做木匠时记的。父亲早逝,我对他的记忆只剩一把锯子。但那笔记里却写过一件事——
“一九九四年六月初七,东口疯妇暴毙于古井,数日无人认领。村委临时决定掩埋草地,木工仅我一人愿做棺,不成。门板草草为棺,钉三根钉,不封魂。夜闻嚼草声,不止。”
我浑身发冷。
笔记后面还有一行字:
“三年后,我儿丢于草地,回时目光呆滞,齿满泥草,状若啃嚼。”
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不是“来”了。
她,一直在下面。
我疯了一样拿着锄头冲到屋后草地。太阳快落山了,天边红得像血,风刮得草叶发出“刷刷”声,一阵一阵像细嚼慢咽。
我开始挖。
锄头砸进泥地,“咚”的一声像敲在空木头上。
我挖得更快,汗水和泥水糊住了眼,我什么都顾不上。
“咚!”
我砸到了。
下面是一块腐朽的旧门板。
上头钉着三颗生锈的铁钉,但门板已经开裂,裂缝中露出一块苍白的布角。
我用手扒着,手指一下子滑进泥缝里,摸到了冰凉的骨头。
那一刻,我心里只浮出一个念头:她真的在里面。
可我不能就这样盖回去。她不入土,她的怨气就缠着我,缠着我一辈子。
我咬咬牙,找来三根新的桃木钉,蘸着我自己的血钉进门板,又点燃父亲留下的老香灰纸,在她头边撒下黄符灰,口中念着王奶奶教我的封灵口诀:
“天灵地灵,孤魂有归;草还魂魄,不食人悲;桃木镇压,封锁神飞;入地为安,勿再轮回。”
风忽地停了,天边黑下去的一瞬,我好像听见地下传来一声轻叹。
像是哭,又像是笑。
但从那一刻起,她再没来找我。
直到第三天——
王奶奶死了。
临死前,她只说了四个字:
“她入土了。”
王奶奶去世后,村里的人表面上都很平静,实际上却多了些警惕与古怪的眼神。
她的葬礼办得简单,连纸都没多烧几张,小山只是叼着烟默默地站着。那天我送完她之后,回到屋里,草地上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屋后栓的狗忽然蹲下发抖,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我刚埋过门板的地方,不敢吠。
我心里虽说已经“封棺镇灵”,但依旧不安。那一夜我烧了一夜香,直到第二天太阳出来,才昏昏睡去。
刚眯上没多久,村支书老林就敲门找我,脸色阴得吓人。
“出事了。”
我一惊:“又怎么了?”
“村南老庙口那边,阿强家小女儿早上不见了。他们找了一夜,没人影。”
我一下坐直了身:“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十二点左右,他妈还给她盖过一次被子,早上起来床是冷的,窗户也开着。”
我脑子里“嗡”的一下,和我小时候走失的情景一模一样。
不光是那孩子,村里接下来几天陆续传出消息:前村张家娘子半夜梦游跌下山坡,摔得昏迷;李老汉家的羊被人剖了心,血洒一地;而最恐怖的是——村头那个疯老李,突然在祠堂前自己剜了舌头,说“舌头是草根,她从我嘴里爬出来了”。
一时间,整个村子人人自危。
小山找到我,神情慌张:“你埋的那女人,她是不是根本没走?”
我摇头,但自己也说不清——那声地下的轻叹,那片夜晚吹不走的草味,那根始终干不透的门板……都像是在说,她还在。
“你有没有想过,”小山突然压低声音,“她不是一个人。”
我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我奶奶以前讲过,草鬼不能自己‘吃草’,得有人替她种。”
我一阵恶寒:“替她种?”
“对,”小山咬牙,“也就是说,村里有‘祭草人’,把人引给她,把‘心草’喂到她嘴里,帮她养魂续命。”
我脑袋里冒出一堆人影,一张张熟悉的脸在我脑中闪现。
谁是“祭草人”?
小山盯着我看,忽然问了一句:
“你家狗,是不是昨晚死了?”
我一愣,立马冲到屋后,一看——狗窝空了,链子却断了半截,地上是大片被拖拽过的痕迹,还有……一撮血草。
我蹲下身,手指触到草的一瞬,心里一凉。
草是湿的,叶尖透着红,像刚吸饱了血。
“她又在吃草了。”我低声说。
小山站在我身后没说话,忽然拉我胳膊:“你跟我来。”
我们俩顺着后山走,一直绕到老坟地后面,那地方以前是村里集体的晒谷坪,现在早就没人管,全是野草和断碑。
小山在一块断碑后停下,拨开草,露出一个隐蔽的小洞口,黑漆漆的,直通地下。
“这是什么?”我问。
“你还记得,前几年村里不是想建水塔,挖地的时候说碰到古墓,后来不让建了吗?”
我点头。
“这就是他们封掉的墓洞——可一直没彻底填平。”
我拿手电往里照了下去,洞口约有两人宽,往下延伸很深,墙壁是青砖,但满是潮湿和藤蔓。更深处,我看见了一道刻着奇怪符号的木门,门前摆着一个破草人,头上缠着红布,嘴里插了一根……狗牙。
我喉咙发紧:“这是……”
“我怀疑——这才是她真正的‘窝’。”小山说,“你草地下面埋的,不过是她脱壳的皮。”
我一瞬间感觉血液全往头顶涌。
“我们得下去。”小山说。
我看着黑洞,喉咙发紧,却点了点头。
但我们没想到,一进入那个墓洞后——我们看到的,不止是她的秘密,还有整个村庄几十年不为人知的黑暗真相。
墓洞里弥漫着一股湿冷的气味,像是长时间未曾透气的地方。空气中还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臭,仿佛这片土地承载着不为人知的历史和秘密。我握着手电,照亮前方那道古老的木门。
“我们进去看看。”小山低声说。
我心里一阵犹豫,但还是跟着他走了过去。门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发出“吱嘎”的声音,仿佛几十年的沉默瞬间被打破。
门后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四周密布着黑色的潮湿土壁,地面是未经修整的青砖,走在上面时,脚下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回荡在这寂静的地下。
“小心点。”小山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提醒着我。
我们走了大约十米,眼前豁然开朗,展现出一个空旷的地下大殿。这个地方仿佛是刻意隐藏的,它的规模远超我预想,四壁用厚重的木板和石砖砌成,天花板上挂着几盏陈旧的铁灯,摇曳的光芒在黑暗中散发出诡异的氛围。
在大殿的中央,正放着一座巨大石台,石台上堆满了枯草和泥土,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上面的一具具“草人”。这些草人身形瘦小,姿态各异,有的低头弯腰,仿佛在默默祈祷;有的伸展双臂,像是试图挣脱束缚;还有的站立不动,面朝一侧,木偶般的眼神凝视着前方。
这些草人全都由干枯的植物和枝条编织而成,但它们的脸部奇异地保持着一种逼真表情,仿佛有人在一瞬间将人类的神魂附在了这些草木之上。
“这些……”我嘴唇微微发抖,“是人?”
“是,”小山的眼神深沉,“他们曾是活人。每个草人都曾是村中的某个人,是‘祭草人’的替代者,参与过祭祀仪式,直到他们的生命力被草鬼吸走。”
我震惊得无法言语。
“小山,”我颤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是草鬼的祭坛。”他冷冷说道,“这里是整个村庄的黑暗核心,也是那个女人真正的‘巢穴’。每年,都会有一两个人被选中,成为祭草人的替代者,带入这个地方,成为草人,供奉给她。”
我不敢再往前看,但眼前的一切仿佛已经在我的脑海中刻下深深的烙印。
“这每年的祭草人,”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们到底是怎么选出来的?”
“你想得对,”小山低头看着那些草人,“他们是被草鬼选中的。草鬼会通过某种方式,把村里的不幸、病弱或者迷失方向的人引导到这里,成为她的祭品。她通过吃掉他们的‘心魄’,来维持自己的力量和寿命。”
“吃心魄……”我低语,突然想起了村子里那些离奇的失踪和疯病。
“对。”小山点头,“每一个失踪的人,最后都会成为草鬼的‘心草’,为她续命。而最可怕的事是,草鬼的力量越来越强,直到她能完全脱离地下的禁锢,复生为人。”
这时,我看见了大殿的另一侧,有一条更深的甬道,里面隐隐传来一阵阵低沉的声音,像是某种仪式的进行。我深吸一口气,拉住小山:“我们去看看。”
小山没有反对,跟着我走了过去。
甬道两旁摆放着古老的石灯,虽然灯火微弱,但依然可以看见墙壁上刻着奇怪的符文,那些符文扭曲又生动,似乎在不断变换着形状。我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像是某种恶意的目光正锁定着我们。
走了几分钟,我们来到甬道尽头,一个圆形的空间。这里的景象让我几乎想要立刻转身逃走——
那是一个祭坛,上面铺满了鲜花与草叶,周围有几个人站在一旁,低声念着奇怪的咒语。他们的脸上带着一种麻木的表情,眼神空洞,好像已经没有任何意识。祭坛的中央,正摆放着一个大肚子女人的雕像,雕像面容扭曲,嘴巴张得极大,仿佛在等待着某种祭品的投喂。
“这……”我低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吃心宴’。”小山的声音充满了冷酷,“草鬼的最终仪式,每年都会有一次,只有在特定的夜晚,‘祭草人’的心魄才能完全融入她的体内,帮助她重生。而这次仪式,正是为了迎接她的复生。”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草鬼的目标,早不仅仅是吸收几个失踪的人,她是为了复生,完全脱离这片地下的封印,重新在人间游走。
“你……”我咽了口干涸的唾沫,“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小山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因为你,已经成了她的下一任‘祭草人’。”
我愣住了:“我?”
“对。”小山慢慢走近我,“你小时候被她带走过一次,已经被标记为祭品。她从那时开始,已经开始在寻找你了。而今晚,你会成为她最终复生的祭品。”
我感觉到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像是被冰冷的铁链锁住,无法动弹。
“你……”我喉咙干涩,声音几乎被空气吞噬,“我怎么可能是祭草人?”
小山的眼神变得深邃,像是被一层不见底的黑暗覆盖:“因为你曾是她的‘标记’,你有着特殊的体质,她一直在等着你回到这个村子。”
我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心跳像是打鼓一样在胸腔内狂跳。“不可能!我小时候就离开了这个地方,怎么可能……”
“小心!”小山突然喊道,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推了我一把,我重重跌坐在地上,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就在这时,祭坛上的大肚子女人雕像突然发出了奇怪的震动,紧接着,一道绿色的光芒从雕像的嘴巴中喷射出来,洒在祭坛四周,整个空间瞬间被包裹在一层诡异的光辉中。
那光辉不像是任何自然的光源,反而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像是从某个古老的存在深处传来,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祭坛上的那些麻木的祭者也开始发出低沉的声音,嘴巴不停地念着那种不明的咒语。
“小山,这到底是什么?”我急切问道。
“她要复生了。”小山低声答道,眼神闪烁,“你是她的‘祭品’,而这个仪式,标志着她复生的开始。”
“我们必须离开!”我抓住他的手腕,急切地说。
“没那么简单。”小山看向祭坛的方向,目光变得复杂,“她已经发现我们了。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找到隐藏在这里的出口,离开这片地底。”
我猛地一惊:“出口?”
“在祭坛下面,有一个密道,这条密道是村里的老祖宗为防止草鬼复生时所做的隐藏通道。只有知道的人,才会知道如何进入。”小山的脸色变得严肃,“但这个通道并不容易找。更糟糕的是,一旦仪式开始,草鬼的力量会压制整个地下空间,任何试图逃脱的人,都会被她的力量束缚住。”
听着他的话,我的心跳再次加速。复生的草鬼,意味着她的力量已经开始恢复,而她的目标显然是我。整个村庄似乎都已经在这场仪式中成为了祭品,生死之间,只有找到通道,才能逃脱。
“小山,”我咬牙说道,“我们还来得及吗?”
他看向我,眼中闪烁着一丝决绝:“只有一个选择,跟我来。”
我们没有时间再犹豫,迅速转身向祭坛的另一侧跑去。草鬼的力量逐渐在空气中凝聚,空间变得愈发压抑,仿佛每一步都沉重无比。随着我们靠近祭坛的周围,那些麻木的祭者忽然发出低沉的呻吟,他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却没有任何生气。
我感到一股冷风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有无形的手在抓住我的脖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小心!”小山突然拉住我,强行把我拉向旁边的一扇隐藏的石门。
石门上的符文被泥土和草叶覆盖,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当小山摸到符文的边缘时,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响起,石门开始缓缓移动,露出了一个狭小的通道。
“进去!”小山没有再说废话,推了我一把。
我毫不犹豫地钻进了石门,接着是小山紧随其后。我们一头扎进了通道,随着石门重新关上,外面的世界突然变得完全静默,甚至连祭坛的声音都变得模糊。
这条密道极为狭窄,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和枯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通道两边的墙壁上刻满了古老的符号,像是某种未知的语言。我能感受到,整个密道散发着一种古老的力量,似乎这里承载着某种超越时间的秘密。
小山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这条路通向村外的山谷,我们必须赶在草鬼复生之前找到出口,否则她的力量会蔓延,整个村子都会成为她的领地。”
“那通道在哪?”我紧张地问。
“前面不远,我记得。”小山的眼神不自觉地闪过一丝紧张,“但我不敢保证,草鬼能不能被完全封印。她的力量,远超我们的想象。”
我们没有再说话,全身的每根神经都紧绷着,步伐加快,急促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中回荡。时间仿佛被拉得越来越长,黑暗中的压迫感越来越强,仿佛有无数的目光在盯着我们,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终于,在我们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前方的尽头出现了一束微弱的光。我松了一口气,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
但就在这时,突然,通道的墙壁开始剧烈震动,空气中的气流变得紊乱,一阵低沉的咆哮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石壁两侧的裂缝中,涌出了一股强烈的阴风。
“草鬼,她发现我们了!”小山的眼神变得凝重,“快,赶快!”
我回头看了一眼,几乎看不清什么,但那股气息,已经清晰无比——草鬼的力量,已经追了上来。
空气中的阴冷越来越浓,似乎每一分每一秒,草鬼的力量都在逼近。石壁不断发出震动,连地面都开始颤抖。我能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袭上心头,那是无法逃脱的死气,就像一个无形的巨手,随时准备将我们撕成碎片。
“小山,我们必须加快速度!”我急切地喊道,心跳越来越急促,几乎压得我无法呼吸。
小山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额头上满是汗水,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腕,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没错,草鬼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如果我们不赶快离开,她的力量会把我们彻底吞噬。走,跟我来!”
他没有再多说,拉着我继续向前奔跑。通道里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每一步都仿佛陷入泥潭,越走越沉重。随着我们前进,耳边的震动声和低沉的咆哮越来越近,仿佛整个地下世界都在为草鬼的复生而疯狂震荡。
终于,在通道的尽头,我看见了那道希望的光芒——一道微弱的光线,从一个小洞口中透出。小山没有停下脚步,他用力推开那个洞口,带着我快速爬了出去。
我们一头冲进了外面的世界,仿佛逃脱了鬼魅的束缚。然而,就在我们刚刚脱离洞口的那一刻,一道强烈的阴风扑面而来,几乎将我们吹得站不住脚。远处的天空已经开始变得阴沉,灰蒙蒙的云层仿佛开始聚集,覆盖了整个村庄的上空。
“草鬼……已经完全复生了。”小山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她的力量已经脱离了地下,整个村庄都在她的控制之下。”
我猛地回头,看向村庄的方向。只见那片原本安静的土地,突然间变得诡异莫名。黑压压的阴云笼罩了整个村庄,空中的气流异常扭曲,仿佛有一种恶灵在支配着一切。
“我们走不掉了。”我紧张地看着小山,心中的绝望涌上心头,“草鬼的力量已经渗透到了外面,整个村子都无法逃脱。”
“不,”小山突然低声道,“我们还有一条路。”
我愣住了:“还有路?”
“有。”小山紧紧抓住我的肩膀,目光坚定,“村外的山谷里有一条古老的逃生通道,这条路是唯一能彻底切断草鬼力量的办法。”他看了看远方的山谷,语气变得更加急促,“但是,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那条通道,草鬼一旦完全复生,她会把所有生灵都卷入她的世界。”
“那我们快走!”我不敢再犹豫,拉着他向山谷方向跑去。
我们穿越了那片荒草丛生的村外空地,走进了一个山脚下的树林。这里的树木很古老,枝叶交错,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每走一步,脚下的土壤就像被某种力量拉扯,愈发沉重。
“快到了!”小山突然加速,眼神中有了些许希望,“在这个山谷深处有一座隐秘的庙宇,那里有一块古老的石碑,它能断绝草鬼的力量。”
我紧跟其后,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树林中隐约传来一些微弱的声音,像是无数双眼睛在注视我们。突然间,我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奇怪的气息,头发根根竖立。
“小山,快看!”我惊恐地指向身后。
小山猛地回头,看见一道绿光正在迅速接近,像一道鬼魅的闪电。那光芒极其诡异,充满了生死不明的恐惧。
“草鬼!”小山脸色苍白,语气急促,“她已经发现我们!”
“我们必须快一点!”我大声喊道,心跳几乎无法控制,“不然就来不及了!”
我们继续加快步伐,眼前的树林变得愈发迷茫,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扭曲,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快看前面!”小山突然指向远处。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前方不远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一座破败的庙宇,庙前有一块古老的石碑,石碑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散发着微弱的光辉。
“那里就是断绝草鬼力量的地方!”小山大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激动,“快,只有在石碑前,我们才能彻底脱离草鬼的掌控!”
我们朝着庙宇狂奔而去,但就在我们快要接近的时候,身后那股绿光已经追了上来,草鬼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低沉而沙哑:“你们逃不掉的。”
“小山!”我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快!”
小山奋力冲向石碑,一把推开石碑前的枯树,猛地跪倒在石碑前,开始低声念诵着某种古老的咒语。我心中充满了不安,却依旧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就在草鬼的绿光几乎要触及到我们时,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石碑中爆发出来,空气中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接着,一道金光猛地将我们包围,草鬼的绿光在金光的冲击下剧烈扭曲,迅速退散。
“她……被封印了。”小山低声说道,眼中满是震惊与疲惫。
我感觉到四周的压迫感瞬间消失,周围的空气变得清新而自然。草鬼的力量似乎已经完全消失。
“我们……活下来了?”我几乎无法相信这一切。
“是的,”小山缓缓站起身来,勉强笑了笑,“草鬼的复生被阻止了,村庄的诅咒终于被解开。”
我松了口气,终于从恐惧中解脱出来。但我知道,这个村子背后依然隐藏着许多未解之谜,而草鬼的复生,也许并非完全的结束……
随着草鬼的力量被彻底封印,村庄的天空重新恢复了清澈,曾经弥漫在空气中的死气逐渐消散,四周恢复了久违的宁静。小山和我站在石碑前,彼此之间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这片曾经被黑暗吞噬的土地。
“我们终于……摆脱了。”我轻声说,内心的沉重逐渐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
小山没有马上回答,他目光深邃,仿佛看见了什么远不可及的地方。“是的,逃脱了。”他低声说道,但声音中却有一丝未解的忧虑,“但是,这个村子依然没有彻底脱离草鬼的诅咒。”
“什么意思?”我看着小山,不解地问。
他转身,眼神中透露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草鬼的诅咒并非她一人所为,背后还有更深的力量在操控。”
“那我们……”我突然明白过来,愣住了。
小山叹了口气:“我们虽然阻止了草鬼的复生,但她不过是这些诅咒的一个载体。要彻底解决问题,我们还需要揭开这个村庄的真正秘密。”
我的心跳瞬间加快,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疑问:“那我们该怎么做?我们还要继续冒险吗?”
“如果你愿意。”小山微微一笑,“我们可以一起找到这个村庄真正的源头,解开这段尘封的历史。”
看着小山那深邃的眼睛,我知道他并非因为恐惧才做出决定,而是因为他明白,只有彻底解决这个谜题,才能让这片土地和村民们恢复真正的平静。
“走吧。”我点了点头,“无论前方如何,我们一起走。”
我们没有回头看那座庙宇,也没有再看那块古老的石碑。我们离开了那个充满阴霾的地方,向着山谷的深处走去。空气中的阴霾尚未完全散去,但我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暂时的。
“你相信,某些地方永远不会安宁吗?”我忽然问道。
“我相信。”小山低声回答,“但是,我也相信,只有去面对它,才有可能让这份安宁得以实现。”
无论未来怎样,至少在这一刻,我们已经迈出了重要的一步。而这片土地,这个村庄,依旧隐藏着无数的秘密等待着我们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