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把奶茶店的玻璃蒙成毛玻璃时,我正在数钱包里的零钱。二十九块五,够买杯最便宜的茉莉清茶,再加一包纸巾——自从上个月护工李阿姨说要涨工资,我就开始习惯性地计算这些零碎开支。

隔壁桌两个年轻姑娘正在分享芋泥波波奶茶,其中一个晃着手机说:"我男朋友居然说婚后要和公婆住,直接被我拉黑了!"她们手腕上叮叮当当的银镯子反着光,让我想起二十岁那年,大哥用第一个月工资给我买的银项链,早就在三年前典当给爸买药了。



(一)

"阿香,排骨要焯水再炖!"大哥的声音从厨房炸出来的时候,我正在给爸喂饭。老人今天又把稀饭糊在下巴上,我拿毛巾去擦,他突然抓住我手腕:"小香啊,你妈怎么还不回来?"

厨房传来"咣当"一声,大哥把剁骨刀砍在案板上。我知道他又在生气——昨天社区医院通知我们,爸的护理补贴申请没通过。

"哥,张老师问我要不要去工艺品市场摆摊。"我攥着围裙口袋里的雕刻刀,这是美院看门老陈头送的,他总说我刻的小动物"有活气"。

大哥把汤锅掼在灶台上,油星子溅到我手背上:"你三十四了!还做这些小孩玩意儿?李阿姨下周就要涨到四千五,菜场刘婶说能介绍你去杀鱼..."

我没吭声。去年冬天我给爸刻了个暖手的小木猫,他到现在都揣在兜里,有时候痴呆发作,就摸着木猫喊我妈的小名。



(二)

雨下大的时候,奶茶店老板娘把"暂停营业"的牌子翻过来,却给我续了杯热茶。"看你坐半天了。"她指指我手里磨出包浆的檀木块,"我闺女也爱刻这些,上周刻的皮卡丘卖了八十呢。"

我鼻子突然发酸。上个月我也在小学门口摆过摊,刻的小兔子卖二十一个。后来城管来了,我慌得把刻刀戳进掌心,现在还有道疤。那天回家,大哥看见我手上的血,转身就去阳台抽了半包烟。

手机在兜里震动。李阿姨发来语音:"小妹啊,实在对不住,我儿子非要接我去深圳..."背景音里有机场广播声,明晃晃的,像把刀。

(三)

我冲进雨里时,想起三年前那个晚上。大哥把存折拍在桌上:"美院进修班学费要八千?你知道爸一针特效药多少钱吗?"当时我没看见存折背面用铅笔写着"已借到"。

菜场二楼亮着灯。大哥蹲在阁楼里钉木头架子,地上散着新买的砂纸和木蜡油。看见我淋得透湿,他扯过毛巾扔过来:"刘婶说现在文创集市生意好..."顿了顿,"你那些刻刀...我安了灯泡。"

爸在楼下突然喊起来:"小萍!我的猫呢?"大哥的手停在半空,袖口还沾着木屑。我摸出口袋里没刻完的木块,雨声里,削落的木屑像许多年前飘落的茉莉花瓣。

后来我的第一个作品是只咧嘴笑的木头老虎——大哥属虎,今年本命年。摆在摊位上那天,有个小女孩指着说:"妈妈你看,老虎在哭呢。"

我摸了摸虎脸,才发现雨水打湿了木纹。就像那些年我们以为干涸的岁月,其实都悄悄蓄成了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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