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马丽主演的《饺子皇后》,香港电影进入迟暮之年的感觉,又加重了一分。
港片,看的就是打打杀杀,不是包租婆与女租客之间的人情世故。
如果说香港黑帮片里棍棒砍刀劈出的血色浪漫是假江湖,那么菜市场里杀猪刀下不停摇曳的手推车才是真史诗。
港片哲学的精神内核,烟火升腾处,自有英雄册封仪式。
一、港式诨名
在香港文化中,夸张的外号是港味文化的一部分。 学校小卖部老板号称“魔鬼筋肉人”,街头打过几次架的小混混不是叫“东星下山虎”,就是“洪兴新战神”。
刚学了几天赌博的小老千,不是“赌王”就是“赌圣”。就连刚上班的实习警察,也敢自称“湾仔枪神”。
到了香港的小吃一条街就更加夸张,泡不到妞的跑堂仔是”蛋挞王子”,脸皱如橘皮的厨子,也敢叫“皇帝炒饭”。
香港的名号精髓,不在于角色真的有多么厉害,而在于“敢于把路边摊吹出米其林50星”的幽默感。
据香港食环署1978年统计,当时全港持牌的小贩超过3万,每平方公里藏着80多个草头王。
“奶茶大帝”、“鱼蛋至尊”,“叉烧天王”,这些香港特色十足的餐饮狂名,层出不穷。
这些散布在街角的“饮食诸侯”们,每年为香港创造GDP相当于当年香港纺织业产值的18%。
奔雷手文泰来,岂能是浪得虚名?
香港的独特文化,就是用最狂的名,卖最普通的货。这些狂拽酷炫的“港式称号”,往往结合了江湖规矩,融合了市井幽默、充满了荒诞的解构,氤氲了江湖气息,混合了熟悉的无厘头风味,热情洋溢地朝你扑面而来。
跟上面这些老兄一比,马丽饰演的臧健和,只叫她一声“水饺皇后”,似乎有些过于朴实无华了。
对于香港人来说,“水饺皇后”臧健和的经历,不仅仅是耳熟能详,甚至堪称一部女人的史诗。她从一个流落香港衣食无着,却要养育两个女儿的地摊妇,到创立国际知名品牌,名震亚洲身价60多亿的女强人。
二、逝去江湖
说来也巧,《水饺皇后》的导演刘伟强,其成名正是《古惑仔系列》。
始于铜锣湾,旺角街头火;湾仔谈判桌,刀疤刻年轮。
生番、骆驼,恐龙、飞机,
靓坤、蕉皮,耀扬,山鸡;
混战弥敦道,兴盛庙街夜;旧照贴墙根,不见当年人。
在《水饺皇后》中,出现了这么一幕:“大B哥”带着一票小弟,来到湾仔码头找臧建生收“保护费”的时候,直接被手持菜刀的臧健和当场镇住。
“大B”在这位手持菜刀的女人身上,居然看到了自己老母当年护犊子的影子。
他让手下马仔,为小弟们每人买了一碗,对她的保护费打对折,甚至一口气跟她预定了500只水饺。
最终让江湖儿女屈膝的,不是杀着寒光的西瓜刀,而是浮沉在热汤里的水饺。
洪兴的砍刀劈不出商业版图,但臧姑娘的饺子能包进整片香港。那些曾被视作“男人戏”的江湖规矩,在蒸汽升腾的灶台前黯然失色。
当时,老白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么好吃的水饺,陈浩南和山鸡不知道尝过没有?
后面,臧健和的第一家水饺店开业大吉,骆驼带着众小弟亲自登门,还为她献上花篮。
惠英红饰演的红姐,她家的楼房也是一座微缩的江湖,汇聚着香港最鲜活的市井基因。狭窄的过道,逼仄的空间,筒子楼的邻里仿佛再现着《七十二家房客》。
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包租婆,嘴上挂着“夜里十点以后就关灯”的规矩,眼里的却流传着老母亲的慈悲。
当臧姑娘被追债人堵在走廊,红姐抡起拖把的姿态,比《功夫》里的包租婆更鲜活生猛——这是底层生存者心照不宣的默契:可以为了半度电费骂街三天,但绝不让孤儿寡母流落街头。
导演在这方小天地里,布下精妙人生棋局:
方平扮演的茶餐厅老板克扣女主工钱,是彼时丛林法则的具象。
双喜叔多给的虾仁,红姐减免的房租,糖水伯凑钱购买的推车,都在演绎着香港最真实的底层生存法则。
在逼仄的生存空间里,恶意与善意,就像碱水与高汤,最终交融成独特的港式风味。
只是可惜,当臧健和将家庭作坊升级为“速冻工厂”之后,这部电影就开始了串味。
影片的后半程,完全就是香港女强人,在香港市场攻城略地,吊打日美名企。
导演拍到这里,已经很明显地陷入三重人格分裂:想拍《岁月神偷》式的怀旧,又要学《华尔街之狼》的商战,最后还要塞如《我的前半生》女性觉醒。
前面那些让观众眼眶发热的细节——筒子楼里的温情,糖水伯的亲情,华哥的爱情,统统在资本的叙事前脆的如同虾片。
就像机械钢臂揉的面团,吞噬了手工饺子皮的温度。
流水线千篇一律的饺子皮,再也没有了家庭厨房的味道。
观众走进影院,想看的不是女强人的商业传奇,更不是一个时代市井记忆完成工业化封装的过程。
可惜导演既想跪舔商业逻辑,又要立情怀牌坊,结果拍出个“工业化水饺”。外包装写着“香港本土制造”,嘴里嚼着全是国外“资本添加剂”。
观众真正想看的是老一辈山东人闯香港时,那种把生活熬成高汤,把苦难揉成面皮的“狮子山精神”。
可惜,山东水饺的灵韵在工业化中消散,就像港片精髓在算法推荐里成了“程序化模版”。
"水饺皇后"冷链车碾过的,何尝不是港片黄金时代的残躯。
我们失去的何止一个鲜活的香港故事,更是庙街夜市那一碗热腾腾的“撒尿牛丸”。
我们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资本用AI批量生成分镜脚本时,香港电影的丧钟已然敲响。
那些即兴而来的台词,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烟熏火燎的市井气,将被预制菜式的烂俗剧情所取代。
就像工厂流水线饺子,外形完美却尝不出生活的鲜咸。
当电影人忙着给资本包饺子,忘记给观众熬高汤时,就该把金像奖改成"最佳流水线操作员"评选。
至于所谓"狮子山精神",早就成了冻在资本冰柜里的馅料。
二十年后解冻,只剩食之无味的僵尸面团。
港片已死,AI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