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七十年代的一个小山村里。村子四面环山,一条泥巴路蜿蜒着通向山外。
父亲是生产队的会计,母亲则操持家务,日子虽不富裕,倒也安稳。
从小,我就对军人有着莫名的崇拜,每每看见穿军装的叔叔经过,总要追着跑上好一段路。
记得十六岁那年,我在县里读高中,遇见了同班的柳小梅。她扎着两条乌黑的辫子,眼睛亮得像山涧里的泉水。
我们常常一起走那条泥泞的山路回家,她总爱采些野花插在书包上,说这样书本也会有香气。
渐渐地,我们相恋了,在那个连牵手都要躲躲藏藏的年代,我们的感情纯粹得像山里的溪水。
一九七七年冬天,征兵的消息传到了村里。我瞒着父母报了名,直到体检通过才告诉他们。
母亲哭得像个泪人,父亲则沉默地抽了一晚上的旱烟。
临走那天,柳小梅塞给我一个绣着红五星的手帕,针脚歪歪扭扭的,却让我心里暖烘烘的。
我被分到了福建莆田的部队。
新兵训练苦不堪言,南方的湿热让我这个北方汉子浑身起痱子。每当坚持不下去时,我就掏出那块手帕,闻着上面残留的皂角香,仿佛又看见了柳小梅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我。
部队津贴不多,我省吃俭用,每月攒下几块钱。除了给家里寄一些,剩下的都存起来,想着退伍后能做点小生意。
直到有一天,收到柳小梅的来信,她说想复读考大学。信纸上的字迹有些颤抖,我能想象她写下这些字时忐忑的心情。
村里人都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可她不一样,她从小就爱看书,作文常被老师当范文念。
第二天,我就去邮局汇了五十块钱给她。那是我攒了半年的津贴。后来,我又陆续寄了六十多块。每次汇款,我都想象着她收到钱时惊喜的样子,这比我自己花钱还要高兴。
柳小梅第一次高考失利了。她在信里哭诉,说对不起我的钱。
我回信说没关系,明年再考,我继续支持你。其实那时部队正在裁军,我们这些义务兵随时可能退伍,但我没告诉她这些。
第二年,她又没考上,信里的字迹洇开了,想必是眼泪打湿了信纸。
我连夜写了一封长信,说些"失败是成功之母"之类的大道理,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八零年夏天,我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柳小梅考上了岳阳师专,信里还夹着一张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
我捧着那张纸看了又看,比自己考上还高兴。可翻到第二页,我的笑容凝固了。
她写道:"你的恩情我永远记得,将来一定好好报答。"
报答?这个词像根刺扎进我心里。
我突然明白,在她眼里,我不过是个资助者,那些年的情分,早已变了味道。
果然,入学后的来信越来越少,最后干脆断了联系。有老乡探亲回来说,在大学里,柳小梅像变了个人,剪了短发,穿起了的确良衬衫,说话也带着城里人的腔调。
我苦笑着想,一个大头兵和一个女大学生,差距确实太大了。
同年腊月,我退伍回乡。
村里变化不大,只是多了几间新瓦房。父母张罗着给我说亲,我却提不起兴致。直到有一天,我去县里拉货,卡车在半路抛了锚。正在我满头大汗修车时,一个穿蓝布衣裳的姑娘递来一块毛巾。
"擦擦汗吧。"她说。我抬头看见一张圆脸,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她叫陈秀兰,是公社供销社的售货员。
那天,她帮我去村里借了工具,还给我送来一碗热腾腾的红薯粥。粥很甜,我喝得心里暖洋洋的。
我和秀兰的婚事办得很简单。她不要彩礼,说看中的是我这个人。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了青山县,我贷款买了辆二手卡车,跑起了运输。秀兰辞了工作,帮我记账、联系业务。我们起早贪黑,几年下来,不仅还清了贷款,还盖起了三层小楼。
去年冬天,我去岳阳送货,在街头偶遇了柳小梅。她穿着呢子大衣,手里牵着个小女孩。我们客气地寒暄,她说现在在中学教书,丈夫是教育局的干部。
临别时,她突然说:"当年多亏了你那些钱……"我摆摆手打断她:"都过去了。"
转身走向我的卡车,后视镜里,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人群中。
回程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柳小梅没有考上大学,我们现在会怎样?也许会在那个小山村里过着清贫的日子,为柴米油盐发愁。
可那样,我们之间的感情就能保鲜吗?谁也说不准。
如今我儿女双全。每天清晨,秀兰都会给我泡一杯浓茶;傍晚收车回家,总有热饭热菜等着。这种平淡的日子,反而最真实。
有时候看着电视里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我会想,生活不是戏文,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
就像我们县的山,千百年来默默矗立,不争不抢,却孕育了无数生命。
人生路上,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就像春天的雨水,滋润了土地,却终将汇入江河。不必遗憾,不必怨恨,因为正是这些相遇与别离,让我们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那些年轻时的爱恨,如今想来,不过是人生长河里的一朵浪花,起落之间,早已化作滋养心田的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