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杨希枚

中国社科院历史研究所

杨希枚(1916—1993),著名人类学家、历史学家,原任台湾中央研究院研究员。二十世纪30年代曾参与殷墟考古挖掘工作。1983年自美归国,定居北京。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全国政协委员。

著作有《先秦文化史论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杨希枚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


《 诸神的起源》国内共十二个版本

[第一篇]

何新老弟:

信收到几日,因感冒扰人,未及时笔复,请谅。

关于尊著太阳神崇拜的研究稿已拜读。

1.文中拟订的方法,主要该用进行研究的主题来证明。因此,似不须先据仍须证明始可成立的“小”型神话的例子为之证明。何况主题旨在太阳崇拜的系统研究。因此,我以为序文中仅提出方法理论即可。

2.序文似应指出提出问题的动机——是从来没有人研究过中国太阳崇拜?研究的不彻底或误谬?或其它原因。

而我认为,过去研究只是不成系统地有说明中国古代“也有太阳崇拜”的零星史实;纵的和横的方面均多有不足,而尤重要的是,视这种崇拜似只是祖先崇拜的“陪衬”,却不知其普遍性以及地位的重要性,实更胜于祖先崇拜。(这一观念似迄无人提出过)

3.虽说明拟订的方法以分析主题,而实质上应是据史实反证拟订的方法。因此,希望不“自投罗网”,即不用自制的框框来硬装找到的材料,而应客观地用史料来证实你的方法论(否则便必将失败,结果只是变成为别人提供一些未能善用的史料)。

因此,方法论也可不必过于强调,尤不必强调可如何改观以后文史各方面的结果;只提纲挈领地说明方法即可。

4.在20页以下的“六书”问题,似无讨论之必要。

5.方法上似应说明拟从哪些习俗或制度方面,阐释太阳崇拜。(如祭祀、服饰、建筑、思想,或语文各方面。)

关于由我指导研究一事,我感到不仅学不足为人师,更感到有些不便。

所中因理解我曾表示不从事教学的意思(包括研究生),而未与我再谈及此事。此时,张(张政烺)、胡(胡厚宣)二先生已公开招生,我自不能毛遂自荐,以免有与人竞争之嫌;尤其不愿使人认为我在争取你。

如真承你雅爱,无妨以朋友或同道之谊,以余暇研究我可以协助的问题。我的材料,如你有用,均可使用,只在你的论著完成后,在文中提一下,也就够了。

以上所说均出于愿望,非有别意,务请见谅。

祝研安!

希枚

六月二日晚(1984)

【何新案】

杨希枚回国后我与他在会议中认识,后多有来往而为忘年交。1984年《诸神的起源》初稿草成我即先送杨先生审读。此信即是他读拙稿后所复的读后感。

杨先生于此信中所谈,主要即是《诸神的起源》之主题——中国远古文化中的太阳神崇拜问题。这个问题,此前属于史学界讳言少言之禁区,权威如郭沫若更曾经断言中国古代并无太阳神崇拜。而我于杨先生处聆教获益至多。杨先生之博学之谦虚及扶持后学之厚德大爱,于此信中句句可见之。

往事已隔多年,杨先生早已是故人,余亦垂垂老矣。每重读旧信,则不免乎哀思而仍心向往之。】

(参看《何新批判——研究与评估》“学者通信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版)

[第二篇]

何新老弟:

大著《论马克思的历史观点与社会发展的五阶段公式》、《文史新考》、《经史杂考》、《需、胥、儒》与《上古史官演变考》各篇均已逐篇拜读。

尤其《论马克思》一篇拜读数次。

你最后引的马氏一段话,使任何人都不能不承认马克思唯物主义思想!据我自己的浅陋理解,即重视客观事物的科学思想的卓越性。

你所论述的原是我近年所感受的,因而也是我最倾心的看法(不是具体讨论的问题)。特别是“不先打破……教条主义倾向,是不能使历史真正成为一门有价值的社会科学”这个根本论点。

其实,任何一门科学似乎都没有仅此一宗或一家之谈的、宏括万事万物之理的“真理”。

而所谓“真理”、科学学说,不过是“此时此际有效的说法(working hypotheris)”(因此,牛顿的力学定理便不如爱因斯坦的学说更适用)。

如果“不惜割裂历史的肢体,削足适履地歪曲活的历史以适应于死的教条概念",不仅不能使史学成为科学史学,而是会使人的思想,整个社会思想都会僵化。

真佩服你,竟然在1981年如此大胆地写出这么精辟的论文!

显然,国人,尤其中青年人的思想并未僵化。中国人的思想,正如现在大力推行的开放经济政策一样,会日见开放活跃起来的!真正的科学史学会日趋发展起来的,而你正是这个希望实现的倡导者之一。

而且前些日读到1980年《学习与探索》陈平的《关于社会史研究的方法论问题》,说明这个趋向也正是方兴未艾!令人深受鼓舞。我的思想是落伍了。

写到这,又看到今天的《光明日报》的《加深对社会主义的科学理解》和《从历史的发展中认识科学社会主义》两文,跟我们的看法正是一样,证明“这样的思想路线,必然要求解放思想……从种种错误的或陈旧、不符合发展了的实际情况的传统观念、固定观念中解放出来,破除条条框框的束缚……使思想更符合不断发展着的实际”的看法是不可或缺的!证明过去思想上“有种种错误”受“条条框框的束缚”!如此错误的束缚,还谈什么科学研究?

其余各篇论点都持之有故,仅小地方或有可论,略示拙见:

一、《钟馗考》论点均同意,据下列各词音韵比较:(仲)虺Xwə̂d,(仲)偎Kwə̂d,(仲) 儡Liwə̂d,偎佩Xwə̂dKwə̂d,郁儡 Siwə̂t Hiwσd,颇疑①原文或即虺儡、偎儡、郁儡,②省言,则为虺、偎或儡,③雄、伯、中(仲)或是附加词如风伯、雷公的伯、公)。

二、劳轩似有《释史》之类的一文载《大陆杂志》(题名期数已记不清)认为“史”或即巫史持钻钻龟:较之吏、使持“旗杆装置有鼓”的令旗或令鼓,似更容易(旗杆上置鼓实在太重),因而也较合理。尤其史契刻卜辞,正是记事。实际引《周礼》也只说“以旗物……各师其民而致”,不必就是手举旗鼓(将旗鼓先建于场地上而后致之)。

又既云刘节先生释尹字说“甚确”(即司册命书记,史佚即尹佚),则“史”至少也当是记事之官。何以又据甲骨文“另一类史官”……因而强调史为“授令使人之官也"?这个论点既失之矛盾,也失之勉强,显得吃力。然否?何不详举右史的职务及各司其职之史,而不必肯定泛称之“史”必为司令之史?

引论徐中舒先生文的“需”字是否为“x”字之误印?《说文》解释的是“需”,不是x,也不能认为“从而的形训不确”。或只能指出当是或需字。儒或即x,即主持祭典者的论点则是也。

墨子出身木工,及巨子为墨子派下的执法领袖说,应是不易之论。

邹衍为东方“方仙道”说,论点或发挥陈寅格先生说,盖可论定。惟总觉得历来发挥邹衍说或考证其说者,所引资料均不出《史记》、《应同》篇、《淮南》等主要秦汉人论著。邹氏原著均已无存,甚难确论。或不如就汉儒论着,以论九州岛、阴阳之说,或更可论。

以上所见,卑之无甚高论,也不影响大著基本论点。尤有敢于突破旧说的同好之感。

社林崇拜。据汉画羿射林上之“鸟”,当与太阳崇拜有关。太阳既关乎自然界万物之生,及其炎旱,也为生物和人类的最大敌人,因而既是崇拜,又与之斗争!人与大自然力的抗衡!

我最近译完《文化演化及研究史》一文,主旨与前面所论问题颐可参证。不悉有无刊载价值。容日即拟撰“汉代太阳崇拜”一文,俟写好,请你批评。

附上近日发表的《先秦所谓姓及其相关的问题》抽印本。主要对过去研究作一概括介绍,同时对“姓、甥”二字训诂与社会结构演变关系,提出新的看法。而主要论点提出周代至汉代仍是浓厚母系姓族(即通常所误称之氏族),从母系,从母姓制的遗绪。问题颇复杂,所论不必正确,只提出供有兴趣同道参考而已。

先秦所谓姓,正是这样一个复杂而需要全新肯定的问题。其岂不然?

祝新年安好!

杨希枚

二月四日(1985)


《 诸神的起源》日本、韩国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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