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见山,胡琏这次机会出现在何时何地?

1947年7月底南麻临朐战役,华野几个主力纵队连续围攻胡琏整11师和李弥整8师而不克,部队大受损失,此时敌我双方都局促于鲁中山地,天时地利敌我同之。

如果胡琏协同李弥等数个整编师,弃各城池之战守而不顾,并力追击粟裕主力,再加上济南二绥区王耀武所部配合,就算围不住,至少堵住、拖住打一场,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就在这一带着华野主力安危的重要关头,胡琏整编11师突然被调去镇守淄博,粟裕率六纵等部得以从容甩脱追击。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历史细节,可以从中窥知很多深层次问题。

一、华野损失伤了元气

南麻临朐战役,粟裕打的是无准备之仗,我们无须为尊者讳,这两场仗粟司令有点轻敌。

1947年8月4日,粟裕为野司起草致中央的《南麻临朐等战役初步检讨》电,因陈毅谭震林意见不同而未发出,粟裕自己保留此电。



据此电,南临两战主观失误有:

1.对国民党军继续重点进攻的意图判断错误,认为经孟良崮一战敌军不敢再持续进攻,结果敌反其道而行之。

2.我方过于轻敌,以往集中4个纵队只能吃掉敌一个整编师,但同时需要其他纵队担负打援阻敌任务,此次两直接以4个纵队既打援又攻坚,兵力不足而致失利。

3.对敌人筑垒重视不够,草率发起攻坚。

其他与本文主旨关系不大,兹不续录。

又据8月2日电称,南麻临朐两战,2、6、7、9纵共计伤亡约1.6万人。另据原南京军区(今已撤销建制)1959年编纂的华野战史选编资料显示,两战阵亡3421人,负伤15985人,合计伤亡达21586人。

两者有出入,有两个原因。

一是粟裕草电比较早,各部队还未来得及详细统计伤亡数字,可能有很多失踪及轻伤或伤重未死的指战员,没有列入伤亡人数或定性有错(从重伤到不治去世者、失踪最终定性为牺牲者)。

二是南京军区后来编纂的战史资料,统计范围有异,伤亡部队还包含特纵、鲁中军区2个团、渤海军区3个团。

即使以当时2、6、7、9等纵队伤亡1.6万人计,也是非常惊人的。那时野战纵队的兵力不甚充实,机关和后勤保障人员较多,实际战斗兵员约在50-60%,这已是很乐观的估计。每纵平均伤亡4000,战兵损失近半。所以粟裕电报中说,“也须一个月休整以后,才能作战”。

如果按照华野一贯的打击有生力量策略,国军拿过来实行之,我们且不说国军高层体制上的积弊,以及派系矛盾掣肘,但以山东境内的国军力量,能不能尽可能多地吃掉华野主力。退一万步讲,吃不掉,能不能重创之呢?

此时国军与华野在山东腹地的力量对比,完全具有这种优势。

胡琏整11师、李弥整8师就不说了,还有黄百韬整25师,以及桂系第7军等部队,王耀武在胶济线尚有五六万可战之兵。而华野呢,两战不胜,进一步分兵,2、7、9纵都向诸城、胶东转移,只剩6纵和特纵在粟裕身边。

华野有不断分兵的趋势,而国军有不断集中力量的趋势,事后复盘我们不难发现粟裕的处理岌岌可危。但就在这一关键时刻,胡琏整11师突然从紧张的前线调开了。

二、胡琏去哪了

胡琏被调去临淄城“剿匪”了。

这一调动属实莫名其妙。国军高层为何放弃绝佳机会,让整11师这种头号主力去养尊处优呢?

我们根据杨伯涛的回忆,观察一下当时国军从高层到山东地方大员,再到各军的反应。



杨伯涛,生于1909年,湖南芷江人。陈诚土木系的骨干将领,长期在整编11师,曾任整11师上校参谋主任、整11旅旅长、18军军长。淮海战役中于双堆集被华东野战军13纵俘虏,后转入功德林战犯管理所,1959年幸运地被第一批特赦。

此人长期在土木系,对上至陈诚下至师、旅一线部队的观察比较深刻,他的回忆比较有价值。

杨伯涛在南临战役时任整11师之11旅少将旅长,据他回忆,南麻战役结束后,胡琏信心大增,准备整顿兵马到临朐再与华野决战。因粟裕攻坚不利迅速退走而不逞。

南临两战得手,国民党高层的反应耐人寻味,与我军高层不尽一致。

试举两例以对比之。

1946年9月,定陶战役结束之后,面对整编11师和第5军合力进击的局面,毛主席与刘邓往来电报,商议要不要继续和这两支主力打。伟人的倾向性意见是,定陶战役我只有4万多人主力(2、3、6、7纵,那时主力纵队并不充实)打掉敌整编第3师,说明我军战斗力尚可。据与邱、胡两部接解观察,尤其是11师的突击进攻能力似乎尚不如整编第3师。

因此定下乘胜继续打大仗的策略,刘邓也最终定下决心。

但其背景是刘邓4个纵队伤亡3500多人,部队战兵损失较大,一时未获有效整补,不利再战。

难道伟人和刘邓都是不惜代价、不爱惜士兵生命的指挥者吗?非也。乃在于我军向来崇尚消灭敌有生力量,刚打完漂亮的歼灭战,我军好不容易积蓄起来锐气,而敌人暂处受挫、心态较为谨慎保守,这是发挥主观能动性尽可能多地歼敌的好时机。

豫东战役第三阶段道理亦同。第一阶段破开封,第二阶段围歼区寿年兵团一个整编师,此时黄百韬兵团来援,邱清泉在西面虎视眈眈,粟裕为何拼着要把主攻纵队力量用到极点、拼着部队打崩的危险,也要反过来卷击包围黄百韬呢?道理亦同于此。

我方指挥策略在一线落实很顺畅,指战员战斗状态已达最佳不需再动员,各部都处于相对主场(即兵力部署相对集中、战场乃我所选择、各项后勤供应条件均较顺畅),只剩下枪上膛、炮开火,打起来指挥调度难度不大。

当然有人说,你这种理念就一定对吗?定陶战役后,龙凤战役得失相当,豫东战役也没有吃下黄百韬师。

评判其对错,不能看战前目标有没有完全达成,而看其综合效应。设若定陶战役后不主动上去打,选择避之而走,当面有大敌,受其追击,损失比龙凤战役更大。

豫东战役若不是掉头猛烈围攻黄百韬,敌来我即撤围而去,邱、黄两兵团全须全尾,立即追击我军,恐怕会复陷梁山战斗的重大损失。

高明的军事家,都要很好地把握部队状态,而不能直线思维只盯着最终目的。

胡琏在南麻得手后,国军高层很高兴。

蒋介石很高兴,敕令国防部发来嘉慰之电报。山东省主席王耀武也发来贺电。至于徐州陆总等,大大小小的衙门,也少不了一番职业互吹。

高层一味欢喜,但并没有珍惜把握胡琏11师刚刚积聚起来的胜利锐气,以及与华野作战总结出来的新鲜经验,对整11师下一步怎么作战并无指示。

反倒是胡琏和附近的整64师,商量了一下,准备自行追击华野部队。

到底是一线领兵的将领,其本能和直觉比高处庙堂的大员们敏锐多了,察觉出华野的疲劳了。

只是因为缺乏上层统一安排,11、64师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实质性动作,就被王耀武抢先下手截了胡。

王耀武向国防部申请,说周村、明水一带有一支强大共军游弋,请胡琏部进驻扫荡之。

王耀武所说强大部队,未免有点夸大其辞,该处是华东军区的渤海军区与鲁中军区结合部,两区被国民党二绥区的济南防区隔开,故经常有鲁中和渤海部队穿梭其中。王耀武自经莱芜战役之打击,丢了两个军,实力大损,不敢出动主力去打,又想保住胶济线畅通,故趁胡琏没有大的作战任务,请他来打一下恢复铁路交通。

三、用废的主力

杨伯涛津津有味地回忆了这段在博山和济南的优游生活。

杨说,他代胡琏向王耀武回复电报,其中有一句:“北仰岱岳,不禁神驰。”到博山后,饶有兴致地察看了当地著名的陶瓷厂,对当地瓷业因战争而萧条颇有几分同情。

进驻周村、明水后,胡琏应王耀武之请,准备扫荡该区共军。鲁中和渤海部队其实并不经常来,闻知整11师前来早已避开。胡琏仍然大张旗鼓,兵分两路,所到之处,没见到共军一兵一卒。

王耀武感谢胡琏出兵,邀请整11师主要干部到济南城内游览,观趵突泉,品泉水香茗,一派祥和风光,全不似战争年代的光景。

谁都知道,这是高层在给胡琏部队放假休整。

整11师无所事事一个月后,突然接到命令,粟裕部队主力在鲁西南定陶、巨野一带出没,整11师速集结南下作战。胡琏遂率队南下,途经泰安,还好整以暇地登上泰山,游览一日。这哪里是闻警救援,分明公款旅行。

主将如此,部队状态可知。整11师经过这一段时间赋闲休整,把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养成的士气又消磨掉了。

与之对比,粟裕这一个多月在干什么呢?

临朐战役失利后,华野前指转移到临朐北面的益都,今青州市,估计与李弥整8师仅有百余里距离,仍没有摆脱危机。

粟裕等人商议后,令2、7、9纵向胶东转移,自率6纵和特纵向鲁西南转移。

如果走直线,沿路有不少国民党军主力扼守城市和要地,不敢走。于是选择从胶济铁路北面的桓台、广饶出发,到惠民县再转道南下,从禹城进入阳谷一带,再渡黄河进入鲁西南地区。



对比着图看大家应能察觉,就算要避开国军,这条路有点太迂回了吧。

两个原因,一是这条路线大部分是在我渤海军区范围内,没有敌军威胁。二是国军主力追击不是很紧,时间也不是特别着急,所以能把安全性放在第一位,而不是考虑救急如救火速度为上。

两相对比,我想即使是没有太多军事理论知识的看官,也能得出一些结论了吧。

就像看体育比赛,尤其是篮球、足球这种对抗性比赛,当对手贴身紧逼,往往有些运动员不战自乱,应有的技术水平打不出来,本该进的球进不了。比如某球王习惯性地踢飞单刀。

粟裕只率1个主力纵队大摇大摆地从桓台向渤海军区走,其南面就是周村、明水,如果胡琏主动去打一下,可能就把粟裕率领的6纵、特纵堵在渤海军区。就算重创不了,至少也能阻断其南下定陶、巨野。

问题是国军各个层级的决策者,都没有贴身紧逼、趁病要命的意识,放任粟裕主力远去。

派到胶东的范汉杰兵团固然给胶东老根据地带来极大压力,但主要目的仍是夺地而不是消灭有生力量,华野3个纵队不仅生存下来,还新组建了13纵,周志坚当上司令,又放出一只老虎来。

我们再回到宏观层面观察整11师的行动轨迹。

1947年9月底沙土集战役,粟裕以疲弱之师全歼段霖茂整57师。旋在土山集又与胡琏遭遇,5个纵队拿不下胡琏,胡琏再遇绝好战机,如果与邱清泉第5军合兵追击粟裕主力,又有机会狠咬一口。

结果呢,粟裕主动甩开胡琏,掉头南下,到豫皖苏开拓新的解放区。

胡琏当面顿失大敌,国防部便调其南下到大别山追击刘邓。

南来北往,东征西杀。看似好不忙碌,实际上作战任务一点也不连贯,虽然所到之处共军都啃他不动,但作用也仅次而已。真正的野战主力,应当是某一战略方向的主干和发动机,必须保持相对稳定,使其对某一战区的影响力逐渐扩大。

而绝不应今天东调明天西调四处救急,这样不仅是消耗整11师这种主力的战斗意志,更是把整体战局搞的越来越碎片化。

失去一两支主力军不怕,而失去战略大局观则失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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