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站在部队大门口,我最后一次整了整肩章。深秋的风卷着黄沙拍在脸上,像极了二十年前初到戈壁滩时,班长冲我吼的那句"新兵蛋子把腰杆挺直"。手掌抚过门岗斑驳的水泥墙,摸到了那些年被我们偷偷刻下的编号——03769,那是我带的最后一茬兵留下的印记。转身时,作训服口袋里的逐月退役金存折硌着肋骨生疼。
都说转业是军人的第二战场,可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才发现,这里没有嘹亮的军号,没有整齐划一的队列,只有房贷短信和孩子的补习班缴费单。去年刚回来时,我攥着存折在银行柜台前站了半晌。柜员小姑娘笑盈盈地问:"先生是要办理大额存款吗?"我摇摇头,把二十年的青春换成了一台国产SUV——当方向盘握在手里时,才发现它比枪杆子沉得多。
第一份工作在国企当办公室主任,头天上班就闹了笑话。晨会上我扯着嗓子喊"报告主任,三处文件已传达完毕",满屋子西装革履的同事憋笑憋得脸通红。三个月后,当我终于能把"请示领导"说得自然流畅时,部门却因架构调整被整体裁撤。那天我站在写字楼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蚂蚁般的人群,突然想起在祁连山拉练时,指导员说过:"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但军人永远要有突围的勇气。"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转身扎进了化工厂。新办公室挨着反应釜,轰鸣声震得耳膜生疼。有次紧急抢修,我抄起防毒面具就往车间冲,被安全员死死拽住:"主任!这不是战场!"后来才明白,这里的"紧急情况"需要先走十五道审批流程。看着年轻技术员们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敲键盘,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双能闭着眼拆装95式的手,竟握不稳小小的鼠标。
最难的还是钱袋子。您猜怎么着?今年零零散散打了三份工,收入满打满算13万。可光是老战友家孩子满月,我就随出去五个888的红包——在部队时大伙儿馒头就咸菜的情分,总不能转业了就凉了心。上个月查账,发现不算买车的20万,日常开销竟花了30万。那天蹲在ATM机前,我突然想起在高原驻训时,司务长说的那句俏皮话:"咱们当兵的,穷得就剩下满腔热血了。"
要说身体倒还硬朗,毕竟是戈壁滩上摔打过的人。可前些天爬六楼送闺女上学,喘得跟拉风箱似的。小区里晨跑的老头儿超我车时,还特意放慢脚步问:"大兄弟,要不要歇会儿?"气得我当晚就翻出作训服,结果发现腰围大了一圈。现在每天对着手机跳健身操,跳着跳着就想起当年带新兵五公里越野,那帮小崽子跟在我身后鬼哭狼嚎的样子。
转折发生在深秋的雨夜。教培机构老板拍着我肩膀说:"老哥,就冲您这份较真劲儿,分校交给你了。"那天我站在教室走廊,看着暖黄灯光下埋头刷题的学生,恍惚间又回到了新兵连的夜晚。如今给老师们开会,我总忍不住说:"对待学生要像带兵,既要严又要爱。"上个月校区续课率冲到全区第一,年轻教师们起哄让我请客,我偷偷把茅台换成了二锅头——这帮孩子哪懂,当年我们庆功都是拿军用水壶喝散装白酒的。
前天接闺女放学,她突然仰头问我:"爸爸,你转业后悔吗?"我蹲下来替她系好红领巾,指间触到那抹鲜红时,突然想起授衔仪式上抚摸领花的感觉。"不后悔,"我说,"军人到哪里都是战士。"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间,那个在戈壁滩上站岗的身影,正渐渐和眼前的教学楼重叠。
(经历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