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部队时拉的京胡,文革中被我拉坏了。他离休后的京胡被他自己拉坏了。如今九十高龄的他卧病在床,坏京胡丢在杂物中。对我来说它有太多的人生故事,拍下发网上,让它永存。(2012年微博)
小时候,只见父亲的京胡总是高高悬挂在墙上,从没见他拉过。常听母亲不无自豪地说,父亲在部队,常和一位参谋合作,父亲拉琴他唱,有板有眼,十分好听。
那时父亲很少在家。1957年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后,他的工作都和农业有关系:公社副书记、电灌站长、拖拉机站书记、堤防所长、植保站长、社教队长、农业学大寨工作队长……父亲总是行色匆匆,十天半月回来一次,偶尔见他用布掸掸胡琴上的灰。打成走资派后,蹲学习班,几个月不回家。母亲当街道主任,也是大会小会不断,自顾不暇。家便成了我们的天下,平时不敢翻的东西,都被我们翻个底朝天。父亲从部队转业时保留一套崭新的军装、武装带、文件包、大檐帽、肩牌领章,被我们披挂在身,风光一番。父亲一柳条箱子书,也被我们当作封资修大毒草,大都卖给废品收购站。剩下两本,一是《联共(布)党史》,一是《社会科学知识》,读的似懂非懂去,后来都被我打包在了插队落户农村的行李中。父亲的箱子中,还有一只黑色长箫,我吹来吹去吹不出个名堂来,干脆做成一只竹竿枪,在打群架中成了别人的战利品。最后觊觎的,是父亲的京胡。
弟弟在门口看风,我踏着小木凳,抖抖地从墙上取下京胡,学着说书场里琴书艺人的样子,像模像样锯起来。尖利嘶哑的啸声令人亢奋,邻家小孩跑来好奇围观。初时,拉完就放回原处,后来胆子大起来,哪里拉哪里放。被母亲发现,也没说我们。父亲回来,母亲还说:“你儿子在学拉京胡呢!”父亲似乎很高兴,把二胡拿来,有板有眼拉了一曲老京戏,纠正我的姿式,又在纸上画指法图,让我练习。我拉的曲目是样板戏,不长时间就拉得有板有眼了。
弦蹦得太紧了,蟒皮破裂。急得掉泪,母亲用胶布糊,用厚塑料纸蒙,都不济事。说琴书的秦德林大爷让买一条大黑鱼,剥下鱼皮,晾干蒙上。黑鱼皮不如蟒皮,软软的,声音很难听。琴弦断了,买不到。琴杆上缠着一圈圈丝弦,解下来当琴弦。弓弦的毛越来越少,就去马车社摘马尾巴。不到半年,京胡面目全非,遍地鳞伤,无法拉奏,不知所终。
父亲离休后,又买了一把京胡和许多京剧磁带,经常一个人拉奏。
本文作于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