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3日,第十九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预选赛正式开始。公开报道显示,本届“肖赛”报名人数再创新高,来自54个国家的642名钢琴家进入了资格赛阶段。在今年3月公布的入围名单中共有171位选手,有67位中国选手入围,列首位。
作为中国音乐教育的重镇,中央音乐学院18名在校学生占据入围席位,占入围人数的比例超过十分之一。这也是中国专业音乐院校单届参赛最佳战绩。目前,预选赛正在进行当中,将持续到5月4日。评审团将选出约80名钢琴家参加10月份在华沙国家爱乐音乐厅举行的决赛。
新京报记者专访了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主任韦丹文教授,他向记者介绍了“肖赛”参赛背后,中央音乐学院近年来在招生、课程设置和人才培养方面进行了怎样的改革。
韦丹文介绍,近年来,围绕“少技术化、多音乐化”,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在人才选拔和培养上进行了全方位的改革。钢琴系学生越来越多的有个性的表达,在各类国际大赛中被认可。“我们定位培养世界级的钢琴家,这些年,我越来越有底气了。”韦丹文说。
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主任韦丹文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中央音乐学院供图
“要培养冠军,就需要有培养冠军的土壤”
新京报:“肖赛”在钢琴比赛中是一个什么级别的比赛?本届“肖赛”,中央音乐学院学生参赛的情况具体如何?
韦丹文: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是一个世界级的锦标赛,可以说是音乐赛事里的“奥运会”。参加“肖赛”也可以说是进入世界顶级演奏圈子的一块敲门砖。如果说国际重要的钢琴比赛是敲门砖的话,那“肖赛”就是一块纯金的敲门砖。
今年是“肖赛”史上参赛人数最多的一次,官方发布的消息是有642名选手进入了资格赛。它的赛制就是,进入资格赛的选手提交视频,然后又从这些人中选出171位选手,到波兰华沙参加预选赛。预选赛选出80位选手参加今年10月举行的决赛。
中央音乐学院这次有18位学生晋级到了预选赛,超过171人的十分之一。这是中国专业音乐院校单届参赛最佳战绩。这18人里有我的5名学生,不仅有大学生,也有我们附中的学生,全部是我们的在校生。如果算上中央音乐学院的毕业生,那就不止18人了。
这也反映出我们整体的教学成果,这与我们近年来的教学改革是分不开的。
新京报:进行了怎样的教学改革?
韦丹文:我刚到钢琴系的时候,俞峰院长就跟我说,世界舞台是拼搏出来的,要让我们钢琴系在国际比赛中展现拼搏精神,要有获奖成果。
我当时提出,要培养冠军,就需要有培养冠军的土壤。如果大家弹得都不好,最后就一两个人弹得好,是不行的。要提高整体水平,就需要教学理念的转变。
我们学艺术的,到了大学阶段,主要目的是什么?我想,应该是发现自我。我是谁、我要干什么,解答这个问题。我常常说,过去我们的学生太一致、太笼统,弹的东西都差不多,缺乏个性化的表现,这是没有价值的。
我跟学生说,观众不是要来听贝多芬,是要来听你演奏的贝多芬。著名作曲家张朝曾说,我写完曲子以后这些音就沉睡了,我们需要你们来把它们唤醒,唤醒到什么地步就是你的才能。所以我老跟学生说,如果你弹完琴,观众说你今天弹得真好,那是对你赞赏,但是我不认为是最高的赞赏。最高的赞赏是我听完你弹琴,我说“贝多芬真伟大”,是因为你我认识到了贝多芬的伟大,这才是最高的赞赏。
所以一个重要的理念就是,我们真正意识到,音乐演奏最重要的是表现力,不讲表现力,这个事情就没有意义。那从教学上来说,就是要少技术化、多音乐化,不是看你能弹多快、多响,而是看你是否有表现力,是否能感动人。
新京报:你刚刚说到培养有个性的艺术家,那么在这种理念下,具体做了哪些教学上的改革?
韦丹文: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革教学大纲。过去我们给学生具体的任务太多,现在每个学期要求的规定曲目非常少,但整体曲目量很大。比如第一学期,我们规定30分钟曲目量,其中只需包括一首练习曲,剩下的时间你和你的导师商量去干什么;第二学期30分钟,要求包括一首复调作品;第三学期40分钟,要求一首古典奏鸣曲;第四学期40分钟,要求一个近现代作品;第五学期50分钟,要求一首现代作品或中国作品;第六学期50分钟,要求一个协奏曲。
6个学期,也就是3个学年,我们要求了240分钟的曲目。剩下的时间你和导师按照自己的个性、需要的东西,去做你自己的事。在这期间,学生积累了他需要的曲目。那么如何印证他是不是需要?我们就创造了许多艺术实践的机会,让学生在舞台上验证他们的学习成果。
比如我们有“星期音乐会”,每个星期,大学一场、附中一场,让学生上台。我们不打分,但是会点评。你拿出你的演奏,也能听到别人怎么弹。这就不是只闷在屋里教学的模式。
我们减少具体曲目的要求,把学生解放出来,同时又用舞台来检验教学。这样学生就积累了大量有他自己个性表达的曲目,也就是说积累了能量。同学们就有了到更大舞台去印证自己的欲望,要到世界舞台上去分享自己心中的音乐。
新京报:学校也很支持同学们参赛?
韦丹文:当然。我们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通过教学改革积累他们的能量,通过比赛和各种形式的艺术实践释放能量。同时,参加国际比赛,也打开了同学们的视野。我刚从德国回来,在国际巴赫比赛当评委,那里也有我们的学生进入了半决赛。参加了比赛,上过国际舞台,眼光和审美就都不一样了。
去年暑假,我们的学生得了好几百个奖。刚刚我们有学生在法国玛格丽特·隆国际钢琴比赛中获奖。同学们有登上舞台的热情,学校也要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例如,如果在学期中参加重要比赛,可以免于期末考试。
围绕“少技术化、多音乐化”进行招生和教学上的改革
新京报:你刚刚说到在选拔和培养人才上,向“少技术化、多音乐化”转变,可否具体谈谈?
韦丹文:实际上过去我们经历过对技术迷恋的阶段,比谁弹得快、弹得响,好像我们的音乐表演是耍杂技一样。用这种方式来体现我们的表演能力,可以说,那是我们理念不成熟的阶段。
在附中的阶段,学生是需要基本功的培养,但也要平衡好。我们不能让小孩子弹得越来越难,超出他们理解的范围,最后培养出来的只是一些手指特别快,但失去了对音乐热爱的人,这其实对人才来说是一种浪费。对此我们出台了一个负面清单,针对学生的年龄和(学习)程度列出了不建议使用的曲目。
新京报:那具体到教学、招生上,有什么转变吗?
韦丹文:比如招生,过去奏鸣曲只弹一个乐章,从2020年开始,我们要求考生弹全乐章。为什么这么做呢?我们想形成一个导向,就是我们更加看重考生的整体音乐素质,来我们这考试,我们要看的是你能不能感动我们。再比如考试,会提前三天发一个能力测试的作品,一般是情感表现比较丰富的曲子,大概3-4分钟,我们要看你在短时间内能不能找到这个曲目的内涵,表现出它需要表现的东西。这当然需要一定的技术,但我们主要看你的表现力。那么学生就明白了,我们要选拔的是什么样的人才。
在教学上,我们也按照这个思路来调整钢琴系的核心课程。比如我们有钢琴艺术发展史的课程,要学生弹不同时期的钢琴,古钢琴、羽管键琴,你都要弹,不同时期的装饰音怎么弹,我们会让学生自己给不同时期的作品加上装饰音。我们鼓励学生用这种有个性的办法把自己放在历史的不同节点,去表现音乐文献里的作品。
再比如,我们给附中钢琴专业的学生开设舞蹈课,有专门的舞蹈老师教欧洲宫廷舞蹈,这对于学生的节奏感、音乐感的训练都有非常好的效果。
我们就是要让学生认识到,“弹错一个音”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我们要培养的是有内涵的、有情怀的、有知识的、有热爱的钢琴家。
“我看到了学生越来越多的有表现力的演奏”
新京报:近年来,中央音乐学院的改革发展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学校对钢琴系的教学改革,应该起到很大作用吧?
韦丹文:当然。钢琴系的教学改革成果都是在学院的直接支持下取得的。包括刚刚说的教学大纲改革、核心课程的设置,都是俞峰院长和我,一个细节一个细节磨出来的。
还有刚刚说到的历史上不同时期的钢琴,这都是学校支持我们的教学目标,给我们购买的。还有我们举办音乐节、室内音乐节、管风琴音乐节以及巴洛克音乐节等,都得到了中央音乐学院交响乐团的大力支持。
还有这几年来,学校的出版社为我们的老师出版了大量的音像作品,钢琴系许多老师在这里录CD、出教材,这不光是教学成果,也为我们扩大社会影响力提供了巨大支持。可以说,学校是全方位支持了钢琴系的教学改革。
新京报:你认为中央音乐学院钢琴系应该培养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培养什么样的人才?
韦丹文:我们现在的定位是培养世界级的钢琴家,培养有影响力的音乐家。这几年,通过招生政策、教学方向上的调整,我看到我们的学生越来越多的有个性化的表达,越来越多的有表现力的演奏。学校领导有时跟我说,“钢琴系的学生眼光都不一样”。我说,“是啊,见识多了,眼界自然就开阔了”。在国际上各种重要的钢琴比赛中,我们学生的表现被认可,所以我可以有底气地说,我们能够培养出世界级的钢琴家。
新京报记者 吴为
编辑 张磊 校对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