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理想从来不缺,但学术时间总是稀缺。

这或许是当下高校教师最普遍的困境:我们以“学者”自居,却又不得不在申报项目、报销经费、应付教学和会议之间疲于奔命……


讽刺的是,学者一方面在学院光环的加持下,大骂这个社会充斥着大量“毫无意义的狗屁工作”,另一方面羞于承认,其实自己早就被关押在学院里,从事着数不胜数的“狗屁工作”。

所以,没有时间做学术,已经成为大学老师常态。台湾大学社会学教授蓝佩嘉老师,勇于揭露这一点。她在下面这篇文章中,从项目申报、经费报销、教学负担、学术会议等各个方面对学界的“时间贫穷”现象提出严厉的批评。



*蓝佩嘉老师 图源GOOGLE

学术是理想的,但学院是现实的。面对这样的困境,我们是否只能妥协?青年教师该如何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寻找平衡?女性学者是否面临更复杂的结构性挑战……4月20日(周日)我们大缸博研社邀请到清华大学的严飞老师浙江大学的郦菁老师,两位名校博导同台对话,和青年学生聊聊学术成长经验!感兴趣可以点击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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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蓝佩嘉老师的原文摘录,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启发。

本文转载自《人文与社会科学简讯》24卷3期,对原文略有删改。

[...]我不想再写一篇生涯攻略或时间管理指南,因为这些问题不只涉及个人,实反映出社群的系统性问题。我在台湾学界工作转眼已经二十年,容我根据个人观察与同侪分享,来谈谈一个阻碍台湾学术发展的关键因素:台湾学者的“时间贫穷”



*图源:Google

我经常跟同僚聊天时提到某个研究议题,对方说:“啊,我曾经做过这个研究,但都没时间写出来。”或“我收集了很多资料都放在那里,后来又要做新的计划,没办法。”这实在很可惜,研究成果若未能发表出版,几乎乏人问津,也白费研究精力与资源。为什么许多台湾学者做了研究却没时间发表?甚至,写计划书的时间多过写论文的时间?这样的“时间贫穷”反映出什么系统性问题?有什么可能建议与解决方法?



疲于申请项目

我在美国认识的社科学者,大部分人的研究程序类似这样:因为研究经费很难申请,学校先辅助一个小额经费以撰写研究计划、进行pilot study(试点研究),然后去校外申请,拿到经费执行三到五年。之后在校内或校外申请小型写作辅助,完成一本专书或系列论文。

“台科会”研究计划通过率大约五成,比起我比较了解的美国、香港(三成或更低),通过率算高,但许多辅助计划规模小(如单年期),申请人因而倾向“小而美”的选题策略。这不仅会造成研究议题零碎化、阻碍学术深化,也让研究者疲于申请,单年度计划还没执行半年,就要匆忙撰写新计划书(俗称“年底作文比赛”)。



*图源:Google

我建议应以多年期计划为原则、两年为尺度基本起跳(新进人员计划可不在此限)。如果是不需收集资料的小型计划(如分析既有调查库、文本分析),可用系列方式合并申请。此外,为了增加写作时间,两年期计划或可在计划结束前,透过评估研究成果,延长一年小额辅助(如仅辅助不需核销的主持人费),让大家有更充裕的时间完成分析与写作。同时,台科会也宜强化研究成果出版的问责(accountability)。过去在计划审查时曾有一个五年内执行“台科会”计划出版成果的表格,现已移除,仅以“十年内代表著作”进行评估。建议增加“曾执行“台科会”计划出版成果”表格,以较长的时间轴来评估计划执行成果。



项目经费错置

坦白说,许多台湾教授年年要申请“台科会”计划是因为薪水偏低,计划主持费成为很有吸引力的诱因。经济学家许文泰曾撰文指出台湾研究经费的“资源错置”,包括侧重辅助研究经费,薪资制度却缺乏弹性(近年来略有改善),以及辅助集中人事费,尤其是不见得有充分效益的专任助理。理工科实验室的状况可能不同,社科人文研究能外包给助理的其实很有限,真正需要的是教学减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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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台科会”研究经费使用范围未包括buy out教学——这个在国外相当常见的安排,容许学者在特别需要集中心力研究的学期,用研究经费聘任兼任老师以减免部分教学。不过,台湾的兼任教师给付目前很不合理,若能有台科会资源挹注,也可增加调整的契机。



项目申请多执行少

在台湾,“台科会”提供绝大多数研究经费来源,但单位委托计划也不少,近年来教育等有关部门也辅助了实践取向的大学社会责任(USR)计划与地方创生计划。手头上有两三个计划的学者其实不在少数,就算未必申请得到,许多人也疲于奔命计划书,或抱怨其中评鉴、期末结案繁复耗时。

有人会说:这些学者的“时间贫穷”是自我衍生痛苦(self-inflicted pain)吧?但从结构角度来看,很多申请人也有个人以外的压力,如需要经费来养研究生、校或院级给压力不得不参加比赛、人情邀请参加整合型计划难以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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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建议“烟花式”的特殊主题计划不宜太多。如果要有,请给大家充分时间准备(至少半年),最好能先辅助规划与整合的前导工作。目前常见状况是:尽管是多年期大型计划,征求计划公告到申请截止可能就两三个月。有些单位的审查与预算核准的时间拖得很长,等到经费下来已经过了大半年。

建议计划的申请与审查程序可以尽量简化,让大家把更多时间用在执行上。例如,如果大学社会责任(USR)很重要,研究生人力培育、国际交流应被视为学术基础建设,是否就直接编列在高校深耕预算内,可以根据前一年执行成果来作为评估与分配经费的基础,比大家对未来作文更实际与准确。



教学负担太重

台湾学期长度依法为18周。美国学期semester制12周、英国学期11-12周、澳洲、加拿大长一点的学校14周,其中包括一周温书假(reading week)。所以台湾教授一学期约多教5-8周。我们错误地假定,学期越长、学习质量越佳,但实际上,漫长学期造成师生双方后继无力。最近包括台大在内的一些大学已经尝试调整为16周,希望这个趋势可以扩大到各校施行。然而尽管教学在6月初结束,包括研究生论文口试、校内会议都还会拖到7月下旬。对于教学时数高的学者来说,学期长对研究影响更大,要利用寒暑假进行移地研究或密集写作业比较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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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报销太难、会议太多……

台湾学者的时间贫穷,还源自各式因素造成的高昂行政时间成本。由于台湾会计程序多以防弊而非兴利为原则,公务报账手续相当琐碎,加上多数学者没有稳定行政人员协助报账,多聘用流动频繁、缺乏行政经验的年轻研究助理。一笔账来回被退几次是常态、而非例外,浪费的不仅是个别学者与助理的时间,也耗去了整个社会可用于研究创新的能量。在三级警戒期间,报账程序有所放宽,可惜昙花一现,之后又回复繁琐日常。

另一个值得改进程序是伦理审查(IRB/REC)尽管大家都同意伦理是一个重要议题,但近年来把伦理审查制度化、单位化,似乎造成了一个组织社会学的经典困境:由于组织需要合理化自身资源与运作,倾向于将程序变得徒具形式,审查人拿了审查费就得尽职地吹毛求疵挑出几个小毛病。申请程序及审查方式建议主管机关可以更具效能与效率的方式进行,尤其是不涉及人体或高风险群体的人类研究计划。台科会对伦审虽无督导权责,但辅助涉及人体研究及人类研究计划时要求送审。我个人的建议是,人文处可考虑将伦理初审整合在计划审查程序中,同领域与方法专长的学者应为更合适的审查者(目前研究伦理审查委员会多以生物医学为主),若符合“免除审查”或“仅具微小风险”者可免送外部IRB审查。符合上述条件的多年期计划若内容没有更动,实也无逐年送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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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台湾学者的校内会议太多、口试太多。疫情期间,许多会议都改为线上,大家发现其实效果几无差别,但疫情缓和后多恢复为实体。台湾的硕士论文计划书也要正式口试,这恐怕也是世界上少见,许多学校除非特殊情况也不容许线上口试。实体出席的交通时间对外县市学者负担更大,建议学校与主管机关尽量减少会议、优先线上举行。

最后,招生也是台湾学者很繁重的行政工作,私校更有沉重招生压力。国外大学多有独立的招生办公室来负责大学招生,但我们是由系来承担招生工作。博硕士生与各种外籍生的招生程序都分开、分批进行,实有整合程序必要。



个人的生存策略

以上指出五个系统性问题,我也了解制度改革需要时间、难以速成,那么,在既有体制中个人可以采取怎样的生存策略?我有几个建议供年轻学者参考:首先,我建议研究计划书尽可能规划多年期或有延续性,避免太过零碎的困境,提早开始准备新研究计划,如通过教学来进行文献回顾与综合思考。

其次,我诚心建议手头上不要有太多计划,计划带来的资源需要花更多时间在行政及管理上,势必挤压研究与写作的时间,也更难达成职家平衡。如果先前研究计划累积了很多资料,可以停一下专心写作,以免资料变得太旧不易发表,或是因为出版成果不彰造成未来计划申请不利。



*图源:Google

最后,繁忙日常中我们需要一些划界策略,例如,试着保留一天中最有生产力的时间给自己(一小时也好),进行写作或阅读;安排教课、开会或口试行程时,尽可能保留一块你可以专心致志研究的时间(半天也行),然后,躲在没人打扰你的地方,把脸书跟email关起来。

推文内容来自“社会学理论大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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