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夕阳把老宅的墙染成刺眼的橘红色。我攥着手机站在楼下，屏幕上是姑姑发来的消息："拆迁款三百万，你爸全给你弟买了新房。"蝉鸣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我盯着玻璃上自己扭曲的倒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推开家门时，满屋子的饭菜香。母亲正在往桌上端红烧鱼，弟弟窝在沙发里打游戏，键盘敲得噼里啪啦。父亲坐在主位，面前摆着小酒盅，看见我进门，浑浊的眼睛亮了亮："囡囡回来啦，快吃饭。"
"三百万的事，怎么说？"我把手机重重拍在桌上，震得碗碟都跟着晃了晃。母亲的手一抖，汤汁溅在围裙上。弟弟的游戏音效戛然而止，整个屋子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父亲的脸瞬间黑下来："你一个女孩子，打听这些干什么？"
"我是你们女儿，凭什么连知情权都没有？"我感觉喉咙发紧，"听说弟弟的新房在市中心，还是学区房？"
"你弟要结婚，总得有个像样的家。"父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都嫁人了，要这些钱做什么？"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心里。五年前我结婚时，家里只陪嫁了两床棉被。丈夫家给的十万彩礼，全被父亲拿去给弟弟买了车。此刻看着餐桌上那盘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突然觉得恶心。
争吵声惊动了邻居。王婶在门外探头探脑："老陈，这是闹什么呢？"父亲猛地站起来，酒气喷在我脸上："翅膀硬了是吧？敢跟老子顶嘴！别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
"养大我？"我冷笑一声，"从小到大，弟弟的书包是名牌，我的永远是地摊货；弟弟考不上高中，你们花钱找关系，我考上重点大学，连学费都是自己贷款。现在三百万说给就给，我在你们眼里到底算什么？"
母亲突然哭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一家人计较这些干什么？"
"一家人？"我抓起桌上的筷子狠狠折断，"一家人会把女儿当外人？会在拆迁这么大的事上瞒得密不透风？"
弟弟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皱着眉头说："姐，你别闹了行不行？爸妈都是为我好。"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我积压多年的怒火。我抓起桌上的水杯狠狠摔在地上，玻璃碎裂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麻雀。转身冲出门时，听见父亲在身后怒吼："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三年后的一个雨夜，我接到了表弟的电话。父亲突发脑梗，在医院昏迷不醒。我握着手机站在阳台上，听着听筒里表弟焦急的声音，看着窗外的雨幕，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父亲背着我走三公里去医院的情景。那时候他的背那么宽，那么暖。
赶到医院时，弟弟正在缴费窗口前打电话。见我来了，他的眼神有些躲闪："姐，医生说要做开颅手术，押金还差二十万......"
病房里，父亲插着各种管子躺在病床上，曾经挺拔的身躯瘦得脱了形。母亲坐在床边抹眼泪，见我进来，嗫嚅着说："囡囡，你爸一直念叨你......"
缴费单上的数字刺得人眼睛生疼。弟弟在一旁说："姐，你先垫上吧，等爸好了，我慢慢还你。"我盯着他身上崭新的名牌西装，想起他朋友圈里刚提的宝马新车，突然觉得讽刺。
"我凭什么？"我把缴费单摔在桌上，"当年三百万给你买房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今天？"
母亲突然跪在地上："囡囡，妈求你了！你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起来！"我伸手去拉她，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从小到大，你们偏心也就罢了，可拆迁款的事，真的让我寒了心。现在要我掏钱救命，早干什么去了？"
走廊里传来护士的催促声，弟弟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姐，人命关天，你别这么冷血行不行！"
"冷血？"我甩开他的手，"你们把所有家产都给你，现在要我当冤大头？凭什么好事都让你占尽，烂摊子却要我收拾？"
父亲的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护士们推着抢救车冲进病房。我站在门口，看着医生们忙碌的身影，听着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心里五味杂陈。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恨透了这个家，可此刻看着生死未卜的父亲，那些被三百万割裂的亲情，又开始在心底翻涌。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时，弟弟蹲在墙角抱头痛哭，母亲瘫坐在长椅上喃喃自语。我站在走廊尽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明白，有些伤可以愈合，有些裂痕却永远存在。亲情的账，从来都算不清。
这场风波过后，父亲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落下了半身不遂的毛病。弟弟的新房卖了一半用来支付医药费，我也出了一部分积蓄。在照顾父亲的日子里，母亲经常拉着我的手掉眼泪，说当年不该那么偏心。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会坐在父亲的病床前，看他熟睡的面容。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曾经威严的父亲如今像个脆弱的孩子。那些关于三百万的争吵，那些积压多年的委屈，在生命的脆弱面前，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但伤疤依然存在。每当亲戚们说起"都是一家人，何必计较"时，我总会想起那个摔碎的水杯，想起缴费单上刺眼的数字。亲情的修复需要时间，更需要真诚的歉意和改变。我渐渐明白，原谅不是忘记，而是不再让过去的伤痛继续伤害现在的自己。
生活还在继续。弟弟学会了承担责任，父母也开始反思自己的偏心。我们依然会为琐事争吵，但那些争吵里，多了理解和包容。或许，这就是亲情最真实的模样，有裂痕，也有愈合；有伤痛，也有温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