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枚命运多舛的中年妇女,我有过很多次门诊和住院经历,大部分都有麻醉参与其中。

这里面包括局部麻醉5次(房间隔缺损封堵术、眼内玻璃体腔注药手术、拔智齿、拔甲术、右腿髌骨取钉术)、“半身麻醉”2次(剖宫产术、右腿髌骨骨折内固定术)、全身麻醉2次(左腿胫骨平台内固定术、静脉麻醉下肠胃镜检查)。最近做的左腿胫骨平台取钉术,还让我体验了一次神经阻滞麻醉。

这篇文章,就谈谈这枚中年妇女经历的麻醉那些事儿。

局部麻醉:打针时我疼得差点“灵魂出窍”

局部麻醉是哪里需要手术,麻醉针就打在相应部位附近。

因甲沟炎行拔甲术时,医生把麻醉针打在大脚趾侧边;拔左侧智齿时,打针的位置在左侧牙床上。我觉得打局麻真的很疼,不过待麻药发挥作用后,疼痛感就没那么强烈了。

针头仿佛被放大无限倍,直愣愣地刺进眼球

做眼内玻璃体腔注药手术时,打麻醉针的位置在眼球外周。我平躺在手术床上,医生把一块手术单铺在我脸上,只露出需要打针的右眼。

因为术中没法戴眼镜,高度近视加散光的我略带紧张,眼前朦朦胧胧,看着天花板上的无影灯变成白花花一片。

医生让我放松、不要紧张,我瞪大右眼,眼睁睁看着一支针管逼近我的脸,针头仿佛被放大无限倍,直愣愣地刺进眼球。当针头刺入巩膜的那一刻,我猜测眼球会不会和气球一样被刺瘪,但显然没有。

我又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巨大的针头刺进眼球,往里面注射了几毫升药物。因为第一次打的麻药已经起效了,此时并没有什么感觉。


玻璃体腔注药手术配合事项丨作者供图

坚持用局麻,医生取钢钉时我叫唤起来

我32岁做右腿髌骨取钉术时,主动要求用局麻,术前信誓旦旦地跟医生说:“本人忍痛指数很高,取钉过程中能坚持住不乱喊乱叫。” 在我好说歹说下,医生终于同意了。

我平躺在手术床上,右腿被医生抬高后放在架子上,胸口铺着手术单,看不到医生如何操作。

自以为有着“熊心豹子胆”,我却在打麻醉针那一刻怂了,右腿止不住抖动起来,汗水大颗大颗流下来。医生把麻醉针打在膝盖周边,我感觉针头刺到骨头上,疼得差点儿“灵魂出窍”。

等麻醉针打完,医生切开皮肤时,我仍然感觉有种撕扯感。医生用骨科器械一下下敲击内固定,然后把钢钉一个个拧下来。随着医生的动作,我疼得实在忍不住,“啊啊啊”地叫唤起来。

手术结束后,医生郑重对我说:“这位同志,下次请不要说你的忍痛指数很高,其实一点都不高嘛!”我悻悻地小声嘟囔道:“医生,下次再做局麻,我就拿个毛巾把自己的嘴堵上,绝对不乱喊乱叫了。”

这次局麻下右腿髌骨取钉术的过程比较丢人,但拜局麻所赐,我在术后很快就能下地,恢复了正常行动。

半身麻醉:下半身“失联”,上半身“清醒”

“半身麻醉”是术前麻醉医生把针从腰椎间隙扎进去,把麻药打在脊髓发出的神经根周围。

做这样的麻醉时,用药几分钟后,我的下腹部和两条腿就变得毫无知觉,但上半身仍然保持“清醒”,术中全程神志清楚,医生有时候会和我对话。

我蜷缩成“虾米状”,一股暖流由腰间传到双腿

我29岁分娩时先试着顺产,可孩子体型太大,最后医生决定由顺产转剖宫产。我被推进冰冷的手术室,看到各式各样的监护仪和麻醉机,阵痛让我禁不住“哎哟哎哟”一直叫唤。

等待打麻醉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护士安慰我说:“上一场手术还没结束,你再等等麻醉医生……”

一段时间后总算盼来了麻醉医生,他身材消瘦、戴副眼镜,从眉眼看出是个帅小伙。他问我身高体重多少,帮我侧躺把身体蜷缩成“虾米状”。手术室里有点冷,我蜷缩的时候止不住全身发抖,他伸手用被子盖住我的手臂。

接着他消毒铺单,注射了麻药,我感到一股暖流由腰间传到双腿。

妇产科医生用手术刀切开下腹部的皮肤,虽然我没有感觉到疼痛,还是有种拉扯感。监护仪一直滴答作响,密切监测我的各项生命体征。麻醉医生坐在我的头侧,盯着显示屏上各项数据,同时密切关注着手术进展。

妇产科医生从子宫里取出婴儿时,对我说:“哎呦喂,这个孩子不小,至少有7斤!”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随之被取出,肚子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妇产科医生把孩子屁股放在我眼前,让我看清她是个女孩,体重4000克,属于“巨大儿”。

原本一脸严肃的麻醉医生此时也舒展开眉头,他笑着对我说:“恭喜你成为母亲!”那一刻,女儿的到来让我感到欣喜,医生们的祝福温暖着我的内心。

术后我平躺了六小时,期间不能吃饭喝水,如果口渴只能用棉签蘸点水擦擦嘴唇。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如此漫长,背部仿佛有很多小虫在爬,但又无法动弹。能够下床活动时,我竟然没有感觉到刀口的疼痛。

医生叮叮咚咚固定髌骨,我没感觉到疼痛

我31岁时因意外踏空导致右腿髌骨骨折,这是我人生第一次骨折,那种钻心的疼痛简直无法忍受。骨科的内固定手术需等待膝关节消肿后才可以做,住院的第五天,麻醉医生找我谈话:“明天会采取腰麻,可能出现并发症,如……”

因为已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麻醉,我平静地在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按要求完成备皮、留置尿管,并提前禁食。我被推进手术室时,没有感到特别害怕,只想尽快完成手术、早日恢复健康。

再次和麻醉医生打交道,他个头不高、戴眼镜,对我说:“看你的病历,之前做过好几次手术啊,咱们这次用腰麻,没事,你放轻松,放心吧!”我点点头。骨科医生拿着各种器械,叮叮咚咚地给我上内固定时,我虽然不痛,但总感觉到一种无可奈何。

术后我一边平躺六小时,一边感受髌骨处火辣辣的疼痛感,麻药劲儿过后我疼得难以入睡。

全身麻醉:睡一觉醒来,手术就结束了

全身麻醉时人会失去意识,完全不知道术中发生了什么。

我42岁时因左侧胫骨平台粉碎性骨折入院,第一晚疼得最猛几乎没睡,一直在病房呻吟。麻醉医生和我商议麻醉方式时,我果断申请全麻。他向我详细解释全麻的过程,可能出现的并发症列了长长一页。我感到有点害怕,麻醉医生说:“没事,这是我们最拿手的活儿。”

手术开始前麻醉医生核对我的名字、做的什么手术后,利索地给我戴上呼吸面罩,对我说“保持正常呼吸,我给你麻醉了啊”。我还没来及问“手术需要多久”,就毫无征兆地睡过去了……

我好像睡了挺长时间,睡得很沉、很舒展,没像平时那样经常做梦。

我听到麻醉医生轻轻呼唤“xxx(我的名字)醒醒”,才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无影灯光白花花一片。麻醉医生对我说“手术结束了”,整个手术过程我什么都不知道。

术后我仍然要平躺六小时,护工一直在我耳边喊,让我保持清醒,不能睡着。那又是一次心中默念,我数着分秒度过的360分钟,21600秒。

之前我读过“果壳病人”上有关麻醉的描述,全麻期间患者会失去意识、无法自主呼吸、失去保护性神经反射,此时全靠麻醉医生通过各种手段,保证患者生命体征平稳,以顺利扛过手术,期间容不得半点差错。

外科医生治病,麻醉医生保命!


手术记录单丨作者供图


左侧胫骨平台粉碎性骨折术后的左腿丨作者供图

神经阻滞麻醉:左腿“消失”的奇妙体验

神经阻滞麻醉是把麻药打在神经周围,阻滞其冲动传导,使其支配的区域产生麻醉作用。

2024年12月31日我做了左腿胫骨平台取钉术,术前不止一次和麻醉医生说:“强烈要求不腰麻,也不全麻。”因为,我打过腰麻之后那些年经常感到腰疼、酸困(实际上慢性腰疼很可能与腰麻无关)。

麻醉医生说:“那我们先进行神经阻滞麻醉,每个人对疼痛的敏感度不一样,如果你觉得受不了就术中转为全麻,这样可以吗?”我说:“可以。”

进了手术室,我忽然想起那次局麻做髌骨取钉术时,自己疼得大喊大叫的经历,心想:完了,忘了带毛巾(我事先准备了,放在病房的柜子里,护士接我进手术室的时候给忘了)。我心里忐忑不安,想找医生要一块纱布塞进自己嘴里。还没来得及问,左手食指被夹上测血氧饱和度的夹子,右手臂被扎进留置针,左右动弹不得了。手术单挡住视线,我啥也看不到了。

我听到麻醉医生说:“打xx毫升的xx药,配上xx针。”然后,我感觉到医生把麻醉针打在左大腿根部后侧,不一会儿感觉整个左腿暖暖的,慢慢失去知觉。

手术过程中我意识清醒,感到左腿被抬高,骨科医生用器械拆卸我的钢板和钢钉。术中麻醉医生问我:“神经阻滞麻醉后可以耐受疼痛吗?如果不行立即换成全麻。”我表示“可以”,暗想:这和我之前打的腰麻没啥区别啊,我赚了!后来体会到神经阻滞麻醉只是麻醉患肢,健肢不受影响。

这次术后,我不需要平躺六小时了,可以直接下地,直接喝水、吃饭。天呐!神经阻滞麻醉让我免受多少“度日如年”的痛苦啊。


左胫骨内固定取出术的手术记录单丨作者供图

返回病房后我有了便意,拄着拐杖进了卫生间。因为只有蹲便,我让老公拿来左边鞋子,把左脚放在鞋子上尝试蹲下。左腿像是“消失”了一样,我蹲下去的时候,不得不用右手抱着旁边的水管(术后过早活动有风险,建议遵从医嘱)。躺在床上我尝试抬高左腿,但它如“筋脉尽断”般毫无反应,只能前后左右地摇晃。

我坐起来尝试喝点水,大胆地吃一口水果,完全没有恶心呕吐。我心里按捺不住地高兴,感叹这是最轻松的一次手术。

第二天我再去蹲厕,左脚已经能轻微碰地,支撑住身体了。



术前的X线片和取出的内固定丨作者供图

“身经百战”后,感谢现代麻醉技术和麻醉医生

作为一枚在医院“身经百战”的中年妇女,与麻醉的那些“爱恨情仇”让我感谢现代麻醉技术。各种麻醉手段的使用,是为了让患者在经历手术之疼痛时,极大减轻其不适感。随着时代进步,麻醉技术越来越精细,更好地给患者 “保驾护航”。

同时,我看到麻醉医生的辛勤劳动,他们全程跟进手术进程,时刻关注着手术引起的机体各项功能变化,处理威胁生命的紧急情况,确保围手术期患者的生命安全。麻醉医生是“幕后英雄”,我体会到一场成功的手术背后,他们所付出的努力和汗水。

这枚中年妇女在如此多次、不同种类的麻醉经历中,感觉局麻和神经阻滞麻醉的体验感相对较好,术前不用提前一晚禁食,术后不用平躺六小时,只需要靠着麻醉医生的监护,安全度过术中即可。

感谢麻醉,让我们如此受益!

医生点评

马挺 |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宣武医院麻醉科 副主任医师

文章中这位中年女性作者分享了她的多次麻醉经历,翔实风趣且富有画面感。作为麻醉医生,我对患者经历的多次手术及麻醉过程深感同情,同时也为其良好的术后结局和满意的康复感到欣慰。在此基础上,我将从专业角度为大家讲一讲麻醉。

现代麻醉学是一门相对较新的学科,随着越来越高的手术要求和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而不断进步。现代麻醉技术的起源从乙醚全麻的应用而开端;之后随着局麻药的出现,局部麻醉的概念也随之产生。

从技术角度讲,麻醉主要分为全身麻醉和局部麻醉两种麻醉方式局麻根据其特点,又细分为表面麻醉和局部浸润麻醉、神经阻滞麻醉和椎管内麻醉,其中表面麻醉和局部浸润麻醉是现在常见的局麻,椎管内麻醉因其特殊性,有时不被归类为局麻,但本质上它仍属于局部麻醉的一种,大家多称呼其为半身麻醉,局麻药物的选择依据包括起效时间、维持时间以及药物毒性。

全麻则主要影响大脑意识状态,使患者达到无痛无觉的状态。现代实施一项全麻主要依赖药物有三种:全麻药,代表药物丙泊酚;止疼药,代表药物芬太尼;肌松药。

总的来说,麻醉是为手术顺利进行而采取的医学手段,麻醉的实施必须是可控的,这是我们在麻醉过程中追求的最大用药特点。因此,麻醉选择基于三个主要方面:首先是病人的病情和心理状态,其次是手术的需求及手术医生对麻醉方式的偏好,最后是麻醉实施的软硬件条件,具体指麻醉医生的水平及医院的软硬件设备。

对于一些小手术,麻醉的实施可由手术医生亲自进行,例如在进行拔除智齿手术时采用神经阻滞麻醉。麻醉效果及患者的体验感不仅取决于实施麻醉医生的经验和技能,还与医生与患者的沟通密切相关。在实施具体麻醉方式时,我们会考虑患者的描述和感受,与患者协商,甚至听从患者的意愿,希望患者有更好的体验感,更快更早地康复。

例如文章中的单侧肢体神经阻滞麻醉案例,作者在神经阻滞麻醉下,镇痛效果显著。而对于不需要肌松的手术,如大隐静脉手术,我们可以采用低浓度神经阻滞麻醉,减少疼痛的同时,对肢体活动的影响较小,术后恢复时间更短。

在麻醉的实施过程中,医生还会考虑到患者术后恢复的需要。麻醉医生会在手术前后提供专业的疼痛管理建议,帮助患者更好地恢复,也会及时和患者沟通,了解术后恢复状态,做好解释工作,提供必要的专业指导。

作者剖宫产术后腰痛是各种综合因素导致的结果,产科因素所导致的病理生理变化需予以特别关注,而产后的系统性康复措施亦应及时跟进。

在麻醉过程中,医生始终追求的是患者的安全和舒适,麻醉医生在确保患者舒适的同时,将维护生命安全视为首要职责,这恰如文章所述,手术医生负责治病,而麻醉医生则负责保命。因此,麻醉医生在手术前会进行详尽的评估,包括患者的病史、药物过敏史、身体状况以及可能的手术风险。在特定情境下,我们采用一种特殊的麻醉方式:监护麻醉,它不同于全麻或局麻,无需额外药物,仅凭严密监护即可确保患者安全。

在麻醉领域,技术的创新和进步从未停止。我们密切关注麻醉领域的最新研究进展,如麻醉药物的新型配方、靶向给药技术,以及纳米技术和人工智能的应用,并结合临床麻醉的实践指南,确保我们的麻醉实践不仅遵循最新的临床指南,而且处于行业前沿。通过不断学习和实践,致力于为患者提供最安全、最有效的麻醉服务,让患者在手术过程中感到安心,术后能够尽快回归正常生活。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路小尘的沙糖橘

编辑:王若愚、代天医

题图来源: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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