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1月7日,云龙县公安局刑警队接到旧州派出所的报告:在旧州乡白衣庄海沧村境内的坝头山和老火山相交地带的深箐中发现一具高度腐败的无名男尸。接报后,云龙县公安局局长赵紫和立即指派刑警队指导员施雄志带着侦查员杨生福和杨成泽赶往旧州乡,会同旧州派出所何相礼副所长,民警黄国辉于1月8日15时驱车赶到白衣庄的案发现场进行勘察。至于法医,则由原本就是法医出身的施雄志亲自担纲。
正在检查尸体的施雄志
尸体位于现场一段高度40多米的陡坡下的一棵栗树的根部,呈头朝南脚朝北的仰靠状坐姿,头靠在树根处。
尸体高度腐败,衣着凌乱,所有衣兜全部外翻,全身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的物品。死者的面部和颈部有被野兽啃咬,皮肉基本掉光,露出白骨,成群的蛆虫出没在尸体表面,凸出的牙床上一颗假牙清晰可见。经检查,死者的颅骨上有一大一小两处钝器造成的创口。在尸体的胃里提取到了乳糜状的米饭、洋芋片的残渣。
海沧村的村干部跑遍了海沧各寨子,没有发现有人口走失情况,说明死者并不是本地人——
在尸体不远处的一棵被砍倒的栗树的树身和树皮上发现有血迹和毛发,草丛处有大量的干涸血迹,血迹散落区域内发现23厘米的胶鞋一双,蓝色中山装一件,灰色圆领线衣一件,用一件黑花衬衣裹着的草药一包,黑色人造革提包一只,里面装着洗漱用品,一张五指掌纹图,手电筒一只,一端带血的木棒一根……
五指掌纹图
从现场勘察可以刻画死者遇害的过程:在坡顶遭到钝器袭击,然后滚下陡坡,撞到栗树而停止,恰巧保持着一种靠坐姿态。
入夜后,根据现场勘查和尸检结果,施雄志指导员对死者有了如下刻画:
1、死者系男性,身高1.55米,年龄在35岁左右,张口可见一颗金属假牙。
2、根据当地的气温,环境以及尸体上蛆虫的发育状态,死者的死亡时间为一个月多一点。从死者胃内的米饭、洋芋片消化程度以及提包内手电筒和电池的分开状态看,死者被害的时间应是白天。
3、死者头部的钝器伤系两种钝器造成,一种是现场遗留的带血的木棒,另一种应系斧头。
4、死者的衣兜全被掏过,身上没有留下任何钱财以及证明身份的物件,说明凶手的作案动机系谋财害命。
5、根据死者携带的物品判断,死者应该系一个走村串寨行医相命的江湖郎中。
老照片 江湖郎中
此外,在海沧村村主任杨文雄通知各寨村民前来认尸的时候有一个细节引起了施雄志的注意:家住白衣庄的姜体云因为要照顾患病卧床的妻子,因此没有来认尸。姜体云的妻子患的是什么病?是急病还是旧病?如果死者是个江湖郎中,是否曾经给姜体云的妻子瞧过病?
想到这里,施雄志叫醒了杨文雄,向他说出了自己的怀疑。于是,杨文雄就打着手电,带着施雄志连夜赶往白衣庄——
1月9日凌晨3时,施雄志和杨文雄来到白衣庄姜体云的家,杨文雄敲门喊醒了姜体云,姜体云见是村主任带着一个警察来,慌忙将二人迎进屋里坐下,然后施雄志问姜体云道:“请你回想一下,之前可曾有一个矮个子的草药医生或者是江湖郎中来这里行医相命?他有一颗假门牙呢!”
姜体云“哦”了一声,低头想了一会儿说:“还真有这么个人来过,那是去年6月间的事情了。他来我家说‘有病看病、没病相命’,我老婆身体差,请他看一下,他拿出一张五指掌纹图,说我老婆的病药可治好,然后开了一剂草药。对了,他讲他是从剑川过来的,说话时嘴里是有一颗金牙,只是此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听口音是剑川人吗?可知道他的姓名?”施雄志问道。
姜体云答:“听口音是剑川、大理一带的人,说民家话,我看见他带着身份证,上头有他的照片,但我不识字,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
作为云龙县旧州乡海拔最高的村寨,海沧村的群众普遍相信江湖郎中,因此江湖郎中走村串寨在这里是常态。因此在村民中调查走访江湖郎中是一桩艰巨的任务。因此,施雄志立即联系局里要求增援,赵紫和局长当即组织了第二批警力,由自己亲自带领赶来增援。
赵紫和
警力到位后,赵紫和将方圆15公里范围内的村寨都列入走访范围,侦查员们挨家挨户的进行逐屋走访并获得如下线索:
村民姜铁民反映:1994年11月25日,他为儿子操办婚事时,曾看见一个江湖郎中由马鬃岭方向到白衣庄的段正廷家,但当时段正廷家无人,那个江湖郎中就转到段正廷的弟弟段子文家行医。
段子文的妻子介绍:11月25日那天确实有个外来的江湖郎中来到家里,当时段子文不在家,家中只有她一个人,江湖郎中在家里留宿了一夜,诊断她有心脏妇科病,提出要价1000元保管药到病除。因为“当家的”不在家,所以她不敢做主,于是这个江湖郎中许下11月27日赶过大集后再来,于11月26日一早就离开了,此后就再也没见到过这个人。
经查,段正廷曾因为贩毒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1994年6月刚刚刑满释放,段子文则长期在外流窜,行踪诡异。两人的妻子都久病缠身,所以每当江湖郎中上门都必然接待。久而久之,村里就难免有二段的妻子和江湖郎中有染的传言,难保为人凶狠的段正廷和为人狡猾的段子文会杀人泄愤。
经过查证,死者死亡的时间段里,段子文一直在天登驮运木材,没有作案时间,可以排除嫌疑。而段正廷在11月25日那天带着妻子外出请医问药,是否和别的江湖郎中相逢、几时返回家中都难以确定,所以段正廷身上的疑点难以排除,但又不能实锤是他,正面接触的条件并不成熟。
正当段正廷这条线搁浅的时候,杨正雄提到:双丰地的杨四光曾经为了一把锄头和马鬃岭的段正刚干过一架,原因似乎是因为一个外地人借了杨四光的锄头,却将锄头错还给了段正刚。
于是,侦查员们走访了杨四光,杨四光表示:“去年11月28日,一个外地人来我家,吃过午饭后借去一把锄头上山挖药,后来一去不回,后来发现锄头跑到了段正刚的家里,我去要,段不给,所以就打起来了。”
在问到那个外地人的样貌时,杨四光表示:“这人个子很矮,江湖郎中打扮,一颗门牙是金牙!”
而段正刚是这样回忆的:“11月29日一大早,一个外地人来我家,约我一起上山挖草药,挖了一上午我俩回来吃午饭,吃的是米饭和洋芋片,正吃着呢,双丰地的李学阳来我家,提着一柄斧子,说是上山砍蜂巢,来我这里歇歇脚。他同那个外地人似乎见过面,很是谈得来。饭后,李学阳说给介绍一家病人,然后外地人就跟着李学阳离开了,把锄头留在我家里——”
那个外地人的样貌,和无名男尸高度吻合。
当侦查员来找李学阳时,李学阳的父亲说:“阿阳(指李学阳)早几天就上牛子登帮人伐木料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于是,三名侦查员留在李学阳家附近的竹林内守候,其余四人直接赶往牛子登——但是,到了牛子登才得知李学阳已经伐完木头回去了,于是四人又往回赶——
反而是留在李家附近蹲守的三名侦查员等到了回家的李学阳,当场将他拿下,当场在他的左袖口上发现了几块绛紫色的斑点——这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经化验,这些血迹是人血,血型和无名男尸的血型一致。
经连夜突审,李学阳对自己杀害江湖郎中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现将李学阳的口供摘录如下:
“去年11月28日,我在牛子登杨沛仁家帮工做活,听说李文华家来了个外地的郎中,还会算命,晚上我就去李文华家,想试试他算得准不准。这人很能吹,说他到过很多地方,被他医好的人不计其数,走到哪里都吃香,病人家属感激,成百上千的给他钱,并且随手从袖子里抽出两张50元的票子晃荡给我看。”
“当晚,他和我一起睡在李文华家,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想这人很有钱,但是个举目无亲的人,要是我把他给干掉,拿了他的钱来,可以舒服的过一阵子。这荒山野地的,杀个外地人也不会有谁来追根问底,公安局也查不到什么。”
“11月29日早上,他离开了李家,说去马鬃岭挖草药。我在李家做了一阵子活后就提上斧头到马鬃岭找他,结果在段正刚家找到了他,我跟他讲:‘我有个远房亲戚久病不愈,想请你给看看,千把元的价钱不成问题’,他就动了心,让我给他带路。”
“下午两点左右,我把他骗上前往白衣庄的那条路,三点多的时候,来到林密陡坡处,我让他走在前面,然后突然用斧头背猛砸他的后脑勺,他就从坡上跌了下去,滚到溜槽处挣扎,我也跳下溜槽,不想让斧头沾血,就砍了一根栗木棒。这时他向我求饶,我不答应,用木棒朝他头上和身上乱打,他又爬又滚,最后满脸是血的不动了。”
“确定他死了后,我翻遍了他全身以及他的提包,结果只搜到了50元钱,这个家伙没有钱,全是在瞎吹牛。我怕别人认出他,就拿了走了他的身份证,然后一脚把他踢下箐底,就赶紧跑回家了。到了家就把身份证丢进了炉子里烧掉了,上面的名字我不识字,所以也不知道。”
案子破了,但是死者的身份依然是个谜,最后由大理州公安局尹树贤局长亲自出面,请来未来的刑侦八虎之一——模拟画像专家张欣同志根据死者的颅骨绘制了模拟画像,然后根据模拟画像在剑川县组织认尸,结果证实其身份是剑川县的江湖郎中赵某某,家人证实他在1994年11月1日离家行医看相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没想到却客死异乡——
张欣
最终,李学阳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并枪决。
资料出处: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公安局编《苍耳利剑——大理州重特大案件侦破纪实》第三集P22~P25《行医人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