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石伟
“一会儿说原材料是每公斤4万元的德国奥拉氟，一会儿说使用后牙釉质硬度提升30%，一会儿又提升60%，甚至还有提升104%的……”近日，宝妈李女士在社交平台发帖“吐槽”称，孩子即将到换牙期，为防孩子蛀牙，在电商平台选择儿童牙膏时，“被各种关于奥拉氟牙膏的神化宣传弄懵了。 ”
多个平台显示，不少品牌都在主推奥拉氟成分的儿童牙膏，称其防龋作用明显，单支牙膏价格从9.9元到1000多元不等。宣传词上，除了李女士上述所说的“数据打架”情况，还有“氟中贵族”“氟中黄金”“牙医首推”这样笼统、绝对的宣传措辞。
对此，多个知名医院口腔科专家表示，儿童防蛀牙最重要的还是科学有效刷牙，普通氟化物成分的牙膏足够有效，“商家宣传的奥拉氟防龋效果，我们在临床研究中没看到数据支撑。宣传原材料是每公斤4万元的奥拉氟、连刷不到的牙齿也能不蛀牙，明显是为了营销，在过度神化其效果。”
奥拉氟牙膏宣传词过于绝对
消费者质疑商家“过度神化”
△“兔头妈妈”关于牙齿硬度的数据（产品页面截图）
近日，封面新闻记者在多家电商平台、短视频平台搜索“奥拉氟牙膏”，系统会自动显示含奥拉氟成分的儿童牙膏。
某电商平台显示，数十款主打奥拉氟成分的儿童牙膏中，单支价格从9.9元到1000元不等。
其中，销量最大的elmex牙膏，单平台单品销量300万件以上，宣称是瑞士专研、瑞士销量第一，是品牌方始创了奥拉氟压牙膏；
泊紫汀兰品牌店铺，单平台单品销量100万件以上，产品未作详细介绍，只有“医研级”“德国专研”之类宣传词；
奥乐品牌店铺，50克送20克的产品售价153元，宣传称有5000多牙医推荐，有100多万儿童案例。
这些产品中的奥拉氟来源，主要是德国和瑞士，并被冠以“氟中贵族”“黄金奥拉氟”的称号。
△“兔头妈妈”的宣传页面（电商平台截图）
“兔头妈妈”是近几年的网红品牌，在某电商单平台销量超百万件，宣称采用“氟中贵族”的德国奥拉氟原料，每公斤材料价格4万元，是普通氟化物的670倍。一款水蜜桃味道的儿童牙膏，可以12小时防蛀牙，使用28天牙釉质硬度提升36.9%。
它与《哪吒2》的联名款产品，采用了“攻克研发壁垒”的高纯度奥拉氟，是“氟中黄金”，浓度是德国奥拉氟的4倍，28天牙釉质硬度提升42.96%。
△兔头妈妈关于牙齿硬度的数据（产品页面截图）
该品牌的其他产品中，关于牙釉质硬度提升情况，还有34.41%、104%等不同的数据。在宣传页面，“兔头妈妈”称被沙利文（封面新闻注：公开信息显示，沙利文公司是美国一家金融投资咨询公司，沙利文中国公司为独立公司）授予了“全国高端儿童防蛀牙膏销量第一”“全国儿童防蛀牙膏销售额第一”的市场地位证书，并突显展示着“牙医首推”这样的金色大字。
△“兔头妈妈”的宣传词（电商平台截图）
李女士表示，对于这些花样繁多的宣传，她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作为消费者，无法分辨这些宣传中的名称含义。特别是看到有主播说，使用奥拉氟牙膏，即便孩子不会刷牙，一些牙齿没刷到，也能被保护，不会出现蛀牙，感觉太神化了。我只是疑惑，如果一款牙膏能让孩子牙齿硬度提升104%，是该庆幸孩子牙齿变好了，还是该害怕孩子原本的牙齿硬度太差？”
颁发证书的机构多次“翻车”
“牙医首推”的宣传隐藏限制信息
封面新闻记者注意到，“兔头妈妈”以及向它颁发证书的金融投资咨询机构“沙利文”，曾多次被媒体曝光过。
2024年，《消费日报》《极目新闻》曾报道，“兔头妈妈”的主播宣称，普通氟只能保护刷到的地方，而奥拉氟可以保护周遭的牙“邻居”，包括小朋友没有刷到的缝隙和角落，“哪怕宝宝刷不干净，依旧可以有效防蛀牙”。
今年315期间，《经济观察报》同样报道了它关于奥拉氟宣传中自相矛盾、诱导消费者的信息，质疑其专利技术的有效性。
2024年“三只羊”带货美诚月饼翻车事件中，也有网友发现“沙利文”的证书。之后，有媒体由此对“沙利文”进行了暗访。
报道称，客户支付十万、数十万费用，“沙利文”根据客户需求进行市场调研后，制作市场地位确认证书；最快可以两周甚至10天左右拿到证书。对于可行性不强的需求，“沙利文”可以调整认证的内容和范围，例如通过加限定词的方式，使得证书能够顺利发出。2024年的前8个月，“沙利文”差不多发出了1000多张证书。
今年315期间，封面新闻曾报道婴童营养剂品牌“健敏思”虚假宣传，其中提到了“沙利文”颁发的两张认证证书。报道之后，“健敏思”撤销了相关宣传，“沙利文”删除了认证链接，并在官网发布声明，认为“健敏思”品牌及代理商曲解调研报告，宣传中对公众造成误解，敦促其修改或删除相关内容。（相关阅读：《“网红无敏AD”连续多年被质疑虚假宣传 记者采访后撤下“无敏”字样｜聚焦3·15》）
记者注意到，“沙利文”中国公司官网上，除了向“兔头妈妈”颁发的两个称号，还配发了一条长文章。文章称，2022年，“兔头妈妈”为国内市场首次引入德国有机奥拉氟成分，并深入研究奥拉氟在儿童牙膏中的安全应用和防止踽齿作用，成为国内首家且是唯一一家完成奥拉氟牙膏安全评估的品牌。文章用黑体加粗文字介绍，对中国一、二线城市的100名口腔科医生进行消费者调研，结果显示，针对儿童龋病，把“兔头妈妈”作为首推儿童防蛀牙膏品牌的牙医人数最多。对中国一、二线城市的100名口腔科医生进行消费者调研，结果显示，针对儿童龋病，把“兔头妈妈”作为首推儿童防蛀牙膏品牌的牙医人数最多。
4月15日，封面新闻记者联系沙利文公司，希望了解这次调研的情况，包括100名口腔医生的调研反馈，对他们制作的问卷中有哪些可供选择的儿童牙膏，以及“高端儿童防蛀牙”牙膏的判断标准。
对此，沙利文公司工作人员表示，公司只是对品牌及产品的市场情况做调研、出具调研结论，无权对品牌及产品做认证，“兔头妈妈关于‘牙医首推’的宣传，是隐藏了时间节点、100名医生参与调研这些限制性信息。销量和销售额第一的调研结论，也是有起止时间限制的，不能忽略限制信息进行宣传。”
该工作人员表示，公司会对客户进行审核，也注意到“兔头妈妈”此前的不良舆情，“我们拒绝了它其他方面的调研需求。至于媒体对我们的报道，有一部分是销售人员为了促单，做了夸张说法。我们一直希望提供科学、务实的市场调研报告。”
4月16日，“沙利文”人员回复记者，提供给100名医生的牙膏品牌选项，包括兔头妈妈等国内多款儿童防蛀牙膏品牌，但未对是否含有奥拉氟成分作调研项目，“其中有38人选择兔头妈妈。这篇长文主要内容是兔头妈妈提供的，其中关于奥拉氟的内容也不是我们写的。段黑体加粗文字不是我们的调研结论，是兔头妈妈要求加上的。没想到被他们用来宣传。”
口腔医学专家：
不能神化奥拉氟，商家的宣传尚无临床研究支撑
4月15日，封面新闻记者通过不同平台与“兔头妈妈”客服联系，希望了解关于奥拉氟宣传中的数据、沙利文颁发证书情况，以及“牙医首推”说法的依据。客服反复强调：“兔头妈妈”新一代奥拉氟牙膏符合国家儿童牙膏备案要求，已通过多项安全检测，各项防龃指标有所提升，宣传功效均有第三方检测报告支撑。
对方询问了记者工作单位及联系方式，表示已将记者问题反馈，“有需要会联系您”。截至发稿，记者未收到相关回复。
奥拉氟到底是什么？在儿童防龋牙膏应用情况如何？
封面新闻记者注意到，中华口腔医学会全科口腔专业委员会委员、湖北省口腔医学会全科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王林虎，在接受《极目新闻》采访时曾介绍，奥拉氟是商品名，它的化学成分是长链氟化胺，不能过度的神化。“对儿童预防龋齿最主要是生活习惯，要正确刷牙，使用含氟牙膏，饭后漱口，全生命周期口腔健康管理。”
成都市第五人民医院口腔科主治医师杨晓峰介绍，在牙膏中添加氟化物是很常见的技术，主要是为了对酸性物质产生抵抗力，奥拉氟的稳定性相对强一些，近几年比较热门。
“就算孩子刷牙不认真，奥拉氟也能渗透到牙齿角落、12小时防龋，这个宣传我个人是不认同的。护牙最重要的是刷牙，无论用什么牙膏，或者清水刷牙，是要把牙齿上的东西清理干净，牙膏只是辅助作用，什么牙膏也不能替代刷牙本身的作用。”杨医生提醒，孩子7岁以前的精细动作不够，是刷不干净牙齿的，需要家长辅助帮忙刷牙；只要符合国家标准的含氟牙膏，通过有效刷牙就可以护牙。至于奥拉氟与普通含氟牙膏相比，效果是不是成倍提升，她还没看到国内权威的临床对照实验数据支撑。
△“兔头妈妈”关于牙齿硬度的数据（产品页面截图）
华西口腔医院儿童口腔科副教授黄睿洁表达了同样的观点。
黄睿洁介绍，氟离子可以置换牙齿中的羟基，形成对酸抵抗力更强的氟磷灰石，达到防龋目的。儿童牙膏并不是科学意义或者法规规定的产品概念，而是市场针对消费群体的市场概念，氟浓度一般为成人牙膏的一半，同时增加儿童更易接受的香味、果味。然而，起到防龋效果的主要是氟离子，奥拉氟与普通牙膏中的氟是一样的；虽然延展性确实会高一些，但由此被宣传成“原材料万元每公斤”“刷不到的牙齿也能不蛀牙”“医生首推”，“其商业意义远高于实际意义。”
“儿童防龋的第一步依然是有效刷牙。奥拉氟在临床研究方面，国内外的数据都还不多，我还没看到能支撑上述宣传的临床研究结论。”黄睿洁认为，“根据现有数据，奥拉氟成分牙膏与普通含氟牙膏效果相似，消费者理性选择即可，不能神化看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