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展
车过宁阳,突然想到多年前去过一次的禹王庙,那苍苍古柏的影子,一下子在脑海里映出来,勾出了念想。掉转车头,导航宁阳禹王庙。
初春的大汶河畔,节日的繁华与喧闹正渐渐退去,古庙会已近尾声,香客们带着内心的安宁离开。
禹王庙门口,闲坐着三三两两附近村庄的老人,晒太阳聊天。
一个桌子边围满人,凑身向前,几个老人正打着牌,这是鲁西南乡村老人流行打的一种纸牌,每张对应着一个水浒人物,牌起得好当然高兴,差了就会骂上几句,怨这倒霉鬼,书上的人物不会喊冤,数百年后还哄得老人开心。
小时候我常围着祖母的牌桌玩,想到走远的背影,心不由紧了一下,抬腿进到里面。
宁阳境内有宁山,又名至京山,据说此地距南京和北京正好各1200公里,“(此山)不甚高大,而为邑主山。邑在山南,故曰宁阳”。“泰山之阳,汶水西流”清代桐城派散文家姚鼐在《登泰山记》里写到这里。
禹王庙坐落于大运河分水枢纽宁阳元代堽城坝遗址下游的大汶河南岸,依水而立,原名汶河神庙。
“汶水汤汤,行人彭彭。汶水滔滔,行人儦儦”。
日夜不息的脉动滋养出一方沃野,一个人物串联着讲不完的故事。
院内迎面前方是一座灰瓦歇山顶,蟠龙大脊,饰吻兽的虹渚殿,殿不高大,隐在树影的尽头。
院内右手是一株1600岁的苍苍古柏,树前有“第一柏”碑,第一的来历不好断定,但树的确气质非凡,树径粗壮高大,虬枝飞卷,如龙又似鸟栖于蓝天下,数丛青枝挂于树顶,老而弥坚,古意凛然。
西边一棵古柏树身略细,更显挺拔壮硕,冠披绿云,不见半点干枯老枝,西南枝昂头,东北枝垂尾,如孔雀开屏,阳刚亦有柔美之气,看了标牌,比“第一柏”年轻。
数了一遍,庙内现存古柏11棵,殿前6棵,殿后5棵,数株古柏形成苍茫森然的廊道,衬托着主殿的神秘。
沧桑落满整个院落,透着雅正的清朗之美,在树下看云听风,颇有心情,与古柏对视、品读碑石,心间多了沉思与咏叹,树是大地的主人,让人安静。
到各处访古,碑刻上的纪年与文辞颇为重要,禹王庙历代祀祭修缮,碑记石刻自不会少,但时光浸患,多已不存,院内两块螭首龟趺碑堪为代表。
东侧《造堽城石堰记》立于明成化十一年(1475),高6米、宽1.42米,由明朝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商辂撰文,乡进士东吴李应祯书丹,李名气不大,但教出了两个了不起的学生,一个叫文征明,另一个叫祝允明,老师的字也一定了得。
因此碑的螭首饰纹常年有水痕,碑屹殿前,殿矗汶滨,殿在渚中,汶如长虹,成为奇观,“禹碑虹渚”便成了清代宁阳古八景之一。
西侧《同立堽城堰记》立于明成化十三年(1477),高5.9米、宽1.41米,由户部尚书兼翰林院大学士万安撰文,布政使司樊铺书丹。
两碑同样记载堽城堰易址、结构作用。
可知这大运河上的配套工程地位之重要,顺理成章的理出了禹王庙、堽城坝与京杭大运河的史脉,一目了然,不仅有文物价值,更是重要的水文史料。
禹王庙建筑群前几年经过了一场大修,修旧如旧,留住人们的念想。
这里虽不高大宏阔,但红墙灰瓦,飞檐走兽,雕龙画栋,古朴典雅,庙与树、树与庙,衬托与依附着,生机勃发,是安放心灵的好地方,自然吸引着寻古问史的游人。
虹渚殿塑禹王像,正有画师在西边墙上绘壁画,东间地上摆着两个大型的龙头石雕构件,猜想是从后面禹王台替换下来的旧物,虽有残缺,但生动古拙,颇见气韵,散发着风雨淘洗的底色。
禹王庙的另一处宁阳八景之一与古柏有关,这株千年古柏树冠虬枝盘旋,作龙头状,苍劲挺拔,枝节盘曲,树叶婆娑,故名“虬枝歧柏”。
另有两株树径达1.5米以上的桧柏形如华盖,斜枝横逸,令人称奇的是一株开花,一株结果,被称为“夫妻柏”。
这里的古柏有侧柏、圆柏,最长的树龄1600多年,最年轻的也900岁了。
登禹王台欣赏整个建筑群,古柏问天,蔚然深秀。
关于这片松柏,清顺治十六年(1659年)的《重修禹王庙记》有“庙故伟丽,庭有松柏,不见白日,后有一树作龙形,皆数百年物也”的记述。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知敬畏,方悟人与自然之道。
出院门,沿一条小路穿过小树林和麦田走到汶河大堤上,清澈的发出深蓝光的河水,河道宽阔,堤坝上种满树,河水穿过新修的堽城水闸一路向西,漫卷长风,流于千古间,带着大汶口的文明余韵和禹王庙松柏的苍茫古意,消失在目光里,流向辽阔的想象。
“今庙额曰‘禹王庙’,不知始改何时,俟考”。
何时改称禹王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光为我们留下了这古柏,留下了千年的回响。
禹王庙的秘密恐怕树们最清楚,但它们会告诉你吗。
轻轻拍几下那株“第一柏”,与它告别,恋恋不舍,门口那几位打牌的老人正准备散场,西边的太阳已快落入大汶河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