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陈月芹 实体店,尤其是连锁品牌店,需要数字化。从小程序下单结算、管理会员,到在微信、快手等平台上做营销、投放广告来接触客户,这些都是数字化的方式。

这股需求催生了以微盟(02013.HK)和中国有赞(08083.HK)为代表的营销SaaS(软件即服务)企业。他们打出了“去中心化”的口号,帮助商户搭建数字化基建,做围绕“人”而非“货”的生意。

这听起来是个很美的商业故事。

问题在于,这类公司很难用一句话来定义:它们既提供互联网广告服务,也能做私域营销平台、支持小程序开发,甚至充当商户数字化基建“包工头”。总之,只要中小商户需要的,他们全都做。

早期凭借为微信池商家提供电商SaaS服务,有赞和微盟也尝到第一波流量红利。

然而,他们在财务上却连年亏损,2024年更为“难过”:微盟2024年营收创上市以来最低水平,年内亏损17.44亿元;有赞则亏损1.66亿元。

上市6年来,微盟累计亏损超64亿元,有赞则累计亏损超56亿元。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近年来,小微商户经历了一轮轮闭店潮后,对数字化的投资趋于谨慎,付费商户数量也年年下滑。微盟和有赞过去主要依赖单一生态,一旦遇到大厂断链、降广告点位时,就会措手不及。无奈之下,它们开始把目标转向品牌客户,但大客户普遍要求定制化服务,导致研发和销售费用水涨船高。

小店不想为数字化花钱了

微盟和有赞的主营业务大同小异,在财报中分列为订阅解决方案和商家解决方案。

其中,订阅解决方案即提供电商SaaS工具,为两家公司贡献6—7成营收。这包括帮助商家搭建线上商城、管理订单、库存及会员系统,支持微信、支付宝、抖音等多平台运营。商家解决方案则是增值服务,如广告投放、物流、分销等。

2024年,微盟收入同比下滑4成至13.4亿元,可供对比的是,在实体商业受疫情影响的2020—2022年间,其每年营收月在18—27亿元区间;年内亏损17.44亿元,亏损幅度同比上涨129%。有赞2024年收入同比持平,但1.66亿元的亏损额度较2023年扩大了229%。

付费商家数量及增长速度,一直被认为是支撑微盟和有赞估值的核心——只有足够大的订阅规模,其才能和腾讯、快手等上游平台议价,商家才会为私域运营(如会员管理、社群裂变)、公域引流(如广告投放)带来的销售增长买单。

微盟2024年的订阅解决方案收入9.2亿元,同比下降约1/3,是2019年上市以来首次下滑。更严峻的信号是,过去微盟的付费商户数量一般维持在10万家的水平,但近一年时间,这一数量从9.6万家锐减至6.3万家。且新增付费商户1.2万家,同比减半,不足2020年的1/3.

有赞也没有例外,付费商家数量从2020年的9.7万家逐年减少至2024年的5.6万家,导致订阅解决方案收入从10.5亿元逐年降至7.8亿元。新增商家数量也在减少,且主要是电商客户,门店商家仅占4成。

这说明存量付费商家的续费率和新拓商家的增长都亮起红灯。

这不仅有两家公司自身的经营能力有关,也和中小商户生存境况、消费市场复苏程度息息相关。

由于SaaS订阅收入是分阶段确认的,2024年的财报数据可能还会受到前两年的经营表现影响。微盟在2024年财报中解释,当期收入下滑原因之一是“宏观经济复苏疲弱,令2022及2023年订单量疲软,递延收入短缺带来持续压力”。

有赞CEO朱宁在2023年财报中称:(公司)一边扛着微小客户的闭店潮,一边获得了更多的线下中大型客户。

上游平台变竞争对手

有赞和微盟诞生于互联网巨头割据、大厂相互建墙的年代。

2011年到2013年,阿里与腾讯在电商、社交等领域的竞争加剧:微信屏蔽了淘宝链接,淘宝也禁用微信支付,而当时微信不打算自建电商,让微信生态形成“流量孤岛”。

这给来自阿里系的有赞创始团队带来商机:他们面向中小商家,提供基于微信生态的电商SaaS服务,如公众号和小程序开发。

到了2018年4月,有赞顶着“微信生态第一股”的光环上市。腾讯也有意扶持首批微信生态第三方服务商,于2019年双双投资,成为两家公司的第二大股东。

此后,有赞和微盟的战场逐渐从微信外延到支付宝、百度、快手、小红书、快手、映客等平台。例如,2018年7月,有赞和尚未自建电商闭环的快手合作,帮助快手商家打通直播间商品链接、订单管理和售后服务体系。

与大平台合作带来了营收快速增长,但也让下游服务商面临“定时炸弹”的危机:一旦大平台下场自建SaaS系统,就会形成直接竞争。

这一转折发生在2020年——大厂开始亲自下场,直接冲击了下游服务商的生存空间。

从2020年开始,快手加速自建电商体系,推出“快手小店”,目标是打造独立交易闭环,把流量和交易数据沉淀在自有生态内。

2021年11月,快手宣布和有赞“分手”,切断有赞直播间商品链接,直接导致有赞来自快手的GMV占比从高峰期的40%骤降至2%,这一年,有赞巨亏33亿元。

与此同时,阿里巴巴、腾讯也在逐渐拆墙以应对外部压力,在2024年下旬基本 “握手言和”,淘宝能用微信支付、微信放开淘宝外链。

例如,腾讯推出的微信小店已覆盖商品发布、订单管理等基础功能,直接冲击微盟标准化SaaS产品。

除了基础功能被替代,阿里推出的"翱象"零售云、腾讯的"千帆计划"均通过API接口直接获取商家数据,削弱了第三方SaaS的数据中台价值。

朱宁曾表示:“前面十年我们年少轻狂拼命追求增长,在大环境很好的时候成为了行业的引领者,遇到环境突变的时候也让自己陷入窘境。”

同一时间段内,微盟也在承受着相同的压力。

微盟财报中披露,腾讯广告平台在2024年大幅降低返点率,并对2023年返点进行一次性价格折让约1.3亿元,而微盟由于年初与客户签订框架协议,没能及时将返点下降完全转嫁给下游广告主,导致额外承担1.7亿元损失,直接导致年内商家解决方案收入腰斩。

寻找大客户

疫情冲击下,小微商户尤其是实体门店陷入困境,寒意逐步传导到SaaS行业,微盟和有赞也纷纷寻找新的增长点。

一位有赞前员工告诉经济观察报,国内B端企业的付费意识较低,SaaS行业很难赚钱,且一大部分小商家购买SaaS是投入与回报不成正比,“对普通的小便利店而言,SaaS订阅费每年万余元,实际上客人到店买东西直接扫码付款、店长手动清库存也能维持经营”。

找到付费能力强、意愿高、续费稳定的大客户成为Saas企业的“救命稻草”。

和微盟转向寻求大客户的战略不同,在被快手断链的2021年,有赞选择了下沉,到低能级城市拓展客户,如推出旺小店SaaS产品,主要服务低线城市有门店的商家进行获客、会员管理等。

2024年10月,有赞官网发文表示,一二线城市市场趋于饱和,三四线城市及农村地区成为了有赞美业品牌新的增长点。

微盟的选择是收购成熟服务商,向智慧零售“大客化”转型。早在2020年11月,微盟便收购了有“便利店之王”之称的海鼎科技。后者主做连锁便利店、商超、购物中心等业态的信息化业务,客户包含盒马鲜生、永辉、万达等头部零售企业。

微盟擅长通过微信生态连接消费者,而海鼎的强项在于零售企业的供应链管理、门店运营及数据中台,这一联手给微盟的业绩增长十分明显:2024年,智慧零售收入6.2亿元,占订阅解决方案收入约67%,带来订阅商户数量7625家,其中品牌商户有1241家。

与小微商户相比,大客户的单笔订单收入明显更高。2024年,微盟来自品牌零售商户的平均订单收入达到19.3万元,而同期订阅解决方案的每用户平均收入仅1.46万元——前者几乎是后者的十倍。这说明,品牌商户强势拉高了微盟SaaS订阅业务的客单价。

沿着“大客化”思路,微盟还向购物中心、百货商店等发力,签约了保利商旅、新城控股等商业地产客户,但成效尚未在2024年财报中显现。

“大客化”思路带来了客源,也拉高了研发费用。

以微盟为例,其在2021、2022年的年度研发开支均维持在8亿元左右,较2020年增长超3倍,此后有所回落。到了2024年底,微盟账上的研发费用余额仅剩1430万元,而在前一年底尚有3.8亿元。

前述有赞前员工解释,理论上大型连锁企业都更青睐自建数字化体系,提升供应链能力和单店盈利能力,而不是和第三方合作。中小商户需要标准化且低价的SaaS产品,而品牌商户要求深度定制产品,研发投入和销售费用也会相应增长。

尽管微盟和有赞在历年财报中用很多篇幅重申数字经济和SaaS信仰,但从股价表现看,资本市场和股东们已逐渐对他们口中“难而正确的事”失去信心和耐心。

2024年12月,微盟三名创始人减持1.24亿股,套现3.21亿港元;今年1月,腾讯大手笔减持,持股比例从8.39%降至2.94%,不再是微盟的大股东。瑞银和摩根大通也相继减持,退出主要股东行列。

Saas企业年年忙、年年亏,留给他们翻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陈月芹经济观察报记者

资深记者
城市与不动产新闻中心华南组负责人
新闻线索请联系:chenyueqin@eeo.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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