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则

俱胝竖指

俱胝和尚,凡有诘问,唯举一指。后有童子,因外人问,和尚说何法要。童子亦竖指头。胝闻,遂以刃断其指。童子负痛号哭而去。胝复召之。童子回首。胝却竖起指。童子忽然领悟。胝将顺世,谓众曰:吾得天龙一指头禅,一生受用不尽。言讫示灭。

无门曰:俱胝并童子悟处不在指头上。若向者里见得,天龙同俱胝并童子,与自己一串穿却!

颂曰:俱胝钝置老天龙,利刃单提勘小童。巨灵抬手无多子,分破华山千万重!

俱胝和尚每次回答他人关于佛法的提问时,只竖起一根手指。后来有一童子,见外人问“和尚传授什么法门要义”,也学着竖起手指。俱胝听闻此事后,用刀砍断了童子的手指。童子痛哭逃跑时,俱胝突然叫住他,待其回头时再次竖起手指,童子见状豁然开悟 。俱胝临终前对众人说:“我得到天龙禅师传授的一指禅法门,一生受用不尽。”说完便圆寂了 。

无门禅师对此评道:俱胝与童子的悟道关键不在手指本身。若能真正参透这一点,便会明白天龙禅师、俱胝、童子乃至自己,本质上都贯通于同一佛法真谛 。颂诗进一步阐释:俱胝看似把天龙禅师的禅法发挥得笨拙,实则用断指利刃勘验童子;正如巨灵神抬手轻挥便劈开华山,佛法奥义无需繁复,只需直指本心——那看似简单的“一指”中,蕴含着破除万千迷障的力量 。

困惑

初参这个公案,我是不适应的,我是以一个教育的视角来观的。这个教育的当下,有点暴力。按照现在来讲,这样的老师是犯法的。俱胝公案若发生于今日,教师可能涉嫌故意伤害罪,需承担法律责任,这体现社会对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保护已从道德层面上升为法律强制 。

禅宗公案诞生于特定宗教修行语境,其受众是主动寻求开悟的求道者,且教学双方存在“以心印心”的契约关系(如童子自愿追随禅师参学)。而现代教育是面向所有未成年人的公共服务,师生关系受法律约束,不存在“宗教修行豁免权”。

俱胝断指的行为在禅宗语境中并非暴力惩戒,而是一种极端的“截断妄念”教学法。禅宗强调“不立文字,直指人心”,当童子机械模仿竖指动作时,其心已陷入对表象的执着。禅师通过断指这一震撼方式,迫使童子从语言符号的陷阱中抽离,最终在剧痛与示指的强烈反差间顿悟“自性本具”的禅机 。俱胝断指的行为,其本质是“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

俱胝和尚

俱胝和尚是唐代婺州金华山(今浙江金华)高僧,属洪州禅南岳怀让法系 。早年因常诵《七俱胝咒》而得名“俱胝”,曾因无法回应实际尼姑的禅机诘问而深感惭愧,后得天龙禅师点化,悟入禅宗 。其生平记载多见于《景德传灯录》《无门关》等禅宗典籍,但具体生卒年不详,推测活跃于中唐时期(约9世纪) 。

刚开始住庵的时候,有一位比丘尼师父,名叫实际,前来参礼。她戴着斗笠,手执锡杖,围着俱胝和尚绕了三匝,说道:“道得即下笠子。”如是问了三遍,俱胝和尚均无言以对。于是,尼师便去。

俱胝和尚道:“日势稍晚,何不且住?”尼师道:“道得即住。”俱胝和尚又无言以对。

尼师走后,俱胝和尚慨叹道:“我虽处丈夫之形,而无丈夫之气。不如弃庵,往诸方参寻知识去。”

山神预言“肉身菩萨”将至,后杭州天龙禅师来访。俱胝具陈前事,天龙仅竖一指示之,俱胝当下大悟,得“一指头禅”法门 。此公案成为禅宗“直指人心”的经典范例。

俱胝以竖一指接引学人,象征“万法归一”“不二法门”。天龙竖指破除二元对立,将森罗万象归于平等,直指自性本心 。此方法摒弃文字逻辑,强调直观体悟。

方法

1)截断众流:通过极端行为(如断指)打破学人对表象的执着 。

2)万法归一:以“一指”象征真空妙有,破除分别心 。

3)当下即是:强调悟道不在他处,于日常行止中体认自性 。

天龙和尚

为唐代禅宗高僧,属洪州禅法脉,师承大梅法常(马祖道一弟子),活跃于中唐时期(约9世纪)。他早年修行经历不详,但因其独创的“一指禅”教学法闻名,主要活动于杭州地区 。其生平记载多见于《五灯会元》《祖堂集》等禅宗典籍,虽无详细行迹记录,但通过点化俱胝和尚等公案确立了在禅宗史上的地位 。

天龙禅法影响了曹洞宗等后世宗派,如曹山本寂早年曾参学俱胝,后开创曹洞宗 。

“一指禅”成为禅宗“行为艺术”典范,与德山棒、临济喝并列,启发了无门慧开等禅师对“超越形相”的阐释 。

一指之奥

俱胝的“一指禅”并非单纯手势,而是天龙和尚所传的“万法归一”法门。此指象征破除一切二元对立(如主客、是非、色空),直指自性本心。正如《景德传灯录》所载,天龙以竖一指令俱胝顿悟,因其动作已超越语言逻辑,将森罗万象摄归平等一相 。

庄子言“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齐物论》),旨在消解名相分别,揭示万物本质的同一性。俱胝的“一指”恰似庄子以“一指”统摄天地,破除概念枷锁,直契道体 。

此指如“指月”之指,文字与动作仅为工具,真义在月(自性)。《指月录》强调“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亦亡其指” ,警示不可执著表象。

童子之指

童子机械模仿手势,陷入“指月”中的“指”相执着。俱胝断指实为“截断妄念”的极端手段,以剧痛打破其对形式符号的依赖。《无门关》评此公案“悟处不在指头上”,强调须超越形相 。


庄子批判公孙龙“白马非马”的诡辩(《齐物论》),认为执着名相恰如童子迷于指形,而忘却“天地一指”的齐物本质 。

六祖慧能言“真理如月,文字如指”,童子之误在于“观指以为月体”,俱胝断指迫使其直面“无指之月”,即自性真空 。

童子因断指剧痛而“无指可执”,此时俱胝再竖一指,令其于“空无”中豁然领悟:佛法不在外相,而在自心。《五灯会元》载童子“举手不见指头”而悟,正显“无相之相”的般若智慧 。

教育之机

童子最初模仿俱胝和尚竖指的行为,陷入对“符号化禅法”的机械复制,将“竖指”视为标准答案而非心性体悟。这种形式主义恰如世人执著佛经文字而忘本心 。此时童子对佛法的理解停留在“指月之指”的形相层面,未能触及“月”的本质(自性佛性) 。

俱胝和尚断其手指,通过生理剧痛瞬间切断童子的思维惯性。这种极端手段类似香严童子闻香开悟的“瞬间截断”——当童子因断指之痛本能地欲再竖指却无指可竖时,外在依赖被彻底摧毁,被迫直面“无相之相” 。此过程印证禅宗“杀人刀、活人剑”的教学逻辑:以暴力破执(杀人刀),促其死中得活(活人剑) 。

当俱胝在童子断指后复竖一指,童子透过“无指可竖”的空白,体认到佛性不关指头有无。这呼应《楞严经》“见见之时,见非是见”的深意——真相不在所见之相,而在能见之性 。正如香严童子观香气“非木非空非烟非火”而悟空性,童子在此刻超越符号,直契本心 。

禅宗认为,语言、手势等符号若被执为真理,如同认地图为实地。童子学形不学神,恰如世人将佛像等同佛性。断指行为实为摧毁符号迷信,逼其向内求索 。这与香严童子突破香气表象而悟道的路径异曲同工 。

极端疼痛可打破思维惯性,类似棒喝、击竹等禅宗手段。当童子因断指剧痛而“身心脱落”,其妄念之流被强行截断,反而获得直面本心的契机。此即禅宗“不破不立”的悖论智慧。

俱胝与童子的关系折射禅宗“迷时师度,悟时自度”的传承逻辑。教师如同“母鸡啄壳”,学生如同“雏鸡破壳”,双方共同完成觉悟的诞生 。正如天龙和尚竖指启悟俱胝,俱胝断指启悟童子,这种“以心印心”的传递超越语言,直指心性共鸣 。

教育,即是唤醒

禅宗教育不灌输知识,而是激发学人本具的觉性。香严童子闻香悟道、俱胝童子断指开悟,本质上都是通过外缘刺激唤醒内在觉性。教师的作用如同点燃火种的引信,真正的觉悟之火需由学生自心迸发 。

断指公案的残酷性实为“大慈大悲”的具象化。相较于世俗教育对形式安全的执着,禅宗更关注生命的终极解脱。“丢掉一个手指头虽不幸,但总比万劫轮回强”——这种教育观以短暂肉身之苦,换取永恒心灵自由 。

好,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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