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止猖獗的倭寇!奉命出使的中国古人亲眼见到的「出人意料的日本」
无论东西方,「与邻为伴」自古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对于日本来说,邻国的大国这个庞然大物,既是威胁也是敬畏对象。然而反过来,在中国人眼中,日本人又是什么模样?
460多年前,一位中国人为了寻找缓解日中紧张关系的途径,冒险踏上战国乱世中的日本,静心观察这片土地的自然与人心。他写下了一部关于访日见闻的记录,然而却未曾在中国出版,几乎被时间所遗忘。
日本一位与众不同的历史学者,终于关注到这本几乎被埋没的史料
这部记载战国时期日本社会的珍贵见闻录名为《日本一鉴》。作者郑舜功,一位生卒年不详的中国人,知者甚少。对此书重新进行解读的是立教大学文学部教授、历史学者上田信,他也是《战国日本を見た中国人 海の物語『日本一鑑』を読む》一书的作者。
“《日本一鉴》其实可以视为中国早期的一部‘日本百科全书’,在中国海洋史或日本战国史研究圈内算是有些知名度,但一直没有人完整地介绍作者与全书内容。普通大众几乎无人知晓。”
这本跨越中日两国的文献,在过去常常被学者们片段式引用,却鲜有整本通读、系统研究者。
上田教授的研究领域原本是明清时期中国社会史,其代表作《海与帝国》曾被出口治明评价为“从全球海洋视角重新讲述中国历史的名著”。他的其他著作如《货币的条件》《尸体属于谁》《中国人口史》《蜃气楼王国的兴亡》等,都展现出打破传统框架的视野。
而在《战国日本を見た中国人》这部作品中,他尝试以中国人的视角,重构日本中世纪的真实面貌,其中收录了大量郑舜功在战国日本亲身经历的记录。
“从这本书中,可以读出当时日本人自身觉得理所当然、不屑记录的行为,也能察觉那些刚刚接触日本的西方人所无法理解的日本人感性。如果这本书能被更多人了解,也算是对郑舜功不幸命运的一点慰藉。”
郑舜功为何来到日本? ——一段带有特殊使命的旅行
郑舜功来日的时间是1556年,此时日本正处在战国大动荡的关键转折点:美浓的斋藤道三被其子义龙击败身亡,次年西国名门大内氏也败于毛利家。信长则正积蓄力量,准备发动桶狭间之战(1560年)。
而此时的中国,则正面临“嘉靖大倭寇”的威胁——大量自称日本人、实为中朝民间海盗或走私商的武装团体频繁袭击中国东南沿海。尽管这些“倭寇”大多并非真正的日本人,但在中国舆论中,日本因此蒙上了“海上强盗”的恶名。
在这种局势下,郑舜功肩负起一项特殊任务——他代表明朝皇帝前往日本,试图与之对话,以缓解两国关系、解决倭寇问题。
郑舜功出身于中国“新安郡”(今安徽南部至浙江东部一带),虽为平民,却有强烈的政治抱负,是典型的“草莽志士”。上田教授评价他“身上带有侠气”。
大友宗麟、三好长庆——外交尝试的对象
1556年,郑舜功一行自广州出发,穿越台湾海域与琉球群岛,不料遭遇暴风雨,未能直抵京都,而是在九州的丰后(今大分县)靠岸。当时丰后的领主是日后成为九州霸主的大友义镇(宗麟)。郑舜功就在这里停留了六个月。
在古代中国人的眼中,“日本人”是什么形象?1607年编纂的一部民间百科全书里绘有三种人物:朝鲜人衣着整洁、穿鞋;琉球人披着和服、赤脚;而“日本人”则赤裸上身、光脚、背刀,一副凶悍模样。书中还写道:“他们专以沿海抢掠为生,所谓‘倭寇’即指此。”尽管这是在倭寇骚乱结束后的记载,却已固化为刻板印象。
然而郑舜功并未被这些偏见所左右。他通过与当地官员接触,发现日本人其实是可以用“理”来沟通的,并成功说服大友政权颁布禁令,制止倭寇活动。书中写道:
“丰后的君臣为处理中日政务召开会议,每次我都亲自赴会,奉命展示上谕。他们据此实行禁令。我背负着宣谕重责,参与评定,引导异族之人,所遇者皆能识忠信仁义。若如此,又岂会继续祸乱民间、欺骗百姓?由此夏夷之间的争端可望终止。”(第94-95页)
随后,郑舜功转而接触京都的政界,发现足利幕府将军的权威早已衰退,便将外交目标锁定天皇与其周边势力,并设法与三好长庆建立关系。在战国混乱政局下,一个外国人要找对交涉对象,绝非易事。
“彼时的明朝基本未意识到天皇的存在,认为掌权的是武士。郑舜功在丰后收集情报后认定,京都中心为后奈良天皇与三好长庆,并明白天皇虽无实权,但拥有全国性的象征意义,于是派人进京建立联系,谋求以外交方式缓解倭寇局势。”(上田教授)
但这本《日本一鉴》,并非只有政治与外交内容。更多引人入胜的,是那些“杂记”。
鲨鱼、飞鱼与发型——一本“古代日本生活百科”
郑舜功在钓鱼岛一带附近记录了超3米长的鲨鱼,详细列出多种种类,并记下“有变虎形而食人”的说法。
在德之岛周围,他对飞鱼产生兴趣:“双翼比尾长一寸,顺风而翔,万鱼如箭,呼啸如风。”其生动细致,堪比一位早期博物学家。
而对日本人的发型也观察入微:“今皆剃发,仅留两侧少许,束于后为髻。俗传为战斗方便。所用器具为劈开的竹片,两手夹住,强行拔发。甚痛。”——由此可见,“月代头”不仅是剃,而是“拔”出来的。
他还记录了关于男女出生、育儿的风俗:“据说女子多,男子少……若男婴生于多男之家,或即被勒杀。此风俗令人心寒。因多子即多妻妾。”
“孩子出生一个月左右,择晴日将摇篮挂高树上,任其随风摇摆,为将来海上旅行做准备。”
这些内容听来如今也令人难以置信。上田教授指出,郑舜功很可能是“看到什么就记录什么”,但是否具有普遍性,还需进一步考证。可以确定的是,他是极具好奇心、富有观察力的实地记录者。
上田教授:“中国文人多认为中华文化至高无上,周边文化为下属,不屑深究。而郑舜功的好奇心与开放视角,在中国人中都十分罕见。”
在六个月的政治工作与田野考察之后,1557年,郑舜功因突发原因被召回国。非但功绩未被承认,还锒铛入狱,随行部属更遭处刑。显然他在对日政策上与朝中大臣存在分歧。
他在狱中完成了这本《日本一鉴》,未能正式出版,仅以手抄本流传,终为历史所遗忘。此后,他的生平记录也没有下文。
仅以此文纪念明代赴日考察的郑舜功,我都不知道有这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