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支持抑郁症患者

利维坦按：

考虑到抑郁症被持续污名化，以及有太多的人对此类病患缺乏基本了解，的确有必要对想要帮助和支持抑郁症患者的人一些框架性的指南。难点之一在于，很多人很难以高度的同理心代入患者的所思所想，并且对抑郁症患者指指点点，甚至批评责怪——而这些，恰恰是抑郁症者最不需要的，往往会让他们陷入更深的自责当中。

重要须知

抑郁可以悄无声息地渗透到一个人的生活中。最初，它可能是隐形的，但逐渐影响一个人的思维、情绪和行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可能变得更加沉重，直到最终完全笼罩住这个人。如果你留意的话，你会在他们的动作、选择、言语和情感表达中察觉到这片“乌云”。

抑郁症是一种心理健康疾病，其特征是持续的低落情绪，以及对活动的兴趣或愉悦感的丧失。但它远不止于此，并且可能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来。例如，它可能表现为一个人睡得过多，或完全失眠；可能使人整天疲惫不堪，甚至连起床、洗漱、穿衣或进食都变得困难；可能导致他们不回复消息、取消计划；或者表现为易怒、情绪低落、眼泪不断、缺乏耐心或显得冷漠。

抑郁可能表现为这些症状中的任何一种，或多种同时出现。但有时，它也可能隐藏在一个看似日常运作正常的人身上，他们可能仍然在上班、照顾孩子或学习，但只有你和他们的亲密关系人才能察觉到一些微妙的症状。

你正在阅读这篇文章，可能是因为抑郁症（或抑郁的可能性）已经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到了你的生活。也许你正在担心你的伴侣、孩子、朋友、兄弟姐妹或父母。全球约有2.8亿人受到抑郁症的影响，使其成为最常见的心理健康疾病之一[1]。考虑到这些数百万患者以及关心他们的人，很可能我们大多数人都会在某个时刻，以患者或支持者的身份，与抑郁症产生联系。

因此，感谢你的到来，感谢你愿意了解更多，愿意支持那些正在经历抑郁的人。支持很重要。抑郁症可能让人觉得自己是孤独的，觉得自己无关紧要，无人关心。而当你提供支持，尤其是在情况变得困难时，你向他们传递的信息是：“你是被爱的，你很重要。”这有助于对抗抑郁带来的消极想法，为同理心和联系创造空间，并带来康复的希望。本指南将帮助你更好地理解抑郁症，并教你如何提供帮助。

认识抑郁症：简要概述

让我们进一步探讨抑郁症的多种表现方式，以及需要注意的症状。从以下几个角度来看：

情绪症状。抑郁症患者可能感到极度悲伤——但他们也可能感到麻木、冷漠、焦虑、易怒、紧张、内疚、羞愧、恐惧或不知所措。抑郁可能与悲伤、创伤或其他心理健康疾病（如广泛性焦虑症、强迫症或饮食失调）共存。

认知症状。抑郁症会暂时影响一个人的思维方式，包括注意力、记忆力、信息处理能力、决策能力和问题解决能力。许多患者表示，他们的大脑像是被减速了一样，思维变得模糊，注意力难以集中，容易忘事。此外，抑郁症还会影响他们的思考内容：他们可能会频繁出现消极、绝望、焦虑或自我批评的想法，涉及自己、他人、未来或整个世界。在更严重的情况下，他们可能会有自残或自杀的想法。

身体症状。可能的症状包括：

- 疲劳和乏力

- 身体疼痛或沉重感

- 食欲减退或情绪性进食

- 睡眠模式紊乱（睡得过多或过少）

如果患者同时存在焦虑症状，还可能出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或胸闷等症状。

行为变化。常见的表现包括：

- 退缩和回避（例如远离社交活动、爱好或家庭聚会）

- 显得坐立不安或烦躁

- 自我照顾能力下降（如不洗澡、不换衣服等）

- 过度依赖烟草、酒精、毒品、赌博、食物或性行为来应对压力

- 自残或自杀行为

在诊断抑郁症时，心理健康专业人士通常参考官方指南，如《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DSM）或《国际疾病分类》（ICD）。在目前的DSM版本中，重度抑郁症（Major Depressive Disorder, MDD）的诊断要求患者存在核心症状（如低落情绪和/或失去兴趣），以及其他相关症状，如食欲或睡眠变化、疲劳、无价值感或自杀意念。这些症状必须持续至少两周，并对日常生活造成困扰或功能损害。

一旦抑郁症出现，它可能持续数周甚至更长时间。对一些人来说，抑郁可能持续几个月，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它可能是一种长期的慢性疾病，影响他们的生活一年或更长时间。抑郁症也可能是复发性的，即抑郁期（持续数周或数月）和康复期（持续数周、数月或数年）交替出现。有时，抑郁症可能只是一次性发作，患者在康复后不会再经历类似的症状。无论何种形式，抑郁症都会给患者及其亲人带来极大的挑战。

抑郁症的原因是高度个体化的，可能涉及许多不同的因素，包括：遗传（家族病史）、生理（荷尔蒙、神经递质失衡）、健康状况（慢性疾病、激素变化等）、生活经历（童年经历、创伤、虐待或压力事件）、思维模式（消极思维、自我批评等）、应对能力（应对压力和困难的方式）。研究人员仍在不断探索这些因素之间的复杂交互作用。抑郁症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对痛苦或创伤的“关闭”反应，或者是当压力超过个人的承受能力时，一种不可避免的心理崩溃。

我们应当以同理心来看待抑郁症，关注导致抑郁的经历，而不是将其视为患者的“缺陷”。抑郁症会让患者对自己产生严厉的自我批评（例如“我有问题”），而非用同理心去理解自己（例如“我经历了什么？”“是什么让我陷入这种状态？”）。作为支持者，我们也可能陷入这种负面思维的陷阱，而应努力以同情和理解的视角来看待抑郁症患者。

为什么你的支持很重要

在对抑郁症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之后，你作为支持者需要思考的一个重要问题是：你能做些什么来帮助？好消息是，你确实可以做一些事情，你可以说一些话来提供帮助。在本指南的其余部分，我的目标是为你提供一些可以立即使用的工具，以帮助你向抑郁症患者提供情感和实际支持。这可以帮助他们减少孤独感，并以他们当前需要和能够接受的方式得到支持。

支持抑郁症患者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是拯救生命的。无论是给他们一个表达情绪的机会，确保他们不会感到孤立，提供实际帮助，还是帮助他们获得或接受专业支持，你的帮助可能都是无价的。此外，虽然这并不是你需要独自承担的责任，但你的支持可以减少抑郁症恶化的风险，缓解他们的痛苦，并带来希望，让他们相信情况会好转。

该怎么做

1. 谈论抑郁症。要识别抑郁症，并能够应对它，人们需要谈论它。谈论抑郁症还可以帮助患者减少孤独感。

因此，你应该尽可能鼓励开放和坦诚的交流。如果你担心你关心的人可能正在经历抑郁症，但他们尚未提及，你可以主动询问。你可以问他们是否感到情绪低落，或者他们的感觉是否不仅仅是短暂的悲伤。告诉他们你很担心，并分享你所注意到的变化。试着去了解他们对自己当前状况的想法和感受。

你可以这样开始对话：

- “你最近怎么样？我注意到你看起来不像平时的自己，想知道你感觉如何……是不是有点情绪低落？”

- “你觉得自己可能正在经历抑郁症吗？”

- “我担心你的情绪不只是悲伤……可能正在发展成抑郁？”

很重要的一点是，让他们知道你没有在评判他们。如果他们现在还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也请告诉他们：“没关系，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准备好了再聊。”他们可能不会认同“抑郁症”这个标签，甚至永远不会接受这个称呼，这都没关系。你仍然可以谈论他们的具体症状（比如悲伤、失眠或焦虑）以及这些症状对他们的影响。

如果抑郁症已经被确诊，不要假装它不存在。主动询问他们的感受，关注他们的情况。在谈论抑郁症时，尝试使用“外化”语言，即将抑郁症与他们本人区分开来。这种方式可以帮助你用不带批判的方式交流，也可以帮助他们认识到：抑郁症是一个可以共同面对的挑战，而不是他们的本质特征。

《丈夫得了抑郁症》（2011）剧照。© 豆瓣电影

例如，你可以问：

- “今天抑郁症让你感觉如何？”

- “它在对你说什么？”

- “看起来抑郁症让你很难去做___或者___。”

2. 帮助他们获得外部支持。有时候，亲友的关心、支持以及时间的推移就足以帮助一个人走出抑郁。但在很多情况下，仅仅依靠这些是不够的，患者可能需要额外的专业帮助。这可能包括：实际支持（例如照顾孩子、家务、购物，或安排学习/工作的休息时间），医疗支持（咨询医生、服用药物），心理治疗（找一位有抑郁症治疗经验的心理学家或精神科医生）。

如果抑郁症严重，影响到了日常功能，或者患者有自残或自杀的想法，那么专业干预至关重要。如果情况变得极端，例如自杀风险升高，可能需要紧急医疗干预，包括门诊治疗或住院治疗。

即使抑郁症患者目前不愿意寻求帮助，也请耐心对待。你可以温和地建议：

- “现在的情况看起来真的很艰难，我在想___是否会有所帮助？”

- “我能否提供一些可能有帮助的建议？”

如果他们仍然拒绝帮助，不要生气或失望。你可以告诉他们：

- “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不会强迫你，但如果你改变主意，我随时在这里。”

但是，如果他们持续拒绝帮助，并且你担心他们会伤害自己，请务必联系紧急支持机构，确保他们得到专业的干预。

3. 留意消极、自责和批判性的想法。与抑郁症患者交谈时，你可能会注意到他们经常表达极度消极的想法，比如：

- “我什么都做不好。”

- “我没有价值。”

- “没有人关心我。”

- “情况永远不会变好。”

作为支持者，你可以帮助他们识别这些消极的“抑郁之声”，并与他们一起挑战这些想法。例如：

- “听起来抑郁症今天让你产生了很多负面想法。”

- “这些想法听起来特别苛刻，它们没有看到你最近做的那些好事情，对吧？”

这种方法可以帮助他们意识到，这些负面想法是抑郁症的影响，而不代表真实的自己。这种思维方式在心理学上被称为“解离”（defusion），它能帮助患者减少对消极想法的认同感。

4. 询问他们是否有自杀的想法。有些抑郁症患者可能会有自杀的想法。作为支持者，你可能会感到害怕或不知所措。但请记住：主动询问他们是否有自杀想法，不会让他们变得更想自杀。相反，不问才可能更危险。你可以试着说：

- “我很担心你……我能看出你正在经历极大的痛苦。你有没有想过不想活下去了？”

如果他们回答“是”，请保持冷静，并表达你的关心：

- “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定很难受。我真的很抱歉你正在经历这些。”

- “我想了解更多，这样我可以支持你。我想帮你感觉更安全，我们能谈谈吗？”

你还可以问：

- “你有想过具体怎么做吗？”

- “你计划什么时候行动吗？”

- “你现在是否感到安全？”

如果你难以进行这些对话，试着找另一位亲友一起讨论，或咨询心理医生、求助热线等专业资源。如果你对他们的安全有任何疑问，请不要犹豫，联系紧急援助机构。

5. 陪伴他们，接纳他们的情绪。抑郁症会带来沉重、痛苦、黑暗的情绪。作为支持者，最有力量的事情之一就是陪伴他们度过这些情绪，而不是试图忽略、最小化、回避或直接“解决”这些问题。

你可以简单地倾听，并温柔地回应：

- “我听得出来这让你感觉很沉重。这一定很难受。我想让你知道，我在这里陪着你。”

当抑郁症患者被倾听，被他人接纳，他们会感到不那么孤独，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时刻。他们会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坏人，也不是没人关心的人。你的存在可以帮助他们抵抗抑郁症带来的孤立感和自我否定。你的陪伴和关心，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6.提供实际支持。抑郁会让一切都变得更加困难，使日常任务变得难以应对。这种困难可能表现在多个方面：身体上（由于嗜睡和疲劳），情感上（压力、焦虑、易怒等情绪可能浮现），认知上（在尝试解决问题、做决定、记住要做的事情时遇到困难），行为上（更难抽出时间去完成任务）。

在这种情况下，为他们提供实际支持可以减轻负担。例如，帮忙买菜、照看孩子、打扫房间，或者去他们家做一顿饭，同时给他们一个倾诉的机会。虽然鼓励抑郁症患者自己完成日常事务很重要（下一步会具体讨论），但在某些时候，提供帮助是富有同情心的选择，尤其是当他们感到越来越不知所措时。想象一下，如果亲人正在恢复一条断腿，或者患上了严重的流感，你可能会帮他们做一些事情，直到他们康复。同样的道理适用于抑郁症患者。通过陪伴和倾听，你可以更好地了解他们的应对状况，以及他们是否需要帮助。主动提供支持是完全可以的，而他们可以选择是否接受。无论是否接受，他们都会知道你愿意帮助他们。

7.鼓励他们采取行动。我们已经提到，抑郁会导致退缩、逃避和不作为。这种情况可能与嗜睡、疲劳、失眠、食欲下降、缺乏动力和消极想法有关。当一个人难以像往常一样运作，难以照顾自己时，陪伴他们、承认他们的感受，并询问是否可以帮他们做点什么，可能会很有帮助。这有助于他们逐渐恢复正常的功能，并改善情绪。

你可以试着问： “我可以帮忙吗？我可以支持你完成一些事情吗？我可以建议一些我们可以一起做的事情吗？”例如，你可以提议一起整理房间、一起做饭、一起去喝杯咖啡，或者一起参加一个社交活动（哪怕只是短暂待一小时）。关键是从小事开始，确保任务是可行的，并与你的亲人共同协商，看看什么样的安排对他们最合适。

这种方法基于心理治疗中的行为激活疗法（Behavioral Activation, BA），即通过有计划的活动安排来缓解抑郁[2]。研究表明，参与活动（哪怕是温和的活动）比不活动更有助于改善情绪。通常来说，以下几类活动是最有帮助的：1）运动和身体活动（如散步、瑜伽、伸展运动）；2）社交互动（如与朋友见面、视频通话）；3）有成就感的活动（如完成一项任务、学习新技能）；4）曾经喜欢的活动（如听音乐、绘画、阅读）。

如果你的亲人目前的功能尚可，你可以帮助他们规划较高级的活动（例如外出旅行或参加社交聚会）。但如果他们连基本的日常活动（起床、吃饭、洗漱）都难以完成，那么建议从基础的自我护理开始，例如：

- 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 做一些轻微的运动

- 洗个澡

从这些小目标入手，逐步过渡到更复杂的活动，以帮助他们恢复更高的功能水平。

8.保持联系。抑郁会让人更难维持社交联系。作为朋友或家人，你可能会发现：他们取消计划，或者根本不做计划；你的消息未被阅读或回复，电话无人接听；如果你们住在一起，你可能会注意到他们更早上床、减少交流，或者回避人际互动。这并不是针对你的个人行为，而是抑郁的表现。但是，作为支持者，这可能让你感到受伤或被拒绝。请记住，对于抑郁症患者而言，他们内心的消极、批判性声音可能异常强烈，能量和动力也极低。这并不是他们不在乎你，而是他们很难向外界伸出手。

作为支持者，你可以：

- 继续发信息、打电话、聊天、尝试安排见面

- 告诉他们你爱他们、你关心他们

- 让他们知道不需要感到压力，他们可以随时回复或联系你

- 向他们保证，你会一直在他们身边

最重要的是，如果抑郁症好转，他们主动联系了你，不要批评他们之前的疏远。不要说“你怎么现在才回我消息？”或“你之前都不理我”。相反，庆祝他们的改变，欢迎他们重新与人建立联系。

9.保持善良和富有同情心。有时候，作为一个支持者，你可能会感到筋疲力尽、恼火、沮丧。你可能会希望他们停止消极思考，不再退缩，努力“让自己好起来”。你可能会发现，自己开始对他们产生批判性想法，而不仅仅是对抑郁本身产生想法。

在这种情况下，你应该提醒自己，抑郁是一种严重而复杂的疾病，患者并非“故意”陷入其中。他们并不是不想变好，而是正在经历一场艰难的战斗。你可以：

- 尽量避免增加他们内欣自责的声音

- 在安全的空间表达自己的情绪（可以向朋友、家人或心理咨询师倾诉）

- 通过休息、自我照顾和其他支持来保护自己的情感能量

如果你感到筋疲力尽，给自己留一点空间是可以的。你不需要独自承担他们康复的全部责任，但你可以以你力所能及的方式，继续给予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