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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心也就死了。隔壁公司之前来汉诺威，花了一百多万，一毛钱订单也没带回去。我认识的大部分的小展商，来个一两次也就不来了。”
——汉诺威上的中国参展商
文 / 巴九灵（微信公众号：吴晓波频道）
德国下萨克森州汉诺威市的天空，像水洗过的蓝色绸缎般，白云被印染在上面。
室内，在中国风音乐中，两只蓝色的机器蝴蝶翩翩起舞，引得人们驻足观看；各种高级机械手带我们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制造业宇宙：开场舞台上模仿变形金刚大变身的机械手，拿着光剑玩星球大战的机械手，捏着迷你玩具汽车的机械手，能用自然语言交互的机械手……
拿着光剑玩星球大战的机械手
没错，第77届德国汉诺威工业博览会又如约而至了。
然而，开幕式中的一句政治宣言打破了原本纯粹的气氛。
“我们与你们站在一起。加拿大不是随便什么人的联邦州。”
即将离任的德国总理朔尔茨步伐沉重地走向讲台，发表了开幕致辞，剑指美国总统特朗普的关税政策。今年3月，特朗普连续签署命令，将对进口汽车、钢铁和铝征收25%关税，德国和欧盟首当其冲。就在工博会开幕前几天，特朗普还特意喊话：“若欧盟加拿大联手，将大规模加征关税。”
在此背景下，屡次遭领土威胁的加拿大，成为今年德国汉诺威的主宾国，共来了260家参展商。在一家加拿大参展商的展台上，朔尔茨还和冰球机器人守门员开启互动，他亲自拿起了球棍，可惜偏离球门几厘米。
朔尔茨与冰球机器人守门员互动
对于德国和欧盟而言，“当保护主义浪潮席卷全球时，与价值观盟友的产业协同更显珍贵”。
换言之，难兄难弟们在关税阴影下的“抱团取暖”，为本届汉诺威打了主基调。一个侧面反映是，一位来自中国德州做阀门的企业家，70多岁了，从上世纪80年代起就做外贸，今年第一次参加汉诺威，只因为他家的一个产品被美国征收了145%的税，其他产品最低的关税也高达25%。没法活了，只能来欧洲碰碰运气。
或许，这可能是政治火药味儿最浓的一届工博会了。不管是欧洲人、加拿大人还是中国人，都想来展会上寻求合作和破解关税问题之策。
参观者涌入2025汉诺威工业博览会
今年汉诺威的主题是“赋能工业可持续发展”，聚焦人工智能、能源转型，来自60多个国家的4000家参展商将展示他们的产品和创新。不过，上一届汉诺威也是主打“可持续”，德国人看样子一心要把环保走到底了。
就在开幕式前几天，为了彰显可持续理念、发展绿色能源的决心，德国汉堡市将一座运行了6年、耗费30亿欧元建成的最先进的火力发电厂——莫尔堡发电厂炸掉了。
今年吴晓波频道汉诺威考察团导师张驰，用“抽象”“政治拉扯”等词来形容这一举动。
吴晓波频道汉诺威参访团探展
汉诺威是德国大企业大秀前沿技术和ESG成果的舞台，然而工业可持续的反面，是对于德国中小企业而言接近致命的“合规性”监管。
尤其是2月初，欧盟的人工智能法规生效，它要求企业必须安全和负责任地使用AI，略微抽象的一幕是，甚至规定未经培训的员工不允许在公司使用ChatGPT等AI助手。
而德国中小企业研究所的最新报告指出，德国中小企业要面临约3900项政府和欧盟规定，主要涉及气候和环境保护、税收等，这部分成本将占营业额1.3%到6.3%，基本能将一些小企业的利润蚕食干净。
事实上，本届汉诺威工业博览会正是在德国国内一片行业批评声中举办的。德国钢铁和金属加工协会（WSM）在展前警告：“中小型公司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波动。”叠加关税战、海外需求减少，WSM预计今年40%的公司面临裁员。
这是德国人的忧伤。当然，在本届汉诺威中，德国再一次碰到被红绿灯政府贴上“竞争者”与“合作者”标签的中国企业。
今年中国参展商数量约1000家，仅次于德国。走进汉诺威的4号馆，让人有一种回国的错觉——那里基本以一些做产业配套的中国中小企业为主。然而门可罗雀，鲜有欧洲人面孔，和展馆的冷峻之色形成呼应。我们采访了多位参展负责人，他们普遍对预期不满意。一是位置偏远，二是展馆主题和企业本身业务不匹配。
这个情况和去年类似：以数量而论，中国企业看似声势浩大，分布在主展馆四周，对德国先锋企业形成“包围”之势，反映了德国大企业对中国供应链的依赖，但实际上也能解读为一个配角或跟从者。一家中国企业表示，“大参展商引进潮流，我们只能紧跟潮流，而且还得拼命跟住。”
机械蛇
结合今年美国CES展，中国企业去哪里都能给人一种参加“广交会”的错觉——中国大企业往往在这些国际展中缺位，而中小企业变成了担心下一个面包在哪里的现实主义者，他们的焦虑被简单地压缩成两个词：发名片、赚钱。“我们来汉诺威就一个目的，想赚钱。国内卷，海外也卷。”
但正如那位被外部环境挤压到不得不碰运气的70多岁企业家一样，结果恐怕不会理想。一位参展商称：“我们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心也就死了。隔壁公司之前来汉诺威，花了一百多万，一毛钱订单也没带回去。我认识的大部分的小展商，来个一两次也就不来了。”
让参访团领队感到意外的是，4号馆的一个展位上堆满了方便面，一桶面卖50人民币，可能是唯一在该馆不亏钱的展位了。
不过在6号馆，无人问津的情况倒有些好转。一个巨大的展台，集结了十多家中国企业，有人形机器人、扫地机器人、清洁机器人……据说是北京的一家协会组织的，从侧面反映了一个出海趋势：抱团取暖，完美地呼应了今年汉诺威的政治基调。
德国有德国的忧伤，中国有中国的焦虑，尽管如此，汉诺威的展台依然用技术对话超越政治壁垒。
作为国际巨头和德国本土企业的主战场，谷歌、微软、西门子、博世以及舍弗勒、威图、费斯托等中型企业都没有缺席，带着自己的前沿科技来到了现场。
那两只以假乱真的机器蝴蝶便是费斯托的作品。蝴蝶的翅膀由覆盖了很薄的弹性电容膜的碳纤维骨架制成，两台电动机独立驱动两只翅膀，10只蝴蝶可以同时起飞并且不会相撞。费斯托一直研究的是国内不太涉足的仿生机器人技术。
费斯托机器蝴蝶
很多来自中国的访客也是抱着强烈的学习心态去的，他们挤在德国大企业展位讲解员四周，感觉都快要亲上去了。
当然，有能力出现在主展馆的一些中国新兴企业也是赚够了眼球，像宇树科技的四足机械狗的俏皮动作依然让无数的海外访客排队观摩。
除自动化、传感技术等传统工业领域外，本届汉诺威将重点关注数字平台、电动汽车与充电基础设施、氢燃料电池、机器人以及量子技术等前沿科技。
而工业人工智能是一个逃不开的话题：
据统计，会展中超过300家初创企业展示了它们的AI工业解决方案。而和OpenAI深度绑定的微软，自然展示了强大实力，推出了工业领域的“虚拟助手”，工人可以用自然语言提问来分析机器数据，管理者能借助它优化工厂车间的操作流程，用户能更轻松地识别故障并解决问题。
去年的汉诺威，不少业内人士还认为用自然语言去结合精密的机器只是“纸上谈兵”，但今年却让我们看到，AI已经不再是测试阶段，而是正广泛应用于工业。
2025汉诺威工业博览会的开幕式
德国一项最新数据显示，已有42%的德国工业在生产中使用人工智能，这些AI技术主要用于机器监控、机器人与车辆控制以及能源消耗优化等领域。西门子CEO布施在现场演讲中提到AI赋能工业的三大主战场：“业务流程再造、产品研发与仿真优化、智能制造与生产管控。”
和去年一样，吴晓波频道汉诺威访学团也在这次逛展中学到了不少。那么，带队导师和企业家学员们都看到了哪些有意思的产品、前景和趋势？他们对第一天的访问感受又是如何的？我们来听听他们的讲述。
现场专家与企业家有话说
周彦平
和恒咨询首席咨询专家
曾任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委员会生产体制司专家
二战以后，德国百业代兴，于是德国政府就开始思考，怎么才能发展经济，最后觉得得把德国的工业品推销出去，所以，在政府的引导下，开设了第一届汉诺威工业展，结果取得了很好的效益，并在工业展览中越来越出名，最后成为了全球的一个顶级展览。
我来这里是想看什么呢？是想看参展的企业在向我们展示什么，对我们未来将来的发展有哪些启示？当下，我们面临着一个异变、不确定、复杂和模糊的时代，客户需求也在不断变化、升级。对企业而言，如何掌握有用的变化，就是面向未来的核心能力。
我认为，这次展会要重点关注以下几点：
◎第一，我想看大公司在做什么，他们所思所想的可能就是未来。比如菲尼克斯，大家都记住了这次展览的直流电，未来的能源是新能源，新能源直接产生直流电，这是所有工业企业都需要注意的。
◎第二，我关注人工智能。2019年的时候，人工智能还是一个在潜伏的产业，而随着ChatGPT和DeepSeek等应用的发布，人工智能已经变得非常重要了。目前，德勤、SAP等大型企业都在做AI，我很关心在制造业领域中大家如何拥抱AI。
◎第三，我关心新能源，尤其是氢能。能源安全是国家安全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多煤少油，石油、天然气都依赖大量进口，那中国的能源安全问题可能会怎么解决？我想氢能是一个方案。因此，我想看看在这个展会中，各国在氢能这块在研究什么。
此外，我还关注中国企业的出海、中国企业来汉诺威展会是想利用这个平台做什么？
一家企业，想要一直活下去，甚至成为百年企业，是非常难的，需要与时俱进，洞察消费者的需求、洞察技术发展的趋势，然后通过创新，高质量、高效率地满足客户需求。
对于成功的企业，我们有什么可借鉴的呢？我认为是这些企业的价值观——通过观察这些企业，了解我们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企业，我们要做什么，我们不做什么，我们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我们用什么样的人，我们采取什么样的机制和组织形式才能够应对内外环境的变化……所以，本质上是价值观的问题。
中国怎么才能从发展中国家成为发达国家呢？我认为需要一大批企业家，以此为生，精于此道，由于热爱而不是被迫挣钱而做生意，他们愿意承担企业波峰波谷的挫折，愿意应对变化，发自内心地愿意从事这项工作。
2025汉诺威工业博览会
张弛
上海大驰创新 CEO
上海交通大学、浙江大学客座讲师
今年展会规模比较小，和往年相比，很多展商可以明显看出在展位的花费缩水了。除了特朗普2.0时代的影响，还有一个原因是近期德国政治变革，新总理的政策方向还不明朗，很多企业仍处于观望状态。
今天看下来，我认为本届汉诺威有以下几大亮点：
◎第一，能源变革、能源替代、氢能储能等方面的展馆面积更大了。
◎第二，欧美大厂正在加大投入工业软件和AI领域相结合的技术，比如微软、西门子都在强调AI在工业方面的应用，劳斯莱斯也在将更多AI植入工厂进行自动化和数字化更新。
我认为这几年，如果中国一些企业，尤其是中小型企业，能运用AI提升效率，将会迎来一个巨大的红利，毕竟目前，许多企业在数字化领域做的比较一般，工业AI和它们的关联度、应用适配度也一般。
◎第三，随着德国政治的变革和特朗普2.0时代的动荡，今年展会上一些德国企业的精气神不太足，不像前两年那么有信心了。而且近几年全球经济还是比较疲软，数字化转型成本高，一些企业比如西门子就在裁员。
◎第四，德国一些中小企业的创新比较多、比较有意思，尤其是在人形机器人方面，微软和一家德国小企业就进行了合作，不过，它们相比宇树还是不出彩。
我认为，今年展会的关键词是加速提效、转型变革。西门子提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是说一个企业想提效，不一定要压榨工人，可以找我们做数字化转型。
徐小龙
参访企业家
今天展会看下来，我的总体感受是数字化、自动化、AI是企业的大趋势，这个趋势是不是可以带动整个行业发展？中国内地的制造类企业是不是也要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我觉得这很重要。
此外，我看到欧洲好几家大企业都比较注重ESG，比较关注社会责任、环境责任。那中国企业应该怎样跟进这个趋势？目前，部分中国企业可能还没感触到，但我认为，未来三到五年，中国所有制造类企业、所有出口企业可能都将面临ESG方面的难题。
不过，我进中国场馆的时候发现人不多，中国现在很强大，感觉欧美对中国比较戒备，这让人不太舒服。但企业都是逐利的，是否和中国保持良好关系，合作还是竞争，我觉得还是看哪样利益更大，比如，三星坚定地从中国撤离，但是LG到目前为止都和中国关系很好。
未来，我觉得业务数据化会非常重要，一个公司也好，一个城市也好，一个国家也好，所有固定资产、设备等的管理都将更合理、智能，效率也会更高。
郑光明
参访企业家
这次我来汉诺威有两个主要目的：第一，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到我们公司现有的产品和技术，能不能找到一些合作伙伴，在欧洲市场进行拓展；第二，我想看看能否在德国或欧洲找到潜在的能被我们公司并购的企业，或者潜在的合资、技术转让企业。
今天展会看下来，我感觉西方在生产性服务、传统制造业方面还是比较有优势，比如西门子、费斯托等企业都做得很好。
参展的中国企业中，我对华为印象比较深刻，华为在数据云、云计算方面，我觉得谋划的比较好；还有宇树机器人的机器狗也很有趣。此外，来参展的小型企业，我感觉都各有特点、各有优势，比如有个企业是做管道的，它们的不锈钢管道不需要焊接，一夹一拧就连接好了，我感觉很有意义。
不过说实话，我感觉汉诺威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大上，虽然展出了很多新技术，但没看到未来能够引领行业的，甚至引领全球的新技术。
未来，我认为CCUS（碳捕获、利用与封存技术）、新能源、人工智能、数字转型，应该都是比较重要的方向。
李天祥
参访企业家
今天在展会上，我印象最深的是工业自动化、工业先进布局，它们对于小品种、多批次的制造有很大帮助，尤其是柔性生产线做的很好，我认为这对于国内未来的工业制造有很大影响。
此外，展会上看到很多大企业对AI布局非常重视。
中国产商方面，我看到最大的亮点是机器人和电气自动化，尤其是上海电气和宇树机器人，这两家企业在后端市场的布局、宇树机器人的关节等技术，外国人对也很关心，在排队观看。
上海电气展位
不过，我感觉今天看到的80%的中国企业，展出的技术还是没有太惊艳，并且，有部分企业可能有些固步自封，对工业制造的理解还是以前的模式。
目前，欧洲的商业模式是ToB的，从大区经销商到州级经销商到市级经销商再到最后的ToC，它们的经销有严格的层级划分，并且，欧洲企业可能不想打破这个社会规律。因此，欧洲对电商可能不是很敏感。
中欧企业之间的关系，我感觉还是要具体来看，两家公司是上下游关系还是竞争关系，这很重要。不过，我感觉如果中国出口继续加强的话，可能会造成一些经济纠纷，甚至一些反垄断调查，或者一些资本的介入。尤其是汽车方面，感觉中欧关系并不友好。
但是，今年德国在推进军备，加上中国电车的确对欧洲汽车厂商影响比较大，德国很多实业确实在缩减，比如德国企业展台就缩减了，欧洲也确实做了部分调整应对中国。
本篇作者|徐涛|采访|蒋紫涵
主编|何梦飞|图源|VCG
4月15日—4月16日，与吴老师一起走进海信日立灯塔工厂，见证智能制造的前沿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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