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螺与风筝是许多人的童年记忆,两者更多是以玩具的形象被印入人们的脑海,关于两者的文学描写留存于经典中的并不多,但这并不影响它们具有广泛的象征意义。

对陀螺与风筝的定义与理解,多年来未曾有太大的变化,而当我们在智能时代到来时凝视这两个物件,却能够有不一样的发现。基于对这两个意象的新认知,我在散文集《在往事里走动的人》中,分别以《旋转的陀螺》和《遥远的风筝》命名上下两辑,上辑主要写的是亲人,下辑主要写的是朋友。之所以把写亲人的部分形容成“旋转的陀螺”,是因为我的一些亲人已经过世了,他们像旋转了一辈子的陀螺那样,终于可以不用旋转了,得到了一种长久的休息,他们的故事就此落入尘土当中,我想把这些细微如草叶的故事重新捡拾起来;把朋友形容成“遥远的风筝”,是因为这当中的很多人和我一样,是离开家乡的人、漂泊在外的人,我们都是被故乡放飞或者从故乡飞远的风筝。相似的经历与命运,会制造容易产生共鸣的语言,因此我觉得我们的命运和风筝具有很多的共通性,书写他们就是书写自己,同样,书写自己也是书写他们。


新华社发

血缘关系是一种很重要的关系,是一种深沉的、长久的、无法割舍的关系,甚至还有沉重的成分在。一家几代人陀螺一样地旋转扎堆在一起会彼此碰撞,撞到了会分开,分开久了又会再次彼此吸引、碰撞,这是乡村家庭关系的一个常见样貌。对比来看,朋友关系就可能更轻松、平等、自由、舒适,这也符合风筝在天空上留给人的印象。

很长时间以来,我和有血缘关系的人在一块儿相处的时候,通常会有一种压力感、紧张感,会被很多无形的东西束缚、捆绑,就像一枚陀螺,既希望逃离鞭子的抽打,又依赖那种痛感而旋转。我想通过写作的方式来寻找这种情绪产生的原因,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样的情绪都是不应该存在的,起码不应该达到一个被明显觉察出来的程度。通过写作来解决或者去除这种情绪,是一个很艰难的探索过程,我希望将之剖析出来。

我笔下所关注到的朋友,对我来说更像是天上的风筝。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更为真实,也更为放松,和他们相处的时候,会从他们身上学到一些东西,会看到他们身上的发光点。他们身上所发生的故事,很难说精彩,但个个都很独特,他们的生活与情感表达都是具体的,鲜活的。我认为和朋友们之间的交流,达到了一种互相支撑与补充的作用。

风筝和陀螺貌似两个毫不相关的东西。因为风筝在天上,陀螺在地上,距离的存在使得它们无法建立共同体,但它们有非常相近的渴望。比如陀螺永远是脚连着大地,很可能也想像风筝那样飞到天上,因为飞翔是它摆脱大地的唯一方式,但是受限于它的身体、它的命运,还有各种捆绑束缚它的东西,陀螺是永远不可能飞到天上的。反过来看,风筝也是一样,飞翔在天上的风筝,它最大的梦想可能就是有一天能够安全地降落在它的向往之地。虽然飞翔是潇洒自由的,但飞翔也是疲劳、劳累、动荡不安的。风筝一直寻找着一个落脚地,但是落脚的地方通常又是未知的、充满风险的。尽管,彼此羡慕,愿望酷似,但是风筝和陀螺永远没法交换命运,所以我才会说它们是“一体两面,互为映像”。

我的生活经历中,有过陀螺想要拔脚出走的体验,很幸运的是我离开了那片土地,但眼下,又产生了想要重新回去扎根的念头;也有过风筝想要降落的体验,我在北京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居住过,在一个地方住久了之后,会对方圆一公里左右的环境产生依赖,这种依赖感对我来说具有安慰性和踏实感,与此同时也会让我觉察到一种不安感、缺乏归属感,因为我知道,风筝所拥有的那种漂泊感是与生俱来的,无法被完整去除。

我写陀螺与风筝的故事,是从我开始有记忆的童年写起,涉及的人与事一直持续到现在。40多年对于一个人来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以给一名写作者提供足够的空间。我觉得我还是一个挺幸运的人,因为我完整地经历了乡村、县城、一线城市三个完全不同场域的生活,它们的环境存在巨大的差异,身处其中,都给我带来了很多的触动。

这40多年,对我来说是一个视野逐渐被打开的过程,也是一个注意力逐渐往回走的过程,韩东在《有关大雁塔》这首诗里写道,“我们爬上去/看看四周的风景/然后再下来”,这句诗或能代表我的心境。这40多年的空间转换和时间磨炼,让我不断进行比对,使我发现了自己,也看见了别人。至于怎么让处于这么漫长岁月中的故事和人物紧密相连,我认为是我的外在发生了变化,但我的内在还是统一的,仍然像一棵种植在土地里的庄稼那样,保持天真与热情,保持仰望和向上生长的能力。我在情感上完全归属于我笔下的故事与人物,在写作上又尽力保持着旁观者的理性与客观,这是我刻画书中人物群像“既模糊又清晰”的原因所在。

异乡人最大的困扰有两点,一是身份认同的问题,二是归属感的问题。解决这两个问题,首先要客观地看待自己的出处与出路,重新找到出发点与目的地。很多时候,解决问题并不难,很多人都不缺乏解决问题的能力,难的是清楚、透彻地发现问题,以及发现问题后的行动力。如果对陀螺与风筝的关系有所思考,或者能从中得到一点启发:当现实无法给出答案的时候,不妨向自己的内心以及文学寻求答案。

原标题:《异乡人最大的困扰,是这两点》

栏目主编:黄玮 文字编辑:黄玮

来源:作者:韩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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