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村

龙门阵,其实就是聊天,神侃。

用中国北方话讲,叫唠嗑;用南方话说,叫摆龙门阵。

这是一个秋日,天气阴转晴。此时,在小区旁夕阳红茶坊里,老罗,老游,老孙三个退休老头又凑在起,天南海北地神侃起大山来。这是他们每周三下午的约定。

老罗呷了一口茶,先开腔:时光似箭,一晃眼,几十个春秋流逝了,咱们不服老不行啊!掐指算来,真他妈的快哦,离岗都六年啦!奋斗了大半辈子,如今儿孙满堂,尽享天伦之乐。从去年起,咱们在市内乘公交车,云游四方,凭敬老免费卡,好不爽快。当然,我作为老资格的转业军人,乘车、坐船、逛公园,还有不少优惠待遇。

是呀,当年咱哥仨相继参加工作时,正值豆蔻年华,热情似火,血气方刚,朝气蓬勃。光阴过得真快,岁月催人老啊,仿佛,转舜之间,我们就成了等死队中,芶延残喘的一员。老游不知深浅地感慨道。岂料,老孙头听了却很不高兴:呃呃呃,老游头,饭可以随便吃,话可不能乱讲哟。你就知足吧!过去几十年组织上没少待你,正处级退岗,还拿着不低的社保工资,还有啥抱怨的,我看你是心态出了毛病,啥叫等死队?老游反驳道:咋啦,我说了又咋样?!

哎哎哎,算了算了,你俩真是狗见羊,一见面就掐上了。老孙头见状,就打圆场,出面调停。他抿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不紧不慢,语气十分温和地说:闲聊嘛,摆摆龙门阵,不伤大雅,何必那么认真,你们都没讲错,话都对,关键是看你从那个角度去看问题,去理解和认识……。

行了,行了。老游头打断他的话:你老孙算那根葱,少在这儿装大象,少在这儿和稀泥,装好人。老游有些愠怒道:你不就在一个准县团级企业,当过几年党委书记嘛!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过去你在单位跟员工做春风化雨似的思想工作可以,现如今,咱们退休,平起平坐,你以为还是书记呐,摆什么臭架子,你以为你是神仙嗦,不分清红皂白,胡乱讲话!打住打住,你瞧瞧,老孙头的面孔,眼睛鼓得跟牛卵似上的,多像一位正人君子哟!好像全世界他最能干!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们继续争,继续吵吧!我喝茶聆听,总可以吧。老孙道。

知情者都晓得,这三个老头以前都风光过,虽谈不上帅才,但至少是悍将,都是有传奇故事的人。老罗的父亲是抗美援朝的老战士,他曾是对越反击战中,老山前线屡建奇功的,赫赫的战斗英雄。他火炮脾气,副团级转业,在一家民营企业当大厂长,他一言九鼎,硬是将一个烂摊子搞得嗷嗷叫,年年产值利润双过标,千把号员工薪水、福利在全市首屈一指。老游的经历阅历非同一般,最后一批上山下乡当知青,最后一批返城。从公交公司驾驶员起步,一步步奋斗到公交公司工会主席岗位。他的前半生获得的荣誉枚不胜举,就各种荣誉证书、奖状而言,叠加起来,足足有两尺多高,诸如学雷锋先锋号司机喽,先进车间工作标兵啦,市级表彰的优秀党务工作者啰,等等。

下面,再说说老孙头。他的经历更是不差。他的父亲是小八路老革命,随五十四军解放重庆后,就转业到铁路公安团任团长,那时的小孙,属典型的红二代。不过,他没有仗着老父是南下干部沾光,而是靠自己一步一个坚实脚印地成长。这样说吧,就连他的母亲,在他老爸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离休前,仍是无职无业的家属。他和他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先后高毕业,他作为长子,去了云南西双版纳当知青,他弟弟考上了大学,他妹妹进了市卫生中专学校。

知青大返城那年,他入职铁路,从基层站段的扳道员做起,由于擅长看书写作,很快被组织上作为干部苗子培养。他先后当过工会干事,铁路地区党委宣传助理。后进中央党校函授学院三年深造后,又被调到路局宣传部任科长,后来在站段党委书记岗位,告别职业生涯。记得四川汶川闹大地震那年,他还在职,动员党员干部捐款捐物近十万元,他个人一次性捐款达一万元。事后,上级给他颁发了荣誉证书。

聊天聊到这儿,老孙头又情不自禁道:喂,我说老罗、老游,我说我们应该为我们的儿女感到骄傲和自豪。我们这辈人,无愧于心,无愧于时代的老黄历就不提了,现在我们就看儿孙们的造化了。你老罗的大儿子,发扬你的优良传统,现在已是西北某师参谋长,你老游的大女儿,我听说四川外语学院毕业留校,经过十年左右的奋斗,现已升格为副教授,应该是光宗耀祖了吧。你们二位的其他子女,职业也不差吧!一句话,幸运的是,我们都没有给社会生产残次品,没给国家添麻烦!现如今,谁要说共产党不好,我就跟他急!

嗯,老孙头,你这话听着顺耳,终于讲了一些大实话。老罗道。

斯时,老游头又抢话说:呃呃,老孙头,你别光夸我们,谁不知道你祖上坟头冒青烟,你大女儿留学美国哈佛大学,现是年轻化学家。据说,她向你承诺过,再过两年,她把本事学到家后,以钱学森为榜样,返回故乡,报效祖国。你幺儿也不赖,中国人民公安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现已是一个特等高铁站派出所的一个大所长,对吧!不管怎么,我们老哥几个,确实没给党和人民丢脸抹黑。你刚才那番话,不是在借人表已吧!

不会不会,你的理解有失偏颇。老孙摇头谦逊道。

此刻,老孙头又聊道:是啊,我们是幸运的幸福的。世事无常,人生也有不如意。我们过去的栗副局长和他太太都很风光,可他唯一的儿子却是个智障人,他们老俩口苦恼得很,家中请的雇工,干得最长的,没有超过三个月。还有我们毗邻机务段段长老马,妻子患了癫病,真是祸不单行,去年他儿子结婚的第二年,媳妇还没生过娃,就得了晚期子宫癌去世了。想想他们有多惨,我们彼此,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

对对对,老孙头,你讲得太对了,比起他们,我们的生活不知强过多少倍。当下,我们要倍加珍惜美好而幸福的时光,尽可能把家庭搞好,尤其要协助儿女们,把孙子辈培养好。老罗和老游头,几乎是异口同声。

然而,不幸的是,那天三老头摆龙门阵的一周后,老罗突患心脏病,加之在战场上留下的腰椎伤复发,当即送医院抢救,没抢救过来,走了。老游和老孙头很是伤心了一场。记得老罗在弥留之际,他紧紧拉着老孙老游的手,一字一顿道:我……不怕死,两位……老伙计,我走后,你们……要好好地……活着,不要……不要过分地……悲伤和难过。人……固有一死,只是……来得快了点,我……我……我还有……好多……好多龙门阵……没摆呐,但,但……活着时,我……没干一件昧良心的事,值了。此刻,老罗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人啊,就这样,谁也说不准那天遇难,还是快乐开心每一天吧!老孙头感叹道。

2025.3.28 初稿


【作者简介】老村,本名丁友成,原某铁路企业纪委书记,文联主席,高级政工师。现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重庆铁路地区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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