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官:奔腾千年的中国潮乡

□ 张永祎

浙江省海宁市的盐官镇,自汉代始煮海为盐、晒盐制盐,因吴王刘濞在此设司盐之官而得名。盐官古城建成于唐永徽六年(655),千余年间一直都是海宁县(州)治所在地。这里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是在钱塘潮水中浸泡出来的一颗水乡明珠。

盐官古镇最早有“五大城门四吊桥,七十二弄三大街”,时光荏苒,风雨侵蚀,原有的春熙、镇海、安戍、拱辰、宣德五大城门,如今只剩下春熙门。春熙门边的老街熙熙攘攘,依然喧嚣在时光的褶皱里,一任沧桑漫过占鳌塔,漫过海神庙,漫过金庸书院,在鳞次栉比的白墙黛瓦中次第绵延。那青石板上一道道凝固岁月的车辙,至今依稀回荡着鼎沸人声。微风起时,茶肆檐角的风铃摇响,掠过安国寺的唐代经幢,飘过孔庙学宫的南宋石桥,最终还是惊醒了小巷深处的静谧。



这座被千年潮水反复装订的古镇,俨然成了古色古香活字印刷的铜模,将吴语软侬的平仄、煮海为盐的辛劳、勇立潮头的果敢,全部淬炼成了盐官人的魂魄和精髓。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不断耕耘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尽情地描绘着这里水岸人家的岁月静好……

观潮胜地之美

南宋词人周密《观潮》中说“浙江之潮,天下之伟观也”。对此我们深有感触,当年曾在电视上看过农历八月十八钱塘潮的现场转播:未见潮影,先闻潮声,“风正起于青蘋之末,潮始孕于波涛之下”,尽管耳边已经传来轰隆隆的巨响,但江面上仍是风平浪静。随着响声越来越大,仿佛擂起万面战鼓,震耳欲聋。这时东南方水面开始出现一排排花花白云,如城墙般的浪涛,从遥远的天际压来,渐移渐近,忽然化成一条银线汹涌而至,涛山喷雪,白练横江,巨浪澎湃,山崩海裂,惊涛拍岸,惊心动魄。那横亘江面的水墙,犹如古代勇士筑起的防线,坚不可摧,又似勇士们冲锋的号角,激昂而壮烈。那翻飞的浪花,如同战场上疾飞的箭矢,锐利而迅猛,每一朵都承载着对胜利的渴望与对自由的向往。转眼间,潮头奔腾而去,但余波仍涵淡汹涌……

这种恍若十万匹白马衔着雪刃奔袭而来的钱塘潮,自古以来就惊涛拍岸,激荡人心。在《南华经》中,庄子早就有言“涛石滚屋,雷击霆碎,有吞天沃日之势”,这是关于钱塘潮的最早的记载。至于说到民间的观潮之风,应该是起于汉魏,盛于唐宋,特别是南宋时期更甚。每逢海潮大日都要到钱塘江上进行水师检阅,相沿日久,逐渐成习,于是干脆就把每年农历八月十八定为观潮节。周密在《观潮》中曾有声有色地描绘了当年的观潮情景,“江干上下十余里间,珠翠罗绮溢目,车马塞途,饮食百物皆倍穹常时,而僦赁看幕,虽席地不容间也。”可以说观潮者人山人海,纷至沓来,车马拥堵,绵延不绝,人潮如海潮,海潮伴人潮,汹涌澎湃,十分壮观!

许多骚人墨客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就是易触景生情,灵机爆发,他们手握健毫、摩拳擦掌,个个欲写壮观愁笔弱,人人饱看银山出奇句。唐朝刘禹锡《浪淘沙·其七》“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唐朝姚合《杭州观潮》“怒雪驱寒气,狂雷散大音”,宋代苏东坡《观浙江涛》“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元代钱惟善《八月望日登江楼观潮》“白马涛头驾素车,至今犹是诧灵胥”,元代仇远《钱塘观潮》“万马突围天鼓碎,六鳌翻背雪山倾”,明朝冯梦龙《观潮》“银山万叠耸崔嵬,蹴地排空势若飞”,明朝高得旸《观浙江秋涛》“云驱蛟蜃雷霆斗,水击鲲鹏渤澥空”,清代汤金钊《钱塘观潮》“一声初转海门雷,万叠真如雪作堆”,等等。奇哉!壮哉!这潮水,在他们的笔下,怒潮卷雪掠眼过,巨浪滔天胸中来,不仅有“玉城雪岭际天而来”的壮丽,也有“吞天沃日,势极雄豪”的震撼,更有“海涌银为郭,江横玉系腰”的奇观,来自于所见所闻,却迸发于所思所想。

大家知道,海水潮汐产生的原因主要是月球、太阳的引力和地球自转产生的离心力作用。钱塘江地处北纬30度,受月球引力作用更强。涨潮时,太平洋西北的潮流会直接冲进杭州湾,这里的江面逐渐变窄,潮水巨大的能量只能迅速聚合,变得势不可当,同时由于江底南北向沙坎之阻,还有许多历史形成的堰坝围挡,推动了潮波的变形加剧,在潮差、流速不断增大的情况下,来自东、南两股潮头首先相撞,掀起了万座冰山、千里雪峰的“碰头潮”,接着就是横冲直撞猛冲丁字坝,浪涛壁立,雪涛凌空,又变成了冲向天际的“返头潮”,最后潇潇洒洒地演化成整齐划一、雄姿壮美的“一线潮”,奔腾西进,直逼盐官。因此,盐官也就成了“一线潮”的最佳观赏地。

于是,观潮者纷至沓来,许多趣闻轶事应运而生。1916年9月15日(农历八月十八)孙中山偕同夫人宋庆龄等到盐官看潮。当孙中山看到江上雪浪翻滚、喷珠溅玉的情景时,心有所触,拿起笔来,一挥而就,“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其情溢于言表,其势振聋发聩。1957年9月11日上午(农历八月十八),毛主席来到盐官看潮。当万马奔腾的钱塘潮从身边掠过,一下激发了他的豪情壮志,奋笔写下《七绝·观潮》“千里波涛滚滚来,雪花飞向钓鱼台。人山纷赞阵容阔,铁马从容杀敌回。”感情浓烈,联想丰富,高屋建瓴,大气磅礴。据《海宁州志》载,当年乾隆在盐官观潮时,见潮水如巨龙翻腾,也即兴赋诗,“吴山越水古雄州,涛卷云山万壑秋”,因为太过平常,显得淡而无味,为随行文臣所不屑,但他们只敢在私下里吐槽,“天子观潮,诗不如潮。”1923年徐志摩带陆小曼观潮,在盐官镇茶馆墙上即兴写诗:“潮是月的呼吸,你是潮的倒影。”被老板发现后,要求擦除,徐志摩竟掏钱买下整面墙,称“潮水可退,诗意不褪”。1935年张大千在盐官写生,为贴近观察潮水,站得太近被浪花扑倒。其标志性长胡子沾满泥沙,他自嘲:“潮神嫌我画得不像,罚我吃一口咸沙!”诸如此类的名人轶事,超越了潮水有限的自然景观,如今都变成了无边的文化载体。

周密在《观潮》中说,钱塘潮“自既望以至十八日最盛”,也就是说,观潮的最佳时间在每年农历八月十八前后,言下之意,其他时间也不是没有潮水,只是程度、力度、速度不同而已。当地人告诉我们,农历每个月的初一到初五和十五到二十都有潮汛,这样算起来,每年大概要有120天可以观潮。我们事先对此并不了解,来的时间点也不对,但既来之,则观之,来过就不能错过。我们进入观潮胜地公园,在江边引颈远望,还是看到了不断涌来的潮水,虽没有农历八月十八那样排山倒海,倒也雪浪奔腾,颇为壮观。沉浸其中,我们深感要勇于挣脱如今虚拟世界的束缚,善于从大自然的生命伟力中去汲取精神力量,敢于中流击水。



乾隆故里之谜

我们在去盐官古镇的路上,经常可以看到“乾隆故里,观潮胜地”的巨幅标语。观潮胜地确实货真价实,但究竟是不是乾隆故里?好像还有点底气不足,这个传说一直云里雾里,充满着许多蹊跷。众所周知,乾隆是雍正皇帝的亲生儿子,无论是《清史稿》还是皇家的玉牒上都有明文记载,但是野史却旁枝逸出、异想天开,无中生有地制造出雍亲王与海宁盐官镇陈阁老调换儿女的故事。

传说雍亲王胤禛早年无子,有年生了一个女儿,恰巧此时朝廷重臣陈元龙家生下了一个儿子,两个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正在为无子继承王位而忧虑的雍亲王,忽然计上心来,叫陈家把孩子抱来看看。谁知送去的是个男孩,抱回来的却是个女孩。陈家见此大惊失色,但又不敢声张。只好悄悄地把这个女孩送回盐官老家抚养,而自己儿子从此就留在了雍和宫。这个男孩长大后,做了清朝入关后的第四位皇帝——清高宗乾隆。

这个传说在民间流传甚广、影响很大,金庸在小时候就听说过,他觉得这个故事非常有趣,就把它写进了《书剑恩仇录》。在书中虽没有直接描写雍正换子的具体过程,但通过遗书交代和人物对话等间接地揭示了乾隆的“汉人血统”。第十四回中通过红花会老舵主于万亭的遗书点明乾隆身世:“乾隆汉人,乃我浙江海宁陈氏之子。自雍正以女易子,乾隆实乃陈阁老亲子,尔等须反清复明,恢复汉家山河。” 第十九回中陈阁老的二儿子陈家洛对乾隆说:“你本是海宁陈家的儿子,你亲爹爹是陈阁老,雍正调换了你来,冒充满人。你真正的祖宗在大汉江山,不在满洲!”在第二十回,太后面对乾隆冷笑道:“你莫忘了,你是什么出身。你亲生母亲是热河行宫的一个宫女,若不是先帝爷(雍正)用调包之计换了陈家的儿子,你能有今日?”金庸通过这种“隔帘花影”手法,把这个故事写得隐隐约约、活灵活现,也为后来许多作品奠定了艺术真实的基础。

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不就以此为据,又抖落出了乾隆下江南寻找生母的故事情节吗?其实人家金庸在《书剑恩仇录》的“后记”中讲得非常清楚,他说“历史学家当然不喜欢传说,但写小说的人喜欢”,因为这个传说改写了乾隆的人生剧本,能够为小说增添悬念,所以他才乐于用之,但有人偏是深信不疑,循此做足了文章。许啸天在《清宫十三朝演义》中记述道,乾隆长大后,从乳母嘴里得知此事,便借南巡之名,去海宁探望亲生父母。因陈阁老夫妇早已去世,乾隆只好到陈氏夫妇的墓前,用黄幔遮着,行了做儿子的大礼。我们本以为这是演义,也就是说说而已,但后来发现乾隆六下江南,居然四次都驻跸陈阁老宅,还专门为陈家题写了两块堂匾,一个叫“爱日堂”,一个叫“春晖堂”,又让这个传说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爱日”取自《法言孝至》“事父母自知不足者,其舜乎?不可得而久者,事亲之谓也。孝子爱日”。而“春晖”则是唐朝诗人孟郊的“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些都是为人子感恩父母的话语,其深情款款,似乎言外有意。是信还是不信?如此似是而非,确实让人莫衷一是。

但不管怎样,这个传说影响深远、价值连城,不仅给盐官旅游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卖点,也为陈阁老宅增添了玄之又玄的神秘色彩。

陈阁老宅是清代重臣陈元龙的故居。陈元龙是雍正朝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转工部尚书,世称广陵相国,亦称海宁相国,清代相国(宰相)又称阁老,故其宅俗称“陈阁老宅”。这个老宅坐南朝北,由他的曾祖父所建。陈元龙拜相后,老宅又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建,形成东中西三路:东路主要有祠堂、筠香馆、双清草堂等;中路主要有轿厅、爱日堂、大楼等;西路主要有大厨房、下人房、伶人房等。这三路建筑,通过东西的两条陪弄连缀在一起,体现出一气呵成的整体感。

事实上,陈家也是江南真正的名门大户,一直都有“一门三阁老,六部五尚书”的美誉。在民间看来,他们的地位和权势几乎可以与皇亲国戚等量齐观,所以即便乾隆真的是调包的男孩,从宰相家调到皇帝家,陈家也肯定会很有面子,同样,如果乾隆真的是陈家的儿子,雍正也不会因此有失体面,毕竟皇帝之子与宰相之后,也就是一步之遥。问题是面对众说纷纭的谜面,我们深陷其中,走火入魔,居然希望在老宅里能够找到水落石出的谜底。这边看看,那边问问,上上下下,来来回回,那天在陈阁老宅里待了很长时间。如此缘木求鱼,其结果不言而喻。但这个求证的过程充满着趣味,我们陶醉其中,日流影移浑然不觉。



大师故居之魂

近现代国学大师王国维的故居坐落在古镇西门直街周家兜,南隔城墙与钱塘江相望,北临市河。他们家原来住在双仁巷,1886年因其父王乃誉新建了这座“娱庐”,全家搬到这里。

这是一座坐北朝南的石库门建筑,共有二进,前为平屋三楹,后为楼房三楹,楼后还有花园,整组建筑自成独立院落。我们看到大门内外分别悬有顾廷龙、朱穆之题的“王国维故居”匾额;门厅中央置有王国维半身铜像,周围分列着王国维的12幅生平画像。楼中厅正面挂着“苍松万年春”图,上面是沙孟海题的“广业甄球”匾额,两边有郭沫若书写的“发前人所未能发,言腐儒所不敢言”的对联。其他空间主要用来对王国维书籍、文献、手迹、拓片、照片等进行展览。

王国维(1877—1927),字静安,号观堂,盐官镇人。曾任清华大学教授,做过给溥仪讲书说经的帝师,是我国近代最富创见性的学术奇才,享有国际盛誉的大学者。他学贯中西,在哲学、文学、戏曲史、甲骨文、汉晋木简、敦煌文献、西北地理等方面都有很高的造诣,学术著作多达62种。梁启超赞他是“学界重镇”,郭沫若称他为新史学的开山人物,并誉之为中国现代文化的“金字塔”,鲁迅先生也认为“要谈国学,他才可以算一个研究国学的人物”。他同梁启超、陈寅恪和赵元任并称为清华四大导师,可以说是桃李满天下,芬芳香满园。

王国维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这是他治学经验的概括,也是他对自己人生的总结:第一个境界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他人生的起点,开始建立对未来理想的眺望。他早年屡试不中,遂于戊戌风气变化之际弃绝科举。22岁起,他在上海《时务报》馆做书记校对。利用闲暇时间,到“东文学社”研习外交与西方近代科学,因此结识了主持人罗振玉,并在其资助下于1901年赴日本留学。1902年因病归国。1903年又在罗振玉推荐下执教于南通、江苏师范学校,讲授哲学、心理学、伦理学等,从此踏上治学之路。在早期著作中,他从哲学入手,写了《叔本华之教育及哲学学说》《叔本华与尼采》《论哲学家与美术家之天职》《论近年之学术界》等篇什。尽管他自己也认为“哲学之说,大都可爱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爱”,但西方哲学家的思想几乎渗透到灵魂、融化到血液之中,成为他观察世界的主要方式。第二个境界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是他人生的力点,此时已开始专注于文本的实证研究。1906年随罗振玉入京,担任学部图书局编辑,从事中国戏曲史和词曲的研究,著有《曲录》《宋元戏曲考》等,重视小说戏曲在文学上的地位,开创了研究戏曲史的风气。1913年起,王国维转治经史之学,对从商周到元明,两千年的中国历史中许多疑难处作了周密的考证,尤其是对甲骨、竹简、钟鼎的辨析诠释,贡献卓著,多能发前人所未发,填补了古代史研究的一片空白。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给予高度评价:“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取异族之故书与吾国之旧籍互相补正;取外来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其治史严谨、考证精湛,信而有征、不囿成见,于此可见一斑。第三个境界是“梦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是他人生的高点,最让人眼前一亮的,就是他的《人间词话》。该书写于1908~1909年,最初发表于《国粹学报》。这是他以西方美学思想作底色,以崭新的眼光对中国古典文学进行评论的一部最重要的著作。

我在大学时代,就读过他的《人间词话》。他所创建的“境界”说,韵趣高奇,词义旷远,作为独树一帜的理论体系,在中国近代文学批评史上具有崇高的地位。他认为“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优劣。”“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亦必邻于理想故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作者用传统的词话形式及传统的概念、术语和思维逻辑,较为自然地融进了一些新的观念和方法,鞭辟入里,融会贯通,句秀神秀骨秀,就像一阵清风吹来,立刻把陈旧的古典诗论引入到一片全新的美学视野。

当年读这部书时,我还得到一个非常重要的启发。我一直对文学史上充斥着无题诗疑惑不解,写诗不就应该有题目吗,为什么非要无题呢?这不是作者在故弄玄虚又是什么呢?王国维对此见解独到、入木三分,“非无题也,诗词中之意,不能以题尽之也”,也就是说这些作者并不是不想用题目,而是题目确实不能涵括诗词内容,如果在诗词内容大于题目情况下,硬要按上一个不合适的题目,其结果必然适得其反,“诗有题而诗亡,词有题而词亡”。三言两语,点到为止,十分清楚,非常透彻,多年的疑团瞬间烟消云散。

在王国维的书房里,我们看到木架上摆着几个精美的古玩,书架上整齐摆放着许多泛黄的书籍。靠窗有一张古木书桌,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毕现,一个都不少,那用过的裁纸刀依然锈在檀木案上,一盏非常有年代感的煤油灯早已熄灭在当年的苦读中。透过书房的窗口,可以看外面砖瓦层叠、翠竹摇曳,几缕阳光洒在屋内,好像映照出王国维当年纤细不苟的青衫背影。他天资聪慧,年少成才,5岁进私塾,就开始背诵诗文。9岁时父亲教授他理解骈文散文及古今诗词。15岁就成了“海宁四才子”之首。应该说这个方寸之地,就是他当年的知识版图,读于斯写于斯也长于斯,如果说“从小看大”这个逻辑可以成立的话,那么这里就应该是他“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学术生涯的始发站和原动力。郭沫若说,他“遗留给我们的是他的知识的产品,那好像一座崔巍的楼阁,在几千年来的旧学的城垒上,粲然放出一段异样的光辉”。只有站在王国维的书房里,看到了这里的一切,了解了来龙去脉和曾经的点点滴滴,我们才能对这段话有更加深刻的理解。



烟火人家之趣

盐官古镇的烟火气息,不仅滋养了这里的河岸人家,也经常熏陶着造访者的灵魂。1923年9月28日,正值农历八月十八,徐志摩陪同任叔永、陈衡哲、胡适、曹诚英、陶行知等一行到盐官看潮。他们分别从上海和杭州出发,在斜桥会合后,大家一起吃了中饭。据《徐志摩未刊日记》记载:“大家集在一只船里用餐,十个人挤在小舱里,满满的臂膀都掉不过来。饭菜是大白肉、粉皮包头鱼、豆腐小白菜、芋艿,大家吃得很快活。”从这些菜肴上来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甚至可以说非常简单,但那种中外友人齐聚一堂的欢愉气氛,却让这顿饭吃得有滋有味、非常快活。

时近中午,我们也找了一家饭店,专门点了粉皮包头鱼、豆腐小白菜和芋艿,因大家都不太喜欢吃肥肉,所以大白肉这项就免了。听到我们点的这几个菜,边上有个懂行的人,开玩笑地说,你们这是吃“徐志摩套餐”呀?我们回答说,是的呀,这是我们在书上看到的。因为店里客人比较少,菜很快就上来了。第一盘是豆腐小白菜,热气腾腾的,豆腐和小白菜都很嫩;第二盘是芋艿,烧得很烂,软糯香甜,细腻可口。事实上,这两个菜没什么特别,因为肚子饿了,所以吃起来还是蛮香的。我们最想吃的还是第三盘粉皮包头鱼,本以为它很快就能上来,但偏偏姗姗来迟,几次催促,都无济于事。最后老板亲自端菜上来,当面解释这道菜需要多熬点时间,如果不能入骨入味,就无法做出正宗的口味。

只见青瓷碗里肉嫩欲滴的鳙鱼,造型新颖,色泽鲜活,确实令人垂涎欲滴。粉皮如薄绡浸润在琥珀色的汤中,缠绵悱恻,山环水绕,好像连带着这里的云和月都煨进了这碗江湖之中。我们用木勺轻触鱼身,雪白蒜瓣肉便簌簌绽开,挟带着潮水酿就的醇厚鲜味,马上扑鼻而来。夹上一块放进嘴里,那淡淡的咸香立刻从舌尖处全漾了出来。许多粉皮吸饱了鳙鱼油脂,滑若春绸,裹着姜末的辛和黄酒的暖,变成了入口即化的温柔。

事实上,我们家乡也有粉皮烧鲢鱼,我们对此并不陌生,但为什么能够吃得如此津津有味?这是因为它饱含着这片土地的风情与韵味,不仅是一道菜,更是一段故事,一段关于盐官古镇的记忆。也许是我们的味蕾已经渗入历史文化的底蕴,这时我们居然也有了当年那些名家大咖一样的感同身受。有人说鱼肉与粉皮的水乳交融,最终都集中在鲜美的汤汁里,所以他建议大家都舀一勺尝尝,没想到这一尝,却彻底悟出了“真正的磅礴都是以谦卑的形态流淌在人间烟火里”的人生哲理,看来这顿饭没白吃,确实物有所值。

钱塘江在盐官古镇拐了个优雅的弯,让这里变成了一个温暖而明媚的地方。钱塘潮年复一年地在这里挥斥方遒,书写着大开大合的天地壮剧,轰轰烈烈,波澜壮阔,荡气回肠,绕梁不绝,诉说着盐官古镇的历史沧桑,也展示出中国潮乡的时代变迁。

(视觉中国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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