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綦德周
端起饭碗,拿起筷子,人们一日三餐就与咸味有了交集。
我的家乡坐落于盐碱地带,祖祖辈辈喝的是咸水,吸的空气也混杂着咸粒子。年复一年,人们便习惯了这种咸味,如今已经离不开它了。
盐碱地有妙用。那个年代,有些家庭没钱买食盐,只好拿着黍子秸笤帚,带个瓷盆,来到那片发白的盐碱地。不一会儿,一大堆土盐装进了瓷盆。回家把土盐倒进大锅里,加上几粒胡椒,猛火急炒,就成了食用盐。做粉条炖白菜用上这种盐,口感不是太咸,味道独特,妙不可言。回想此景,就想到韩愈的诗句:咸言嘉其味,惟适不能齐。
咸的环境是会改变人的,这里的人家可以一日无蔬菜,不可一日无食盐。你看吧,家家户户都有一个鱼鳞坛子,专门贮存大粒食盐。每家都有一个大咸菜缸,待深秋萝卜收获季节,就会腌上满满一缸咸菜。有的人家,咸菜缸里品种多样,除萝卜外,还要腌上地瓜、生姜、疙瘩等。
那时,咸菜是寻常百姓一日三餐的调食主角。至于咸菜的吃法,有生吃的,有蒸熟的,有凉拌的,有热炒的,花样百出。老家有种咸菜叫“老虎菜”,至今酒桌大宴常现其身影。那年腊月,一位来买芹菜的南方朋友就是被这道菜所折服,宴席末尾,兴致不减,自愿追加了二两高度白酒,酒后直夸这道下酒菜好。
母亲有道煎咸菜令我难以忘怀。咸菜切成丝,温水稍微浸泡后捞出,加入地瓜面和玉米面,搅拌成浓糨糊状,然后,在锅里加入棉花籽油(当时舍不得用大豆油),旺火煎,适时转为文火,几分钟就好。这种煎咸菜味道好,存放时间长,非常适合外出带着。当年我读高中时,在校一住一周,就是带这种咸菜。
6月,一场小雨后,盐碱地里一夜之间冒出一大片绿油油的野生黄西菜。这种菜属于植物蓬科,喜欢在盐碱地生长,当地人也叫它“皇席菜”。黄西菜本身又涩又咸,用途不是太多,早前,这种野菜是喂猪的。这些年,它作为一种新鲜的菜肴被端上了餐桌。
我听厨师说,一般厨子是做不好黄西菜的。那年春节,几位同事来家聚聚。备菜时,我按大厨传授的经验,先把黄西菜洗净,用开水浸泡,然后,加大蒜等调料拌匀,虽说赶不上大厨的手艺,但还是被同事们抢食,大家都赞不绝口,直夸这是正宗的下酒菜,非逼着我再做一盘方肯罢休。
读到陆游的“村场酒薄何妨醉,菰正堪烹蟹正肥”,免不了想到我们这里的炝咸毛蟹。说起做炝咸毛蟹,我最佩服四大娘的秘方。她先煮一锅盐水,加上姜、花椒、酱油,凉透装入开口小的瓷坛子,然后把毛蟹放入里面,咸味浸入其中,滋味非常美妙。
冬天的集市人声鼎沸,小摊上那一堆堆红红的大辣椒给单调的冬天带来喜悦的色彩。我喜欢这种辣椒,它肉质厚,辣得适度,而且,用这种辣椒做的咸辣椒酱无与伦比。
那些年,每到冬天,父亲便买回这种辣椒,再买一捆大葱,还得到胶莱河西一个叫下营的码头买些咸海蟹酱。母亲把辣椒剁碎,大葱去掉叶子,把葱白切成小段,按一定比例把咸海蟹酱、辣椒、大葱白搅在一起,数日后,便可食用。从我记事起,这种咸辣椒酱年年都陪伴着我。
最近几年,父亲过世后,母亲年事已高,不再做了。老家的亲朋好友年年都会捎来几桶咸辣椒酱,虽说咸、辣、鲜味齐全,口感也不错,但总觉得少些什么。少些什么?自己也说不准。
我们那一方故土,咸味太多、太美。如今保健专家都说,少吃咸,有助健康。可我们就是舍不得老祖宗留下的这些咸味,无奈之余,还是自己安慰自己:一切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吧!咸味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