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专栏 | 陈岗龙：试论蒙古族现代民俗学的形成

试论蒙古族现代民俗学的形成

陈岗龙

开栏语

20世纪80年代民俗学科重建以来，在一代代民俗学人努力之下，民俗学获得前所未有的长足进步。无论是民俗学研究深度还是广度都有显著提升与拓展，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事业的开展，民俗学人同时成为民俗学研究与非遗保护传承的学术骨干力量。为了彰显民俗学人的贡献，传承学术精神，我们特别开辟“学人专栏”逐期刊载民俗学人的精品力作，以飨读者，并致敬各位仍然耕耘在民俗学与非遗研究园地的前辈与同仁。

作者简介

陈岗龙，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教授，中国蒙古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民俗学会常务理事兼副秘书长、中国蒙古学学会常务理事兼学术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抢救保护《格斯尔》工作专家组成员。主要从事蒙古学和东方民间文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在国内外出版《蒙古民间文学比较研究》《蟒古思故事论》《草尖上的文明》《蒙汉目连救母故事比较研究》等学术专著，主编高校教材《东方民间文学》，翻译出版《十方圣主格斯尔可汗传》《蒙古英雄史诗诗学》《蒙古国诗选》等译著，并发表二百余篇学术论文和学术译文。曾荣获霍英东奖研究类一等奖、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蒙古国作家协会“文学贡献”奖、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中国政府出版图书奖提名奖等。

近代民族启蒙思想与蒙古族现代民俗学的萌芽

一种科学的产生和发展，需要有相应的历史背景和社会条件。蒙古族现代民俗学的酝酿开始于19世纪末。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是蒙古族思想史上最活跃的一段历史时期。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统治，反对民族压迫和民族歧视，追求民族平等和民族进步的近代民族启蒙思想是这时期的思想主流。正是民族启蒙思想的发展为蒙古族现代民俗学的产生创造了条件。

近代蒙古族著名作家尹湛纳希（1837-1892）是最早注意到民俗事象，并在他的著作中加以论述的人。尹湛纳希是从民俗的功能去理解民俗事象的。这里我们引尹湛纳希论述各地丧葬习俗的一段话为例：

有的地方的风俗是父母死了之后用金银珠宝陪葬；有的地方用铜铁围槨；有的地方用木头做棺；有的地方用土埋葬；有的地方用柴火焚烧；有的地方抛入河中；有的地方粉尸喂鸟；有的地方请左邻右舍把肉吃掉。凡此种种，虽然礼教不同，但其儿女子孙哀悼哭念的心情却是一样的。他们各以各的风俗来表示自己的心意。方式虽然不同，心情却是一样。

在尹湛纳希看来，民俗是一种表现人们的心意或心情的方式或形式。因此，尹湛纳希讨论民俗事象时从道德伦理的角度去做出价值判断。如他分析西藏的天葬习俗时说：

如今西藏地区豢养着吃人尸的巨鸟。因为据传这种巨鸟是却宗神的挚友，如果它吃了死人的尸体，那逝世者便洗清恶果，他的灵魂便得到好的归宿；如果逝世者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坏蛋，那巨鸟就不会吃他的尸体，便大作道场，沐浴尸体，巨鸟才去吃掉。这也是出于为逝世者着想。

尹湛纳希也往往把民俗与民俗的传承者——民众的品性联系起来讨论，并且认为地理环境和生活条件的不同是各地各国民俗不同的根源，也是决定民众性格的要素之一。尹湛纳希谈道：

这世上的天时地气，因离太阳的远近，地势的高低，形成各地春秋迟早，冬夏寒热之不同。又因这不同，世上万物也都各自生长有别。同是谷子，山地谷子硬涩，平原谷子柔软。此乃世上的规律，连农家百姓都明白，又何须议论淮北为枳，淮南为橘的原因呢？也正因此，生在这世上的人们也不相同，即便古之众圣群贤、大富大贵者也有区别，都各自依循由自己品性形成的仁德和才华行事。同样，各国历朝随着自己的风俗，其经典史传也表现出不同的观念和习性。

尹湛纳希认为民俗的不同是由于地理环境、生活条件的不同造成的，民俗是表现人们心理的一种形式，同时民俗又对人们的观念和习性有着规范作用。尹湛纳希对民俗的理解似乎局限在仪礼民俗方面。

尹湛纳希民俗观中最有闪光点的见解是他所主张的各民族民俗和宗教信仰方面要互相互尊重和理解的思想。这也是尹湛纳希反对民族压迫和民族歧视，追求民族平等的民族民主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尹湛纳希谈到：

……又比如听说南方苏杭一带有的人不以女人的淫乱为耻，而以家境的贫寒为耻，你能不能因为他们的风俗习惯的不同于我们的中原地区，就说他们不是人呢？……自称某某学家之辈，不用说也有自己的善心正理，只不过各地的风俗不同，信仰不同，但其心意不是一样吗？回回的教义虽然新奇，金窝国的风俗（指分吃死者尸体的风俗——引者）虽然独出心裁，然而都有自己的正理和善心。

尹湛纳希为回族教义的辩护更加强烈地表现了他的各民族民俗和宗教信仰平等的思想：

就拿现在宰牛杀羊的回教来说，因他不忍心白白杀牲吃肉，在杀牲以前念经清刀超度它的灵魂。它虽然不能使它升入天界，但比起现在的蒙古人、汉人白白杀牲和唯利是图的人们，那回回人毕竟有一种好心啊。有的粗心的人不加细察也跟着说什么回回是恶性难移，崇信异教的禽兽之辈，这是多么的不公啊。

尹湛纳希是最早走出蒙古族，关心和注意全国和世界发展形势的蒙古族文人之一。他的开放眼光和知识结构为他提供了认识自己民族以外的民族和种族的可能。他在其历史长篇小说《青史演义》中以笔记形式记述了50多个海外民族的民俗，具有一定的民俗志价值。同时也反映了尹湛纳希对他民族社会和生活的注意。也正因此，尹湛纳希才有可能在自己民族和其他民族的民俗之间做比较，得出“各以各的风俗来表示自己的心意，方式虽然不同，心情却一样”的结论。

《青史演义》

尹湛纳希也是比较早地分析蒙古族起源神话的人之一。尹湛纳希时代，西方的图腾学说还没有传播到中国来，因此他对蒙古族起源于苍狼白鹿的说法提出质疑，从语言和生物学的角度进行了批驳：

他们说成是成吉思汗诞生于狼鹿之后裔？其实，马阑兰为日月星辰和一切美妙之光的意思，只因为马阑兰夫人美色出众光耀四周，才称其为马阑兰。而汉族史家不通蒙古语本义，而演译成白鹿，诬蔑为禽兽之辈。天下之理，何有不同禽兽相交生出人类的道理？即使是人类精液中渗入异类精液，也会生出怪模怪样的东西来，何况是两种禽兽之间生出人类呢？

我们先不谈尹湛纳希的观点是否正确，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尹湛纳希用新的眼光来重新审视和解释自己的族源神话。

总而言之，尹湛纳希接触到了民俗事象，并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虽然他对民俗的理解是片断的，不完整的，但他已经开始摸索民俗的研究对象和民俗形成的条件及民俗对社会生活的作用了。确切地说，尹湛纳希的民俗观是为他的民族启蒙思想服务的。因此它的社会意义大于学术意义。尹湛纳希虽然没有回答民俗是什么，没有指出民俗研究的范围，但他用新的眼光来看待民俗，把民俗纳入了蒙古族思想和学术领域里。从这一点可以说，在尹湛纳希等人主导的近代民族启蒙思想运动中蒙古族的现代民俗学应运而生，萌芽其中了。

蒙古族第一部民俗学专著——《蒙古风俗鉴》

蒙古族第一部民俗学著作《蒙古风俗鉴》成书于中国“五•四”新文化运动前夜的1918年。作者罗卜桑却丹一生经历曲折坎坷，两次东渡日本，后又游历蒙古各旗，系统考察蒙古各项民俗以避免“成吉思汗与众文武官员所创立的基业和民族，被毁后连个证据也没有”而写成此书。《蒙古风俗鉴》一书，无论从它的民俗分类、研究方法和学术思想各方面看，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学术体系，标志着蒙古族民俗学研究的初步形成。

首先，《蒙古风俗鉴》的民俗分类已经自成体系，标志着蒙古族民俗学的研究范围的基本确定。《蒙古风俗鉴》共10卷60章，除了民俗以外还涉及到政治、经济、历史、地理、文学艺术等多种领域，故历来被称为古代蒙古社会的“百科全书”。书中对民俗的论述包罗万象，内容详细，并且用民俗学的分类方法进行了分门归类。我们过目一下《蒙古风俗鉴》的有关民俗的章节目录即可知道罗卜桑却丹对蒙古风俗的范围的限定。各项民俗内容的目录依次是：1、蒙古民族的来源；2、蒙古房屋；3、蒙古服饰；4、蒙古器皿（即民具）；5、蒙古饮食；8、古代蒙古风俗；9、贵族的婚姻习俗；10、庶民的婚姻习俗；11、嫁娶礼品习俗；12、蒙古人过年习俗；13、最高礼节饮食习俗；14、村落邻舍间的交际习俗；19、蒙古族家教；21、有关牲畜的习俗；22、蒙古古代信仰物；23、蒙古的禁忌；24、信仰偶像；25、红白喜事中的交际习俗；26、丧葬习俗；27、遗产分配习俗；30、成语；33、古今歌谣；36、生产生活习俗；37、古代传承下来的口承语言民俗；39、狩猎习俗；42、庙会、宗教舞蹈及鄂包祭祀；53、迁徙习俗；56、家教的传统习俗；57、家教兴衰的原因；58、佛教习俗等。《蒙古风俗鉴》的上述民俗分类已经包括了现代民俗学的物质民俗、社会民俗、精神民俗、语言民俗这四大块。而且罗卜桑却丹还对每一项民俗事象又做更细致的分类，划分不同类型加以阐述。就丧葬习俗而言，《蒙古风俗鉴》分别记述了印度、西藏、蒙古、汉地的水葬、土葬、火葬、天葬、野葬等不同类型，内容非常翔实。罗卜桑却丹对蒙古民俗全面和详细的分类和记述，是他对蒙古族具体民俗事象的全面系统的把握和宏观描述与微观分析相结合的结果。《蒙古风俗鉴》的民俗分类及其内容，初步确定了蒙古族民俗学的研究范围。

其次，《蒙古风俗鉴》中体现了民俗学的基本研究方法。《蒙古风俗鉴》所记载的民俗事象几乎全部都是作者根据自己生活中所见所闻和1894-1897年、1903-1904年两次游历蒙古各盟旗做实地民俗调查记录下来的。因此，可以说《蒙古风俗鉴》是罗卜桑却丹长期田野调查的结果，它体现了民俗学研究方法的最突出的特征，即田野调查是民俗学的根本。罗卜桑却丹在处理这些民俗资料时尽量完整地描述它们的起源、形成和发展的历史脉络，而且非常注意民俗在其发展演变中所发生的变化。譬如，罗卜桑却丹对蒙古族民居的变迁是这样描述的：蒙古人最初住在简陋的草窝。后来随着人们智力的开发，人们在高处山坡挖洞居住。又后来人们开始用木头做成各种房屋，于是出现了制造房屋的能工巧匠，给百姓传授建造房屋的技术。后又分木匠、铁匠，开始建造现在模样的蒙古包。并且有了不同阶层居住的不同等级的房屋。元代虽然开始建造土砖瓦房，但在蒙古地区没有普及。所建寺庙建筑为藏式，而非蒙古的传统。到了明代靠近长城的蒙古地区出现汉式建筑。而到了清代汉式房屋才在蒙古地区普及和发展起来。有清一代，随着满洲皇族的格格嫁到蒙古地区和清朝推行喇嘛教政策，蒙古地区出现大量的青砖房屋和寺庙。罗卜桑却丹是用历史的眼光看待民俗，在发展中把握民俗事象的。《蒙古风俗鉴》用历史的观点记述了蒙古族民俗的产生、发展和演变的概貌。

第三，《蒙古风俗鉴》就蒙古族民俗提出和回答了民俗学的一些基本问题。罗卜桑却丹把蒙古族民俗分为游牧地区民俗和农耕地区民俗两大类型。这是他根据当时蒙古地区社会经济的变化情况提出来的。当时正值清朝在蒙古地区推行“新政”，大量开垦蒙旗土地，农业人口向蒙古地区不断涌入。被迫放弃牧场失去游牧条件的蒙古族人民也逐渐过渡到半牧半农和农业经济。由清朝在蒙地开垦造成的游牧经济和农耕经济的冲撞，不仅在社会意识形态中激烈地表现出来，而且突出地反映到蒙古族传统生活方式在两种不同文化撞击下的急剧演变。罗卜桑却丹每考察一种民俗事象都注意其游牧地区和农耕地区的不同存在形式。正如《蒙古风俗鉴》开篇所交代的那样，“怕蒙古的传统被淡抹”，罗卜桑却丹已经观察到蒙古族古老民俗在农业文化逐渐渗透的条件下激烈流变和急剧消亡，因此迫切感到有必要用文字将其保存下来。《蒙古风俗鉴》的民俗记录的目的是清楚的。

阶级差别是民俗的重要社会特征之一。罗卜桑却丹生活的封建时代的蒙古民族整体是由上层统治阶级和下层广大民众组成的，不同阶级和阶层的差别明显地反映到各种民俗事象中。罗卜桑却丹观察到了民俗的这一社会特征。他出身贫寒，对广大民众的生活习惯有深刻了解，又有几年出入官场，接触蒙古封建统治阶级生活方式的经历，亲眼目睹同一民俗事象在上下层的不同表现形式。因此，《蒙古风俗鉴》记述民俗事象时不仅着眼于下层民众，还注意到了上层的民俗形式。如书中分诺颜（贵族，长官）和庶民两个部分分别记录了蒙古族的婚姻习俗，写出两个阶级不同民俗表现形式的同时还注意到了他们的共通性。

罗卜桑却丹认为蒙古族民俗的演变，除了民俗内部的原因外，与其他民族接触交往过程中受到他们的影响有关系。罗卜桑却丹很重视其他民族民俗对蒙古族民俗的影响，并且探讨了其影响的社会历史背景。比如《蒙古风俗鉴》记载了蒙古王公从北京迎娶满洲皇室公主格格，完全按照满族贵族的婚姻习俗行事，而不施行蒙古族的婚俗，并且费用极大，造成债务重重，被迫出卖旗地，多是这种联姻的后果。罗卜桑却丹还分析这种民俗事象的政治原因说：“蒙古王公当时势力强盛，因此满洲皇帝通过下嫁公主格格的联姻渠道与蒙古王公贵族建立联盟，和平的方式统治他们。”罗卜桑却丹从经济、政治的联系去论述汉族和满族民俗对蒙击族民俗的影响，从佛教的方方面面阐述藏族民俗对蒙古族民俗的影响。

和尹湛纳希相同，罗卜桑却丹也把民俗理解为人们内心世界的外在表现形式。他研究蒙古族歌谣以后说：“世人要想知道自己以外的部落之习俗和人之风情，必须对他们的歌谣加以研究，才能知道他们的习性。”而且他认为某个民族的伦理习俗本身就是一种民族性格的直接表现。

与尹湛纳希不同，罗卜桑却丹是从当时急剧演变的蒙古族民俗的具体情况入手研究民俗的。在变化的动态中观察和把握民俗，用历史的目光去审视民俗的发展演变，研究民俗的起源、形成和演变消亡以及传承方式是《蒙古风俗鉴》的学术特色。这一点上，《蒙古风俗鉴》已经形成了初步的蒙古族民俗学的学术体系。它是蒙古族现代民俗学开始形成的标志。

蒙古文学会征集歌谣和民俗的活动

罗卜桑却丹在《蒙古风俗鉴》中最早记录了部分蒙古族民歌、谚语和故事传说。而有组织地有规模地发动各地知识分子搜集蒙古族歌谣、故事传说和其他民俗资料的活动则开始于1927年进步文人布和贺希格创办和主持的蒙古文学会及其主办的《丙寅刊》。

蒙古文学会的总旨指出：“本会的目的是详细考察蒙古文化，并将各种知识用蒙古本义传播过来，改良和维新思想意识，开发蒙古民族的智慧，发展蒙古民族的文化事业。”按照本总旨，《丙寅刊》的稿约中明确指出征集介绍蒙古生活风俗、历史地理、各盟旗沿革概况等方面的文章，第一次把民间遗产的搜集当作发展蒙古新文化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

《丙寅刊》几乎每卷每期都刊登内蒙古各盟族知识分子中征集来的民歌、谚语、笑话、谜语、故事传说和婚礼祝赞词、祭词以及介绍各地婚俗、节日习俗和童谣等方面的民俗资料，直至第十二卷停刊。其中第五卷第十一期也刊行过“民歌专辑”，共刊登各地古老民歌42首，多为赞美和思念故乡、歌颂父母之恩、赞颂佛教等内容的歌谣。这些民间文学和民俗资料都注明了它们的流传地区和搜集地点，并且记录的比较完整。德国著名蒙古学家W.海希西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曾经访问过布和贺希格和他的蒙古文学会。

《丙寅刊》的征集歌谣和民俗的活动，在当时掀起了搜集记录蒙古族民间文学和民俗遗产的一场比较有规模的运动。但是这些民俗资料主要是用来开化蒙古民众的文化教育事业的，还尚未把它们当作民俗学的研究资料来进行分类和分析。而且当时与所刊登的民俗资料相应的理论文章则寥寥无几。不过，《丙寅刊》的征集歌谣民俗活动，是蒙古族现代民俗学史上全面搜集民俗资料的先声。

赛春嘎的移风易俗思想

赛春嘎就是蒙古族现当代著名诗人和作家纳·赛音朝克图（1914-1973）。赛春嘎于1937-1942年间留学日本，在东京东亚大学学习教育学。赛春嘎在日本期间受资本主义先进思想和进步文化的影响很大，逐渐形成文化救民族的思想，写出《心灵之友》、《沙漠的故乡》等一系列进步文艺作品。回国后，赛春嘎继续写了宣传科学知识和进步思想，追求民主与自由，批判愚昧和落后，建议改良和向进步民族学习的启蒙文章，多从解剖蒙古民族的社会和生活入手，并且一再接触到蒙古族民俗，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与尹湛纳希和罗卜桑却丹的民俗观不同，赛春嘎认为要想使蒙古民族发展和进步，必须用新的文化来代替愚昧和落后，其中重要一点就是改革蒙古族落后陈旧的风俗习惯，代之以文明的新生活风尚。

首先，赛春嘎把蒙古族民俗一分为二，划为良俗和陋俗，认为蒙古族风俗习惯中对发展和进步有积极作用的好的传统应该继承发扬，而阻碍民族进步的不好的生活习俗应该改革和消除。赛春嘎指出：“在当今科学知识发达和进步的时代，无力摆脱旧俗和愚昧生活的民族就会衰落消亡，而致力于改革和进步的民族则强盛”。⑭他还谈道：“我并不是想全盘抛弃自己蒙古族的一切旧习俗。但是有碍我们民族进步和发展的风俗习惯是应该坚决地丢弃。”

其次，赛春嘎从社会发展史的唯物史观认识民俗的发展和演变，提出了相应社会发展和进步的要求，应以新的民俗（确切地说是新的生活方式〉代替旧的民俗的主张。赛春嘎说：“我们人类的风俗习惯和生活状况应该是随着文明和文化的发展，被改变和改善才是永恒的真理。”他认为一个民族的风俗习惯必须要适新的发展要求，否则就要改革。

第三，赛春嘎的移风易俗思想是蒙古族与其他民族民俗的比较观察中提出来的。赛春嘎的比较民俗观念，并不是简单的民俗事象本身的比较，而更重要的是比较不同民族之间文明与生活方式即风俗习惯关系的比较。赛春嘎指出：“文明与民众的生活分不开。如果把文明与民众生活分开，民众的生活就失去引导它向生的进步动力犹如失去引路的灯火；同样失去民众生活的文明也像失去土壤的树木一样枯萎至死。而且民众的生活是由其居住的天时地理和土地的性质决定的。”并且赛春嘎还认为人类的进步是要靠世界各国各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和互相促进。这就需要接受先进的新文化要适应自己民众生活即风俗习惯。赛春嘎指出，蒙古族之所以落后于世界上先进的民族，是因为未能把进步文明同自己的生活方式紧密结合起来。他谈道：“如果不把进步和文明的文化同民众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适应和结合，就犹如把水中之花移至山顶一样。”

第四，赛春嘎认识到民俗传统的顽固性，因此移风易俗首先要逐渐改变民众的思想意识和价值观，让他们认识到旧的陋俗对新生活和全民族进步的阻碍和危害。赛春嘎谈到：“使我百般伤心的是我们的人类从来都保守自古以来的表面的和深层的各种陋俗，并且少有人希望看到人类进步的高峰之景色而多数人依旧陷在旧俗的泥泽之中。”赛春嘎认为，要做到移风易俗必须先用进步思想和启蒙教育启发民众，让他们认识到有碍文明和进步的民俗的落后性，从思想意识上放弃它。

出于上述移风易俗思想，赛春嘎尖锐批评了当时蒙古族的一些生活习俗。譬如，他批评蒙古族妇女头戴十数斤重的金银头饰，不仅浪费钱财，而且越来越不适合现代文明的审美观念，因此应该把笨重的金银头饰卸下来，代之以现代蒙古族女性的新形象。

总而言之，赛春嘎接受了新式教育和资本主义民主思想，企图以现代文明来教育和启蒙蒙古族民众，以实现蒙古民族的发展和进步。移风易俗成为赛春嘎新文化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

简短的结语

上面，简略描述了解放前蒙古族民俗学史的一些基本情况。总的来说，蒙古族民俗学的研究领域已经初步确定，对民俗的概念也有了初步的认识，而且对民俗学的民俗志记录和移风易俗任务都有所理解和应用，还对民俗学的田野调查做了一些有成效的实际工作。这些方方面面都标志着蒙古族现代民俗学已经形成。

最后要交代的是，罗卜桑却丹、布和贺希格、赛春嘎等人都曾东渡日本，受到过资本主义文化的启发。因此，日本民俗学对蒙古族现代民俗学是否有影响是今后有待解决的课题。

发表于《民俗研究》1996年第2期

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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