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杭州薛先生

我蹲在浙江衢州老家的田埂上,左手握着沾满泥巴的锄头,右手划拉着手机屏幕里的代码。四月的阳光照在后颈发烫,远处传来妻子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



这个场景如果被五年前在大企敲键盘的我看见,恐怕会惊掉下巴——毕竟那时候我年薪68万,穿着定制的衬衫在落地窗前喝手冲咖啡,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对着满地枯萎的番茄苗,计算着这个月又要亏掉多少钱。

2020年春节,我在深圳福田区的出租屋里刷到老同学的朋友圈。照片里他站在自家农场,身后是成片的智能大棚,配文写着:“有机蔬菜直供盒马,年销700吨”。我盯着那条动态看了足足十分钟,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发烫的笔记本电脑——那是我连续加班的第23天,正在调试的支付系统凌晨又崩溃了三次。



或许真是中年危机作祟,35岁的我突然对着一串报错代码笑了。想起父亲每次视频时总念叨:“村里年轻人都跑光了,后山三十亩地全荒着。”第二天我就给CTO发了辞职邮件,带着工作八年攒下的210万存款,在妻子“你疯了”的惊呼声里,踏上了返乡的绿皮火车。

最初三个月,我意气风发地规划着“互联网+农业”蓝图。花45万建起五座连栋温室,安装自动喷淋系统;斥资12万从荷兰引进的樱桃番茄种子,说明书上写着亩产8000斤;甚至在村口竖起LED屏,实时滚动温度湿度数据。村民们像看外星人一样围观我的“科技大棚”,七十岁的王伯蹲在田埂抽旱烟,半晌憋出一句:“种个菜还要插电?”



现实很快给我泼了冷水。那年夏天台风“黑格比”过境,我引以为傲的智能温控系统在暴雨中短路,价值20万的番茄苗泡成烂泥。更糟的是,我完全不懂农时规律,秋分过后还强行补种,结果遇上霜冻全军覆没。请来的技术员老周第五次辞职时,丢下一句:“薛总,您这套在实验室行,在地里就是烧钱!”

真正把我逼到绝境的,是2021年冬天的草莓项目。我抵押了父母的老宅贷款80万,种了八亩红颜草莓。看着第一批果实挂上枝头时,我连电商平台的预售链接都做好了。没想到三天后推开棚门,成片的草莓像被火烧过似的发黑腐烂——后来才知道是氮肥过量导致肥害。那天我在大棚里呆坐到天黑,手机里不断跳出消息:银行贷款逾期通知、工人讨要拖欠的工资、妻子发来离婚协议草稿。



五十万亏损像块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深夜蹲在蓄水池边抽烟时,手机突然弹出GitHub的推送——我曾经开源的农业物联网项目,被国外团队改进出了病虫害识别模型。这个瞬间,就像黑暗里擦亮了一根火柴。

我卖了最后那台保时捷卡宴,换回三台二手服务器。把老宅阁楼改成机房,网线从窗户垂下来,穿过晾衣绳直通田间。那些被村民笑话的“铁疙瘩”,其实是温湿度传感器阵列;架在竹竿上的不是摄像头,是光谱分析仪;就连拖拉机都装上了北斗定位模块。

最难的是训练AI模型。我带着两个农大毕业生,每天凌晨四点采集叶片数据,三个月拍了27万张病虫害照片。有次为了获取蚜虫爆发全过程,我们愣是在闷热的大棚里蹲守38小时。当系统第一次准确预警白粉病时,老周激动得把草帽甩上了天:“神了!比我这三十年老把式还准!”



转机出现在去年春天。我通过区块链技术实现生产数据上链,某生鲜平台当场签下200吨订单。最让我得意的是自研的“光配方”系统——通过调节LED光照波长,让菠菜的维生素C含量提升40%。现在走进我的大棚,会看见生菜在紫光下舒展,圣女果在蓝光里转红,丝瓜藤沿着激光引导线攀爬。

上个月底盘账时,财务小陈的手都在抖:“薛总,咱们这个季度净利润37万!”更让我欣慰的是,原先外出打工的年轻人陆续回来了。95后的小李夫妻承包了两亩地,用我开发的App管理水肥,种的拇指西瓜在抖音上卖到了98元/盒。



如今站在田埂上回望,那些被台风摧毁的钢架、泡烂的服务器、枯死的秧苗,都成了最珍贵的学费。前几天深圳的老同事来参观,看着无人拖拉机在田间自动作业,惊叹道:“你这哪是种地,分明是搞科研!”我笑着抓起把泥土:“这才是真正的‘代码’,已经写了五千年。”

妻子现在常带着孩子在地头玩,女儿总说爸爸身上有“太阳和电脑的味道”。偶尔望向远处青山,我会想起在腾讯的最后那个深夜——如果当时知道这场豪赌能让我找回双脚踩在土地里的踏实,或许连那三杯意式浓缩都不用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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