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扬基】
3月17日，历经数月维护改装之后，海上自卫队唯一的专业试验舰“飞鸟”离开日本联合造船株式会社（JMU）横滨事业所矶子工厂，返回横须贺母港。在它的直升机甲板上，赫然出现了两个连接有大量电缆的白色箱体，以及一门明显带有炮塔结构的神秘舰炮。尽管本周六是“飞鸟”服役30周年的日子，但这座“不太科学的电磁炮”显然成为了比“飞鸟”本身更引人关注的话题。
“飞鸟”与“明日香”这两个汉字表记，在日语里都对应“あすか/アスカ”（罗马音Asuka）
1995年3月22日入役的“飞鸟”，在其生涯前三年测试了“海上自卫队21世纪三大件”：燃气轮机发电与燃气轮机联合推进系统（COGLAG）、FCS-3（以4面C波段有源相控阵天线为核心探测手段的00式作战指挥系统）和日本第四代声呐原型机OQS-XX。
“三大件”后来陆续应用在“日向”和“出云”级轻型航母（OQQ-21/23声呐和FCS-3），“秋月”和“朝日”级通用驱逐舰（OQQ-22/24声呐和FCS-3，“朝日”还应用了COGLAG）以及“摩耶”级宙斯盾驱逐舰（COGLAG）这些近15年来入列的新锐大舰上。
“飞鸟”此次入坞修理改装期间，容纳OQS-XX声呐的球鼻艏也随之曝光，凭借庞大的空间，海上自卫队各型舰壳声呐均可在“飞鸟”上测试
此后“飞鸟”先后测试了日本自制的07式火箭助飞鱼雷，12式反潜鱼雷、17式舰对舰导弹、23式舰对空导弹等新型武器。2023年23式舰对空导弹定型后，在改革中被编入海上自卫队自卫舰队技术评估开发队的“飞鸟”，拆除了B炮位的MK41垂直发射单元，新增“火控网络系统”天线，考虑到与该舰停泊在横须贺母港同一码头的“秋月”和“照月”也有此特征，当时外界估计“飞鸟”近期的任务就是测试“火控网络系统”这一日本版的“协同交战能力（CEC）”。
外侧为“飞鸟”，内侧为“秋月”和“照月”，注意“飞鸟”相对凸出的雷达天线阵列，这是当初该舰为“朝日”测试新型雷达时改装的
然而在2023年10月17日，日本防卫省突然吹嘘在“飞鸟”上进行了“世界首次电磁炮试验”——尽管这次试射显然远在人民海军海洋山舰测试电磁炮之后，而且该炮的指标显然也无法和我国首门上舰测试的电磁炮相比：根据日本防卫省公布的数据，其全长6米，实测最大初速2297米/秒，口径40毫米，炮弹重320克，充电能量5兆焦耳，炮身寿命只有120发、且只能单发射击。
海洋山舰：你高兴就好
不难看出，这样一门充其量只能说是原理样炮的电磁炮，是无法满足海上自卫队对于实用型电磁炮的想法的。从2023年年底防卫装备厅发布的文件来看，对于电磁炮工程样炮提出了四项要求：具备连发功能、炮弹能够稳定飞行、需配套有火控系统、并增加威力（可见原理样炮水平之低）。
尽管防卫装备厅为这门工程样炮花费的区区225亿日元（约1.5亿美元）投资，仍然让人怀疑其严肃性，但客观上说，该炮的研制目的确实与我军在海洋山舰上测试的那门电磁炮截然不同。
2023年10月7日的卫星图中，“飞鸟”（图片正中、长度最长的军舰）的直升机甲板上并看不到“加装电磁炮”的迹象，而10天后防卫省就官宣完成首次试射，说明此次加装的工作量不大
从此次直升机甲板上的电磁炮与“飞鸟”的比例来看，其体积与海自广泛使用的76毫米舰炮相当，似乎有着不错的小型化水平，但直升机甲板上的供电单元体积仍十分庞大，因此根据防卫装备厅文件，下一步还需提升供电部分的集成水平，并通过最大限度引入民用元器件降低成本，才能实现装舰使用的目标。如此追求小型化（很有可能无需占用驱逐舰主炮的空间）的一门电磁炮，确实不像是一款以对陆/对海攻击任务为主的武器。
防卫装备厅规划的电磁炮发展“三步走”
“飞鸟”此次搭载的工程样炮，目前仍用防水苫布遮挡，其真容应当会在实际测试后再行官宣
的确，查阅从防卫省到防卫装备厅官方发表的资料，尽管日本并未放弃电磁炮的对陆/对海攻击能力探索，但对于海上自卫队来说，电磁炮下一步的实用化方向非常明确，就是“应对高超声速导弹”。可以说，如今海上自卫队对“打高超”产生的焦虑，丝毫不亚于曾几何时，人民海军对于“打航母”的焦虑。
由于海上自卫队目前所有的防空反导武器不仅全是美制装备，而且性能均与美军自用同等级，因此，海自的“打高超焦虑”，基本等于“美制顶级装备的打高超焦虑”
即使是8艘“宙斯盾”驱逐舰，除了“标准3/6”系列远程舰空导弹之外，也缺乏可靠的第二层拦截手段；海自虽为“秋月”、“朝日”级通用驱逐舰引进了ESSM“改进型海麻雀”舰空导弹，但研制目的为辅助“宙斯盾”驱逐舰以更廉价手段拦截亚音速反舰导弹的ESSM，性能完全不足以对抗鹰击-18等先进超音速反舰导弹，更不必说高超声速导弹了。
至于海自为其4艘轻型航母以及“最上”级护卫舰采购的“海拉姆”近程防空导弹，从其舰队防空主力——“宙斯盾”驱逐舰和通用驱逐舰均未配备“海拉姆”来看，就足见海自深知“海拉姆”的性能不足以扛起高端海战中的防空反导重担。
海上自卫队长期被我军视作仅次于美军之下的第二号强敌，而今面对我军新质战斗力时却只能指望“百发百中标准三”这一谁都知道并不科学的对策，即使对于“赌已入骨”的日本人来说也是难以接受的现实。
2024年5月，日本与美国签署了共同研制“滑翔阶段拦截弹(GPI）”的协议。根据协议内容，日方将负责火箭发动机和拦截器推进装置的研发，美国则负责多模导引头、控制系统、导弹壳体和第三级发动机，按照五角大楼的估算，GPI仅研发总金额就将超过30亿美元，其中日本出资约10亿美元。
如果说标准-3系列的主要对手，仍是弹道较为简单的可控再入型弹道导弹，那么GPI将是一款研制之初就以东风-17这类典型目标为对手的拦截武器。如果能够按照美国2024财年国防授权法案中希望的那样，导弹防御局能让GPI在2029年年底前就实现初始作战能力，那么GPI的确是海上自卫队的“新救命稻草”。
三级助推的GPI，可以理解为某种“具备大气层内较大幅度机动能力的标准-3大改”
然而同样是美日合研的标准-3系列，近些年从Block 1B到Block 2A的发展过程中体现的，“计划赶不上变化”的尴尬，以及美国近年来在全新大项装备研制上近乎于“失能”的表现，让日本很难对美国吹嘘的GPI能够按时乃至提前服役有多少信心。因此，日本在继续投资研制GPI的同时，必然要积极谋求自研“打高超”武器。
“笔者认为，美国空军宣布波音中标六代机F-47一事，至少现在还不值得写军评”
即使暂且按下电磁炮这种新概念武器不表，日本在远程舰空导弹领域也已经开始了对“唯美国论”的亡羊补牢。前文提及的23式舰空导弹，其前身是当初计划与FCS-3配套，但在种种因素下最终胎死腹中的AHRIM（主动导引舰空导弹）项目，AHRIM能够秽土转生，其核心原因就是海上自卫队对ESSM强烈不满之后的“反攻倒算”。
“飞鸟”在开放活动中展示测试23式舰空导弹（也称A-SAM）的照片，可见其并不像ESSM那样，追求在MK41中的“一坑四弹”能力
随着23式完成定型，即将配备于2024年开工的6FFM“放大最上型”多用途护卫舰，23式的改进型也于去年全面启动研制，计划2030年定型，配备给预定2031年开工的13DDX——取代“村雨”级的日本下一代通用驱逐舰，而23式改进型的核心指标，同样是拦截高超声速导弹。那么到了2030年前后，究竟是美日联合研制的GPI先完成实验，还是23式改进型如愿更名为“30式舰对空导弹”定型投产，将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话题。
不过无论未来发展如何，美国都很难允许“宙斯盾”系统接入23式/23式改进型舰空导弹，采用日式作战系统的海上自卫队新舰也不太可能用得上标准-3/6。换言之，如果只使用导弹，海自很难在一艘驱逐舰上实现对高超声速导弹的双层拦截。而向来对于提升传统近防炮性能缺乏兴趣的日本，选择电磁炮这样的新概念武器作为“最后一道防线”也就不奇怪了。
即使是在“伯克”Flight III上，美国海军暂时也不打算给B炮位填补上个什么
早在“飞鸟”号尚未启动研制的上世纪80年代，日本就对电磁炮产生了兴趣，但直到上世纪90年代前期，日本主要的研究方向都是利用等离子体电枢实现超高初速——例如日本宇宙科学研究所（JAXA）的试验轨道炮，将1克重的弹丸加速到了接近第一宇宙速度的7.8千米/秒，然而这种“走火入魔”也使得等离子体电枢的导轨烧蚀、脉冲电源等固有问题，把日本早期电磁炮研究带进了死胡同。
直到2000年左右，日本才完成了简单的低速加速装置，并把研究方向转回固体电枢上。日本在电磁轨道炮上真正找准科研方向，已经是2010年之后的事了。所以当2023年“飞鸟”终于装上前文提及的那门有些可笑的原理样炮时，明知道中国有早已改装亮相的海洋山舰，却必须配合防卫省“世界上首次电磁炮海上公开测试（硬要卡定义也有点道理）”宣传的日本科研人员，内心想必也是五味杂陈。
日本防卫省公布的电磁炮原理样炮在“飞鸟”上射击瞬间，射击时的“火光”，实际上是电磁能极端释放过程中多种物理现象的直观体现
不过“迟到总比不到强”的道理，往往适用于新概念武器领域。围绕电磁炮究竟有没有用、有多大用的争议，在造出一门电磁炮并进行实际海上测试之前，都是几近于学术性质的空对空争论。尽管前文提及，中日两国首款上舰测试的电磁炮研制目的显然差别巨大，但这个道理对于中日两国来说，大体也都适用；因此日本紧锣密鼓地推动电磁炮上舰测试，有其合理性。
不过日本能在首次海上试验后大约一年半，就完成电磁炮上舰项目的工程化迭代，这一很不日本的速度，仍然超出了外界的预计。虽然其中可能有日本从2010年以来在电磁炮项目上长期投入的因素，但笔者认为，与其说这是日本“自力更生”的成果，不如说这是“美日合作”通过更为现实的方式来了个“曲线救国”。
在2021年年底全面暂停研制之前，美国在电磁炮领域的确取得了相当多的成果
我们回到即将跟随“飞鸟”出海测试的此轮工程样炮，目前它公开的数据极少，只有充电能量从原理样炮的5兆焦耳提升到20兆焦耳，能量转换效率提升近一倍这两条，但也足以推算该炮的一些性能：从原理样炮的弹丸重量和炮口初速可知，其能量转换效率仅为17%；那么如果将工程样炮的能量转换效率算作30%（这也是美国电磁炮的宣传指标），即使为了更好的存速能力，将弹丸重量从原理样炮的320克放大到1 -1.2千克左右，理论上也足以让弹丸获得约5700-6300米/秒的炮口初速，达到了拦截中程弹道导弹再入弹头的门槛。
相比原理样炮，工程样炮通过新的放电方式和炮管导轨材料，降低了连续射击对炮管的磨损
作为一款对能量要求空前的新概念武器，电磁炮一方面需要电源系统有着很高的能量密度和充电功率，一方面又需要储能设备快速释放能量，实现从电磁能到动能的高效转换。可以说，相比材料、散热问题，这两个方面在日本电磁炮实用化道路上的障碍作用要更加难以克服。而美国2022年之前在电磁炮领域的积累，足以帮助日本解决能量领域的这两个基础问题。
前文提及了美日联合研制GPI拦截器一事，实际上在2022年时任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就证实，在那份为期五年的双边防务技术研发合作协议中，不仅有当时仍处于早期磋商阶段的GPI，还有“其他应对高超声速武器和天基打击能力威胁”的项目。笔者认为，美国很可能通过这项协议，在日本电磁炮通往实用化的关键进程中，起到了“点拨”的作用。
2024年11月，海上自卫队代表团访问了美军基于电磁轨道炮改装而来的高超声速武器测试平台
当然，无论美国是谁家坐庄，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果“点拨”见效快，那么今后如果美国产生了将电磁炮用作“最后一道防线”的需求，自然可以坐享其成；如果“点拨”的结果是“如点”，那么浪费的人力物力主要也是由日本买单，倒是非常符合特朗普2.0时期的行事原则：比起自己把电磁炮项目捡起来，还是让日本接受这种“命运的恩赐”更容易些。
另外，比起之前美日反导联演中的靶弹过于单一、均为美军库存固体火箭发动机“排列组合”+模拟弹头的产物，日本现在确有一款颇为合适的“日超靶弹”。就在今年2月7日，防卫省公布了“岛屿防御用高速滑空弹”（早期装备型）的近期研制情况和部分试射图片，作为一款实用型地地导弹，该弹是一款射程仅有500-900千米的单级助推导弹，弹头控制舵面设计颇为保守，性能并不突出。
从2024年3月23日至今，“岛屿防御用高速滑空弹”（早期装备型）一年来在美国加州靶场进行了至少6次发射试验
防卫省虽然从2023年开始小批采购该弹，计划明年开始交付陆上自卫队使用，但更多是把期望寄托在两级助推的“性能向上型”上。不过这款导弹的确使得日本具备了独立进行反弹道导弹测试的能力，无论是23式改进型舰空导弹，还是走向实用化的电磁炮，在其预计开始密集测试的2020年代末期，都可以把“岛屿防御用高速滑空弹”（早期装备型）作为重要的检验性、门槛性对手：如果连区区“日超”都打不下来，那接下来肯定就要输“中超”了，“中超”输完输“俄超”，“俄超”输完输“朝超”，再输下去……
总之，即使23式改进型和电磁炮都能按期完成研制，让13DDX在2031年开工时就能用上“海上自卫队新三大件”（第三个“大件”是下一代作战指挥系统）；遥想30年前“飞鸟”入列时测试的“海上自卫队三大件”——FCS-3、COGLAG和OQS-XX，“新三大件”已然是无需像当年那样去追赶、乃至仰望的亚洲顶级科技了。
除了电磁炮（上图）之外，“飞鸟”此次返回横须贺时还在B炮位装上了一组外形独特的新型反舰导弹发射架，对应防卫装备厅的哪个新项目也引人关注
而等到日韩相继开工13DDX、KDDX（现在看后者2031年能不能开工都是个问题）的时候，人民海军建造的新一代战舰，会不会让它们成为世界海军发展史上“开工即落后”的又一典型案例？相信“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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