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树 柴平平
苏峪口窑址出土的精细白瓷瓶、罐、炉。柴平平供图
宁夏贺兰山与江西景德镇，一东一西，相距2000公里之远。然而，在贺兰山苏峪口沟内的一处遗址，考古工作者发现了与景德镇湖田窑两宋时期的精细白瓷十分相似的瓷器。
这些造型优雅挺拔、胎体薄翘、彰显着北宋文人审美的瓷器，也曾出现在西夏王陵考古中。它们从何而来？是来自遥远的景德镇，还是本地烧造？如果是后者，烧造的窑址在哪里？当时的西夏工匠，是如何掌握了宋朝顶尖的瓷器烧造工艺？
苏峪口瓷窑址的发掘，终于揭开了谜题。遗址的各种迹象都表明，这是一处科技含量很高的官窑。
苏峪口瓷窑址东距银川市约40公里，位于拜寺沟西夏皇家寺院遗址西北部，与南部的西夏陵等共同构成了一组具有皇家性质的建筑和手工业群。2017年考古调查时，分别在插旗口、贺兰口与苏峪口发现了窑址，苏峪口窑是保存最好、出土产品最精美的。过去3年，考古队对窑址进行了持续发掘，收获颇丰。
研究表明，苏峪口窑的生产时间从西夏早期持续到中后期，大约相当于北宋神宗朝的元丰年间(1078—1085年)到金代中后期(12世纪后半叶)。由于生产时间不长，地理位置偏僻，窑址保存很好。经过细致的考古发掘，清理出了迄今保存最完整、各种功能最齐全的作坊群。包括拉坯成型作坊、施釉作坊、堆放熟料的池子、加工研磨石英原料的作坊，晾晒烘干坯体的作坊、仓储作坊和窑工生活用房等，以及废品堆积区。发掘中还出土了大量在作坊中使用的工具。
苏峪口窑的产品相当单纯，几乎都是素面的白瓷器，制作精良，在西夏陵和拜寺沟皇家寺院都有出土。从窑址所在位置、面积不大的窑址范围、精工制作又面貌单一的产品等方面看，苏峪口窑带有明显的官作制度特征。中原地区发现的宝丰清凉寺窑址汝官瓷生产区、杭州老虎洞南宋官窑遗址和龙泉小梅镇瓦窑路窑址等官府管理或订货生产的窑场，大都有着相同特征。
先进的工艺是其为官窑的另一佐证。
北方地区的瓷土三氧化二铝含量很高，因此需要较高的生产温度，也影响了瓷土的可塑性。考古发现，为了克服这一缺陷，苏峪口窑在原料中加入大量石英，使原料与景德镇的瓷土品质大致相同，因此在不是很高的窑温下成功烧制出了薄胎的精细白瓷。
在窑炉的火塘和地层中有大量煤渣，说明这里是以煤为燃料烧制瓷器的。用煤烧瓷是北宋时期制瓷业最重要的技术进步之一，解决了北方地区缺少林木、燃料不足的重要限制性因素。用煤烧瓷出现在11世纪中叶前后的英宗到神宗时期，最早以煤为燃料的是当时采用集约化商品生产模式、技术水平最高的几处窑场，如定窑、耀州窑和磁州窑。北方地区普遍采用煤是在金代，苏峪口窑在北宋晚期就采用了煤烧技术，是十分先进的。
窑址所在地点集中分布了瓷土、用于配制胎料的石英矿、用于配釉的石灰矿，最重要的是窑址近旁还有易于开采的煤矿，从而构成了一个适于生产瓷器的小环境。可以想象，当时选择在苏峪口沟深处建窑，就是因为这个地点各种原料的获取非常便捷。
西夏建立之初，与宋王朝频繁开战。但出于王朝运行和民生的考虑，双方议和，宋夏之间总体形势相对稳定。苏峪口窑创烧时间，与宋夏之间关系较为稳定的时期大体符合。在制器和配料方面，受到当时备受统治阶层喜爱的青白瓷的影响，而烧制工艺上则受到北方窑场的影响，很可能也有来自定窑的人员参与了生产。这表明，西夏官窑的出现，很可能是宋夏之间官方交往的产物，宋王朝或许曾派遣当时从事生产御用瓷器的饶州和定州的工匠到西夏。20世纪90年代发掘的拜寺沟方塔中，曾出土9册约10万字木活字印刷的西夏文佛经，显示了宋夏之间工艺技术的交流，苏峪口窑的发掘则进一步证明，这种交流有可能得到了官方的推动。
苏峪口窑的盛烧时间是西夏早中期，晚期仍在生产，但生产规模较小。其衰落时间与20世纪80年代发掘的宁夏灵武窑的兴起时间相继。灵武窑的烧制时间就在西夏中后期，以化妆白瓷和剔刻花黑釉瓷为典型器物。这很可能与西夏制瓷业的格局变化有关，或者与党项族审美取向的变化有关。苏峪口窑反映了北宋统治者的审美取向，灵武窑则体现了金统治者的审美观念。通过苏峪口瓷窑址这一考古发现，我们看到西夏与北宋和金的交流、交往是持续的，并且受到双方技术和审美的强烈影响。
苏峪口窑发掘所取得的成果，在边疆考古、少数民族考古、陶瓷考古和历史时期考古领域中都是一项重要的发现。
(作者单位分别为浙江大学城市学院、宁夏回族自治区考古研究所)
《 人民日报 》( 2025年03月22日 08 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