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盒里的月光
母亲枕边的藤编针线盒裂了第三道缝,八十载年轮在竹篾间凸起蜿蜒的纹路。
晨起替她梳头时,银丝里突然迸出句象山先生的话:“人心至灵,此理至明”——梳齿忽地卡在打结处,母亲吃痛地缩脖子,却把我的手往她白发里按得更深些。
药罐在灶上咕嘟冒泡,氤氲水汽里浮动着当归的苦涩。
她总把枇杷膏藏进衣柜最底层,像幼时给我偷藏麦芽糖,待我寻到时,玻璃罐已凝满樟脑香。
“仁是见着苦药皱眉,还笑着说甜。”
她蘸着唾沫数退休金,硬要塞给我裹着红纸的钞票,褶皱里浸满风湿膏药味。
前日暴雨冲断老电线,她举着蜡烛在祖宗牌位前打转,膝盖弯成生锈的镰刀。
我背她穿过黢黑的堂屋,脊梁骨硌着胸前温热,听她哼起六十年前哄我的童谣。
“礼是夜半背娘过风雨,莫惊动檐角镇宅的貔貅。”
她忽然往我领口塞了颗融化的水果糖,糖纸簌簌响着八十岁的秘密。
前夜替她染发,染膏混进三根我的白发。铜盆里晃着半个月亮,她对着水纹喃喃:“智是知黑守白,像你爹当年在雪地写春联。”
忽又慌张攥住我手腕:“莫告诉你哥,他寄的西洋参我埋在桂花树下,等来年发芽......”
今晨发现她偷藏我儿时的虎头鞋在寿衣夹层,针脚里还缠着当年缝伤口的手术线。
正要开口,她却往我嘴里塞了块云片糕,眼里跳动着少女般的光:“信是八十老妪还信着,孩儿的乳牙埋在槐树下,能护你一世平安。”
灶上汤药沸了,母亲忽然攥紧我的衣角,声音轻得像三十年前临产的夜:“象山先生说五常皆在方寸,你摸摸——”
她把我手心贴在她坍缩的心口,心跳声里传来婴儿的啼哭。
月光漫过裂开的藤盒,二十年前的脐带剪正泛着温柔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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