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华侨报》评论员 程千凡
东京塔下的黄昏总带着某种世纪末的倦怠。年轻母亲推着婴儿车走过霓虹渐亮的街道,车篮里叠着刚领取的育儿津贴通知单。远处新宿高楼群的玻璃幕墙折射着夕照,把这座超现实都市切割成光与影的迷宫。在这个生育率连续16年跌破警戒线的国家,每个摇篮都像悬在钢丝上的月光,摇晃着照见整个民族的人口断崖。
日本各级政府撒下的儿童津贴如同撒向深井的金币,在触及水面之前就消失在幽暗的虚空。当三胎津贴从一万五千日元攀升到三万日元时,精明的经济学家早算清这笔账:新增的预算只够支付孩子半年的钢琴课。万亿日元的投入,仅能在出生率曲线上画出0.1毫米的涟漪。
如今日本的产房里,第一声啼哭正变得比樱花坠落更稀有。初婚对数半个世纪缩减6成,不是年轻人突然失去了爱的能力,而是婚姻正异化为风险投资的精密计算。当51.1%的受访未婚者认为婚戒会锁住追梦的翅膀,当新婚公寓的租金能吞噬掉全部津贴,爱情便退化成Excel表格里的负数。
铃木教授提出的“公租房免费化”方案,像一剂猛药注入僵化的社会肌理。这让人想起昭和初期的团地住宅,那些带着理想主义色彩的混凝土森林,曾让战后婴儿潮的哭声此起彼伏。如今重提住房保障,恰似在钢筋水泥的荒漠里寻找生命的泉眼。但政策制定者似乎忘了,比砖瓦更冰冷的是职场的玻璃天花板,是过劳死阴影下不敢生育的恐惧,是育儿假申请表上永远盖不全的公司图章。
日本少子化的真相藏在越来越多无人继承的家族料亭里,藏在便利店深夜班次的排班表上。当日本各级政府忙着用数字魔法召唤新生儿时,年轻一代正在用丁克选择重构生命的意义。他们不是拒绝成为父母,而是拒绝在倾斜的社会结构中托举下一代。那些所谓的“异次元对策”,不过是试图用二维的钞票粘贴三维的人生。
日本参议院的走廊即将响起竞选者的脚步声,各党派的育儿政策会像“樱花祭”的摊位般琳琅满目。但真正的解药不在预算案的阿拉伯数字里,而在《劳动基准法》的修订案中,在性别平等的推进速度里,在企业对“工作与生活平衡”的认知深度中。当日本各级政府终于懂得,生育不是经济账本的附加项,而是社会文明的基石时,或许能看到育儿津贴化作真正的春雨,浸润每个家庭干涸的土壤。
焦虑本身也在孕育希望——当少子化倒逼社会改革,当年轻世代重新定义家庭价值,那些摇篮终将在新的社会契约中重新找到安放的位置。毕竟,樱花年年飘落,但总会有新的花苞在枝头等待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