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万历皇帝与利玛窦,网上有不少介绍文章,包括正规媒体发布专家教授的文章,其中核心是“万历非常欣赏利玛窦”!
比如,去年北京日报客户端发表的《利玛窦与明清中西文化交流》中,就有“此后的数十年间,他历经曲折,最终得到万历皇帝的信任,得以在北京居住”,接下来还有“鉴于利玛窦所做的巨大贡献,明廷将阜成门外的滕公栅栏作为他的墓地”等。
甚至,某些文章中还有万历欣赏利玛窦进献的自鸣钟,请利玛窦驻留京城,让利玛窦去钦天监指导工作,以及让利玛窦出入宫廷数十年,甚至给利玛窦画等身立像,赐以终身恩俸等等。
问题在于:万历皇帝真会如此欣赏一个洋和尚吗?其实,这就是一个谎言,明实录揭开了真相。更重要的是,这一谎言的诞生更值得思考,背后隐藏的逻辑让人不寒而栗!
明朝实录戳破谎言
《明实录》是明朝历朝官修的编年体史书,记录了明朝崇祯之前历代皇帝的历史,是研究明朝历史的基础史籍之一。其中,《明神宗实录》中有利玛窦拜见万历的历史,共有三条,详情如下:
1601年,万历二十九年二月,在华居住近20年的利玛窦得到万历召见。
明实录记载:“天津御用监少监马堂,解进大西洋利玛窦进贡土物并行李。又寄住二十年方行进贡,与远方慕义特来献琛者不同。且所贡天主天主母图既属不经,而随身行李有神仙骨等物,既称神仙自能飞升,安得有骨。”
利玛窦进献的是“天主天主母图”,但明朝官员认为“既属不经”。更重要的是,利玛窦随身携带的“神仙骨”,显然是人骨,应该是要给万历表演骗人的把戏,但明朝官员质疑“既称神仙自能飞升,安得有骨”,因此认为是“凶秽之物”,按规矩这些东西是不能入宫的。
这种靠把戏骗皇帝的神棍行为,古代儒家读书人极为厌恶,太监也厌恶,因为迷住了皇帝岂不与他们争宠?因此,利玛窦没能进宫觐见万历皇帝,而是按照惯例,给予一些宴赏和财赏,具体是“比照暹罗国存留广东有进贡者赏例”,可能考虑到利玛窦远道而来,加上年岁已高,所以赏赐规格不低。
但最后还强调一句:“勿令潜住两京,与內监交往,以致别生枝节。”所谓“潜”,就是潜藏的意思,就是躲在南京北京,朝廷意思很明确,就是不让利玛窦潜居于两京,还不能与内监交往。
1601年,万历二十九年五月,内容是礼部上奏利玛窦还没走,现在利玛窦年岁已高,让万历皇帝给个处理利玛窦的准话,其中提到要么遣返回国,要么让他去其他地方,比如“遣赴江西”。不过,万历到底有没有回复,史书上没有记载。
1610年,万历三十八年,应是非法滞留在京城的利玛窦去世了,万历给的批示是“赐西洋国故陪臣利玛窦空闲地亩埋葬”。北京日报《利玛窦与明清中西文化交流》中说“利玛窦也成为第一位被允许安葬在北京的外国人”,以此反证利玛窦的贡献,其实不是这样,他死在北京了,又是远道而来的“献琛者”,那么还能怎么办?
以上,就是明实录中的利玛窦记载,其中万历皇帝没有接见利玛窦,同时也没有利玛窦进献万国全图、自鸣钟等的记载。
谎言背后细思极恐
以明实录来看,不仅“万历非常欣赏利玛窦”是谎言,而且利玛窦的其他历史可能也充满了谎言。但问题是,万历皇帝欣赏利玛窦的谎言从何而来呢?
关于利玛窦在京城事迹,《明史》、《国榷》与《明实录》的记载大致一样。其中,在利玛窦去世这一条上,谈迁国榷增加了一些内容,比如“所著《交友论》《山海舆地全图》等书。制自鸣钟、铁琴、地球等器,俱巧异,其游南京。”
谈迁提到的《山海舆地全图》,是不是我们熟知的《坤舆万国全图》,不得而知,也没有说是献给了万历皇帝;利玛窦制作的自鸣钟、铁琴、地球等器,是不是在1601年进贡时送给了万历皇帝,也不得而知,反正礼部奏折中没有提到这些东西。
因此,从中国正史看,万历没有接见利玛窦,且他属于非法滞留京城,其他的《坤舆万国全图》、自鸣钟、地球等有没有进献也不得而知。既然如此,万历接见利玛窦,以及欣赏利玛窦、甚至让他出入宫廷、指导钦天监的谎言从何而来呢?
其实很简单,就是从《基督教远征中国史》中而来,这本书是法国传教士金尼阁写的。诡异的是,这本书在中国发行的书名叫《利玛窦中国札记》,仿佛是利玛窦亲身经历的实录(其中就有利玛窦见到河南犹太人的记载,中国史书上却对河南犹太人没有记载),而且也不像《基督教远征中国史》那样杀气汹汹。如果书名是前者,估计这本书在中国也卖不出多少。
笔者猜测,金尼阁这么写,一方面是为了“表功”,说明他们在中国传教的巨大成就,将中国皇帝都征服了;一方面忽悠中国人,万历皇帝都欣赏利玛窦,意味着欣赏基督教,那么中国人自然不该抵触基督教,自然应该拥抱基督教。
但问题的核心不在于金尼阁怎么写,而是中国人该如何看待这段历史:是相信明实录等中国史书,还是相信金尼阁的《基督教远征中国史》?让人细思极恐的是,包括很多顶尖学者在内,偏偏相信国外的《基督教远征中国史》,却不信明实录等中国记载,于是就有了“万历非常欣赏利玛窦”的历史。
总之,所谓“万历非常欣赏利玛窦”,以及让利玛窦出入宫廷十年等,纯属西方传教士编造的谎言。因为它既与中国史书记载不符,也不符合常识,因为尽管晚明社会风气比较开放,但主流还是儒家,因此还不至于让“献琛者”出入宫廷影响皇帝,且这个“献琛者”还外来的传教士——明朝主流文人认为他宣扬的是“邪教”。
最后,在与中国相关的重大历史研究中,究竟该以谁的记载为主?正常来说,显然应尽量以中国史料为主,参考他国史料,但令人遗憾的是,如今涉及中西历史的研究,很多却以西方史料为主,除了本文话题之外,还有河南犹太人历史,还有汉使对中西亚的记载、如今对其解释却是“迎合”西方叙事等,这无疑是一个值得思考的话题。
参考资料:明实录、基督教远征中国史、国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