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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任见《刘禹锡传》(第3版)第三章 赤心官吏与社稷大业

第三章 赤心官吏与社稷大业

太子李诵一直对形势忧心忡忡,时常向王叔文等人详细了解 “人间疾苦”,期望能找到解决之道。

王朝由盛转衰,其根源主要有两点:一是宦官专权,二是藩镇割据。

唐德宗李适在世之时,宦官掌控禁军已然形成了一种难以撼动的制度。他们不仅牢牢把持着神策军这一重要军事力量,还担任各道监军使,几乎将全部的军权都纳入了掌控之中。

宦官的势力也在不断膨胀,他们出任枢密使和宣徽使,掌控机要事务,宣布诏令,肆意操纵朝政。

07 东宫绸缪

在繁华如梦的长安,刘禹锡婚后的生活,恰似一幅徐徐展开的宏大画卷。他的交游圈子愈发广泛,如同涟漪般不断向外扩散。

柳宗元,与刘禹锡在政治观点上仿若孪生星辰,熠熠生辉且高度契合,自然两人的友谊深厚得如同扎根于岁月深处的参天巨木,根脉相连,枝叶交错。

韩愈,属于保守派人士,他与刘禹锡在诸多观点上恰似分岔的小径,走向不同的方向。然而刘禹锡独具慧眼,看中了韩愈性格中如磐石般稳健的特质,故而主动伸出友谊之手,维持着这份跨越观念鸿沟的情谊。

元稹、白居易与刘禹锡之间,亦有着千丝万缕的交往。

元稹正值青春年少,踏入仕途的时间与刘禹锡相差无几。白居易虽然在进士得中这一关键节点上,比刘禹锡晚了七个年头,但两人在年龄上却极为相近,恰似两颗在岁月长河中并行的星辰,虽轨迹略有不同,却有着相似的律动。

韦执谊同样是他们朋友圈中的重要一员。

韦执谊是韦夏卿的堂弟,彼时正担任吏部郎中一职。

还有一位学术挚友陆质,陆质倾其心血钻研经学,成果斐然,著有《春秋微旨》《春秋集传纂例》《春秋集传辨疑》这三部经典著作,犹如在学术的苍穹中绽放出独特的光芒,自成一家之言,在当时的学界引起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刘禹锡与柳宗元,在诗文创作与表章撰写之余,常常沉浸于对陆质学术观点的研讨与辨析之中。

思维的火花激烈碰撞,使他们宛如学术探索之路上的先锋,远远地走在了一般士大夫的前列。

王叔文,亦是刘禹锡的至交好友。

早在贞元十一年,刘禹锡参加吏部取士科考试,荣膺太子校书一职时,他们二人便已成为情谊深厚、志同道合的政治伙伴了。

王叔文出身寒微,曾担任苏州司功参军,后来被召入翰林院。因其在围棋领域技艺精湛,得以入选为太子李诵的侍娱之一。

细细算来,刘禹锡与王叔文的友好交往,已然历经了八个春秋的风雨洗礼,这份情谊在岁月的磨砺中愈发醇厚。

刘禹锡认为,王叔文虽出身平凡,却蕴含着非凡的政治才能,犹如一颗被尘埃暂时掩盖的明珠,等待着在合适的时机绽放光芒。

韩愈却对王叔文颇为不满。在韩愈眼中,王叔文出身寒门庶族,根基孱弱,却一心想要在社稷大事中施展拳脚,实在是自不量力。

因而,朝堂之上,下朝途中,即便王叔文主动向韩愈打招呼示好,韩愈也常常视而不见,冷漠以对。

韩愈甚至对刘禹锡的政治观点也时不时地发表一些隐晦的批评。

这些分歧,丝毫没有影响刘禹锡对年长于自己的韩愈的敬重,同样也无法阻碍刘禹锡与看重实质本领的王叔文保持深厚的交情。

刘禹锡就像一位智慧的舵手,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与观念冲突中,稳稳地掌控着自己的交友航向。

唐朝末季的世道,虽不能以偏概全地说君主昏庸、臣子奸佞,将整个朝堂官场一竿子全部打翻,但宦官专权、藩镇割据,再加上朝中奸佞官僚的为虎作伥,此类现象确实屡见不鲜。

宦官手握大权,气焰嚣张;强藩拥兵自重,虎视眈眈。

尽管朝堂之上不乏元老重臣,其中也有许多忠贞之士,但多年来积累的弊政,犹如一座沉重的大山,绝非寥寥数人之力便能够轻易撼动、彻底去除。

校书郎白居易,曾以一句 “人家不敢欢宴,朝士不敢过从”,生动且深刻地描绘出长安城中险恶如荆棘丛的政治空气。

从市井民间到朝堂之上,整个长安被阴霾所笼罩,人们莫说举办欢宴庆祝,即便是日常碰面打招呼、聊天交流,都不得不小心翼翼,仿佛每一句话都可能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刃。

在诸多让百姓苦不堪言的弊政之中,“宫市” 堪称最为突出的一项。

宫中到市面上采办物品,起初还只是以低价强行购买,用劣质物品进行置换,就如同白居易在诗歌《卖炭翁》中所描述的那般,“系向牛头充炭直”,用宫中破旧不堪的物品随意抵偿卖炭翁辛苦烧制的木炭。

到了后来,更是变本加厉,直接演变成了 “白望”—— 只要宦官们看中的东西,便不由分说地白白拿走。

早些时候,宫中物品的采办由京兆官吏负责代办,然而后来,这一权力却被宦官们全部揽入囊中。

被称为中官的阉党,自认为身份高贵无比,不屑于亲自出面行动,于是便雇佣人手在长安的集市上肆意选择、抢夺物品。

每日清晨,当朱雀大街东市与西市开市交易,热闹非凡的集市刚刚苏醒,便会出现一群令人胆寒的身影。

为首的是骑着高头大马、脑满肠肥的宦官,身着鲜亮的黄衫,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马屁股后面紧紧跟随的,是十多个随从,他们统一身着黑色幞头与白色衫子,如同鬼魅一般。

在他们前后左右,还有大群身穿杂色衣衫的人,如同一群疯狂的恶犬,来回奔突。这些人,便是宦官们雇佣来的爪牙,如同附着在社会肌体上的毒瘤。

据说,宦官中专司宫市抢夺的宫市使,专门招募了几百个在市井中横行霸道的青皮无赖,组成了臭名昭著的 “白望” 队,这些身穿杂色衣衫的人便是其中成员。

黄衫胖子骑着马在集市中悠然游走,那些爪牙们则高喊着 “圣命!圣命!”,如同饿狼扑食一般,分头冲向各家商行、店铺。他们伸手随意抓取自己看中的货物,然后粗暴地装进大口袋里,转身便扬长而去。

这些流氓所经之处,一片狼藉。一街两行的商户仿佛遭遇了一场狂风暴雨,落花流水,苦不堪言。

各商号的老板与伙计们,在长期的恐惧与压迫之下,好似被驯化的羔羊。远远望见黄衫子和那些爪牙们的影子,不管当下的交易正进行到何种紧要关头,都会惊慌失措地急忙上起门板。哪怕交易尚未结账,哪怕贵重的金簪子不小心掉落在外面,他们也绝不敢反身去拾取,生怕稍有迟疑,便会招来横祸。

不仅是那些身着褐衫、脚穿麻鞋的普通小百姓对 “宫市” 畏惧如虎,就连头戴毡帽的胡商,以及裹着宽大头巾的西域商人,同样对 “宫市” 避之不及,谈之色变。

除了 “宫市”,还有被称为 “五坊小儿” 的宦官,同样为害一方,他们设局讹诈,无恶不作,行径令人发指。

在唐朝大明宫的东边,建有五个动物饲养场,称为五坊,里面饲养着犬、鹰、雕、鹞、鹘五种猛兽恶禽,以供宫内狩猎消遣之用。饲养场中的宦官,以及他们雇佣的大批爪牙,打着贡奉宫廷、为动物采集饲料的幌子,在长安城内外肆意张网捕鸟。但实际上,他们的真实目的并非捕鸟,而是以此为借口,将网张在百姓家门口,阻断人们的出入通道;或是罩在井口之上,让百姓无法打水,进而以此勒索钱财。

五坊的太监们到饭铺吃饭,从来都是白吃白喝,分文不付。一旦店家在侍候照应上稍有疏忽,便会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惨不忍睹。

曾经有一位饭铺老板,或许自认为有一定的后台撑腰,在五坊小儿酒足饭饱之后,壮着胆子请他们付账。谁知这些恶徒却无赖地表示没钱,随手留下一筐蛇,恶狠狠地说道:

“这个抵押给你吧。先给老子听好了,这可是宫里的蛇,你得好生喂养它。下次老子来,要是看见这蛇瘦了,就把你他妈的给我打成蛇!”

这位老板哪里敢随便留下所谓宫里的蛇呢,好言好语地求情,却毫无作用。最后,直到倒贴了钱,那筐蛇才被他们带走。

可怜饭铺老板,满心无奈,却又无处伸冤。

百姓们遭受宦官的种种欺压,吃尽了苦头,却投诉无门,只能将满心的委屈与痛苦,如同打落牙齿和血吞一般,默默咽下。

在长安的官吏之中,有许多老迈平庸之辈,他们既缺乏才华,又胆小怕事,对于朝廷中的正经事,不敢向皇上进谏。

像刘禹锡、王叔文、柳宗元、韦执谊这些有志于革除弊政的有识之士,面对 “耐谏” 的老皇上,也只能谨慎行事,不敢操之过急。

在东宫之中,太子李诵很早就开始为朝廷的现状忧心忡忡。然而,身为王储,他知道操心过多有时反而会引起父皇的猜忌。

有一天,李诵与侍读学士们相聚交谈,期间有人详细地诉说了宫市扰民以及五坊小儿害民的种种恶劣情形。李诵这是初次了解这些残酷的现实,顿时义愤填膺,脸色大变,愤然说道:

“区区宦官,竟然如此嚣张跋扈,来日面见圣上,我必定要告发这些恶徒。”

众人纷纷交口称赞太子的正义之举,还有人积极地就如何向皇上奏报此事出言献策。

王叔文却在一旁静静地品茶,陷入沉思,一言不发。

待众学士散去之后,太子李诵特意留住王叔文,疑惑地问:

“王君今日为何只是品茶,而不发表任何见解呢?往常我们论及国事,你可是意气风发,滔滔不绝啊。”

王叔文的回答,犹如一道惊雷,让李诵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太子侍奉皇上,除了关心皇上的衣食安稳之外,不应过多涉足其他事务。陛下在位多年,太子如今也已年近不惑。倘若此时有小人趁机离间,陛下一旦认为太子急于谋取皇位,收揽臣僚人心,太子将如何为自己洗刷这莫须有的罪名呢?武后朝时,来俊臣诬告睿宗;明皇朝时,李林甫中伤肃宗,这些都是前车之鉴啊。”

李诵听后,先是仰头沉思良久,随后又低头连连称是,感激地说道:

“非常感谢先生的教诲,若非先生,我又怎能听到如此肺腑之言。”

此后,李诵但凡遇到要事,便会找王叔文请教。

王叔文见时机成熟,又悄悄地对李诵说:

“本朝自安史之乱以来,至今已历经四十载,积弊日益深重,长此以往,必将危及国家根本。如今在朝的高官显要,大多都是陛下的旧臣,且其中多为老迈庸碌之辈,不足以担当起革新朝政的重任。应当拣选当世那些年轻才俊,尤其是位卑而有识之士,共同谋划来日的大业。”

李诵对王叔文极为信任,于是秘密派遣王叔文去察访合适的人选。

王叔文在第一时间想到的,能够与自己共商大事的人,便是刘禹锡。

在长安的悠悠岁月里,刘禹锡与王叔文、柳宗元等人,只要一得空闲,便如同久别重逢的知己,迫不及待地聚在一起。

他们围坐于一处,时而慷慨激昂地抒发对时政的见解,时而专注认真地互相切磋琢磨,思维的火花在热烈的交流中不断碰撞。这般频繁且深入的往来,使得他们的友谊如同春日里茁壮成长的树苗,日渐葱郁,最终深厚到了生死与共的地步。

可是,他们这般亲密无间、志同道合的情谊,却如同在平静湖面投入巨石,难免在朝中同僚心中激起层层疑忌的涟漪,令一些人心生不满与猜忌。

韩愈,为人处世极为持重,在观念上偏向保守。但他那颗赤诚之心,却与一般忠心耿耿的官吏别无二致,内心深处始终抱有强烈的责任意识,对民生疾苦更是满怀同情。

年关的脚步日益临近,长安城内处处弥漫着既热闹又带着几分窘迫的气息。韩愈眼见着民间百姓在困苦中挣扎,尤其是想到宫市之弊给百姓带来的沉重负担,内心犹如被烈火灼烧,难以平静。于是怀着一腔忧民热忱,伏案疾书,精心撰写了一封表章。

在表章中,韩愈直言不讳地痛陈宫市的种种弊端,言辞恳切地写道:如今年节即将来临,民间百姓的日子本就艰难,宫市却如同一把利刃,无情地割破了他们本就脆弱的生活。恳请朝廷能够罢除宫市这一恶政,减轻百姓肩头那如山般沉重的负担。

韩愈十分清楚,当今德宗皇帝近来性格多疑,对臣子的言行极为敏感。他也明白,在这种情形下,婉转规劝或许才是能够奏效的方法,若是直言不讳,极有可能给自己招来灾祸。

然而那些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悲惨景象,如枯萎的禾苗在干裂的土地上痛苦挣扎,人畜因饥饿与劳累倒毙路旁,税吏们凶神恶煞地怒喝鞭挞着可怜的农民,农民们为了缴纳赋税,无奈之下只能拆屋卖瓦,家徒四壁……

一幕幕惨状,如同汹涌的潮水,不断冲击着他的内心,让他难以抑制自己的情感,最终在满心的辛酸与悲愤中,一气呵成了《论天旱人饥状》和《谏宫市扰民状》两篇表章。

第二天上朝之时,韩愈怀着忐忑又坚定的心情,将两篇凝聚着他心血与期望的表章一并呈奏给了德宗皇帝李适。

果然,命运与韩愈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

韩愈万万没有想到,奏疏呈上去之后,等来的不是皇帝的采纳与嘉许,而是一纸贬诏。转眼间,韩愈便被无情地贬为连州阳山县令。

连州是今天的广东清远,阳山为今天清远的下辖县。唐朝后叶属于岭南荒蛮之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老韩猝不及防。他对此番遭贬毫无思想准备,内心更是充满了困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在迷茫与不解之中,韩愈怀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刘禹锡和柳宗元,隐隐猜想是不是自己与他们的交往或者某些言论出了问题。

东市有一家名为醉仙阁的酒楼,从外面看,门面并不显得十分宏大,然而踏入其中,却会发现内廷极为宽敞,别有一番天地。其中的雅座布置得十分幽静,有若喧嚣市井中的一片世外桃源。韩愈与刘禹锡、柳宗元曾经多次在此处相聚,饮酒畅谈,共度了许多难忘的时光。

记得有一次,他们聊到时局,气氛变得格外凝重。韩愈望着窗外略显灰暗的天空,长叹一声说道:

“天若浑浊无光,万物必将凋零残败;君若昏庸无道,万民定会深陷苦难。”

话一出口,韩愈便后悔了,他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或许过于激烈。但随后仔细回忆,他又觉得刘禹锡和柳宗元当时的言辞更为大胆,近乎惊世骇俗。

刘禹锡曾说:“上苍之状不可更易,人君之意却可改变。所谓天,无非草木禽兽一类,岂能闻得人言?凡事还在于人为。”

在御史台的日常相处中,韩愈与刘禹锡、柳宗元关系亲密,平日里言谈毫无避讳,畅所欲言。

韩愈不禁暗自思忖,莫非是刘柳二人在言语上有所疏忽,将他们之间那些较为激进的言论泄露了出去,恰好被皇上听闻?再加上朝中其他奸佞之臣在一旁煽风点火,进献谗言,这才使得皇上龙颜震怒,迁怒于自己?

可是,刘柳二人都是自己极为珍视的好朋友,且都是当世才华横溢的杰出之士,他们真的会如此疏忽大意吗?

韩愈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与纠结,既对自己的猜测感到不安,又无法找到更合理的解释。

被贬的韩愈,启程之际,家中舍妹正卧病在床,病情沉重。

韩愈满心忧虑,百般恳请朝廷能够宽限时日,让他能稍作停留,照顾一下病重的妹妹。然而,皇命如山,催迫甚急,他的请求未获应允。

无奈之下,韩愈只能怀着满心的牵挂与无奈,踏上了前往连州阳山的贬谪之路。

实际上,韩愈的疑猜毫无根据。

刘禹锡和柳宗元为人正直,在交友方面更是秉持着高尚的品德。他们从来不会为了谋取私利而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也不会为了追求虚名而急于冒进。

在与人交往中,刘禹锡和柳宗元不会在言语上欺瞒他人,不会贪婪地追逐功名利禄,更不会在琐碎之事上与他人斤斤计较,不会恶意诋毁同僚朋友。他们从不会为了表现自己的正直而故作姿态,也不会在与人商议机密之事时泄露消息。

刘禹锡和柳宗元不仅没有做出任何危害韩愈的行为,在得知韩愈被贬的消息后,心中惋惜。他们知悉韩愈的为人与才华,对韩愈的遭遇深感痛心。

当刘禹锡和柳宗元突然得知韩愈被贬官的消息时,二人震惊得瞪大了双眼,随后愤怒之情涌上心头。他们对朝廷今后的局势充满了深深的忧虑,意识到在复杂多变、充满危机的政治环境中,他们的处境或许将变得更加艰难。

时光悄然流转。过了一段时间,王叔文依照太子李诵的嘱托,四处奔波,精心物色合适的人才。

终于,王叔文找到了一些令自己满意的人选,便迫不及待地向李诵汇报。

这一天,太子李诵邀请翰林院士子们一同品茶。茶香袅袅,几轮茶水过后,太子敏锐地察觉到王叔文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于是他轻轻挥手,示意众人退下。最终,房间里只剩下王叔文和太子的另一位密友王伾。

王伾原本是从杭州被召入翰林院的,此人书法造诣颇高,因此被选入东宫陪伴太子。平日里,“二王” 与太子交谈甚欢,话语极为投机,情谊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深厚。

李诵见四下无人,急切地向王叔文问道:

“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知我?”

王叔文微微俯身,压低声音,谨慎地说道:

“特来禀明太子,近日我四处察访,收获颇丰,已经找到了几位可以倚重的人才。”

“快些讲来。” 李诵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催促道。

王叔文有条不紊地介绍起来:

“其中一位是河南洛阳人,姓刘,名禹锡,字梦得;另一位是河东解县人,姓柳,名宗元,字子厚,他与刘禹锡是好友,二人同任监察御史;还有一位是前吏部侍郎吕渭之子,河中人吕温,字化光,现任左拾遗。

“这三位皆是博学多闻之人,他们才识卓异,且胸怀大志,抱负不凡。尤其是刘禹锡,他曾担任淮南节度使杜佑的掌书记,还跟随杜佑征讨过徐州叛军,有着丰富的阅历与见识。

“另外,柳宗元有一位中表亲,名叫韩泰,现任户部郎中,听闻他通晓兵事,也是一位可用之才。”

李诵听得全神贯注,眼中渐渐射出惊喜的光芒。听完王叔文的介绍,他突然想起一人,说道:

“吏部郎中韦执谊,此人通晓政事,干练通达且富有才华,也可将他延揽过来,加以重用。”

“哦……” 王叔文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后说道,“便是那位与裴延龄、韦渠牟一同频繁出入宫中,深受皇上恩宠的翰林韦学士吗?”

裴延龄、韦渠牟在朝中皆是臭名昭著的奸佞之臣,名相陆贽便是被裴延龄恶意诋毁,最终惨遭贬官。

李诵见王叔文面露鄙夷之色,急忙为韦执谊辩白:

“韦执谊平日里还是坚守正道,不肯为非作歹的。他并未过多干预政务,只是因其文才出众,才受到父皇的赏识。”

王叔文思忖片刻,觉得多一位知名且有才能的人加入,总归对他们的事业有益,于是点头应承:“也好,也好。”

不久之后,恰逢德宗皇帝李适诞辰庆典,太子李诵为表孝心,贡献佛像一尊。他特意让韦执谊为佛像配作《画像赞》,借此机会,安排韦执谊与王叔文结交。

李诵还专门向韦执谊介绍王叔文,言辞之中极显赞赏:

“学士与他交往之后便会知晓,王待诏可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啊。”

随后,在韦执谊的引荐下,王叔文又陆续结识了前宰相韩滉的侄子韩晔、汉中王李瑀的孙子李景俭等人。

刘禹锡又引荐了郑县尉程异,柳宗元也引荐了侍御史凌准……

一时间,各方人才纷纷汇聚。

研究春秋史的大学问家陆淳的加入,更是为这个团体增添了璀璨的光芒。

陆淳思辨极为邪乎,论断大胆惊人,他提出孔子所遵并非周礼,而是夏礼这一观点,犹如石破天惊,在学界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声名远扬。他的到来,让众人喜出望外,对未来的事业更是信心倍增。

他们所谋划之事毕竟关乎重大,如同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所以,这些结党密谋的人,时刻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谨慎,同时内心也极为敏感。哪怕是一丝细微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疑心顿起,整日坐卧不安。

这一日,御史台内气氛沉闷压抑,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刘禹锡正在有条不紊地收拾笔砚,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突然,王叔文的仆人匆匆忙忙、飞步赶来,恭敬地递上名刺,说道:“王待诏有请先生。”

刘禹锡见状,不敢耽搁,立刻备好马匹,出门前往翰林院。一路上,马蹄声急促,仿佛敲打着他急切的内心。很快,他便来到了翰林院。

王叔文正在房间里焦灼烦躁地来回踱步,神色焦虑不安。一见到刘禹锡进来,立刻快步迎上,急切地发问:

“梦得,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刘禹锡微微一愣,一脸疑惑地回答:

“不曾听到什么特别的消息啊。”

王叔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说道:

“有人密报,说左补阙张正一诽谤我们结党,如此大事,你竟一点儿都没听闻?”

刘禹锡闻言,不禁怔忪在原地,口中喃喃道:

“张正一?张正一……”

他在脑海中迅速回忆着与张正一相关的种种,心中却疑惑与不安,不知这突如其来的风波将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影响 。

08 冷菊幽径

刘禹锡像是陷入了一段久远回忆的漩涡,在模糊的影像中,张正一这个人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犹记那日,天空澄澈如洗,日光轻柔地洒落在长安的大街小巷。

刘禹锡与同僚吕温、程异,一同踏入了平康坊中那处幽静素雅的茶馆 ——“桃红馆”。

茶馆内,茶香袅袅升腾,仿若轻纱般缭绕在每一个角落。

他们三人围坐于一处,桌上摆着茶点与酒浆,言语之间热烈而激昂,仿若置身于尘世之外,将所有的顾忌都抛诸脑后。

吕温,面容带着几分儒雅的醉意,手中稳稳地执起酒壶,缓缓为程异斟了一杯酒,酒液如琥珀般晶莹剔透,在杯中微微荡漾。他目光诚挚,轻声说道:

“钱粮乃天下之根本,程员外平日里处事勤勉有加,又对理财之道极为精通。请饮下这杯酒,莫负圣上的知遇之恩。待太子日后即位治国,上有王韦二公辅佐,下便要仰仗我等竭尽全力了。”

吕温的声音不高,却仿若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小小的茶馆内回荡。

程异听闻,神情瞬间庄重起来,双手稳稳地接过酒杯,仿佛杯中承载的不仅仅是酒,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目光坚定,说道:

“王公、梦得,二位的引荐之恩,我程异怎敢轻易忘却?即便面临性命之忧,亦当义不容辞,肝脑涂地!”

说罢,他的情绪愈发激动,猛地霍然起立,朝着天空郑重地一拜,声音高亢而决然:

“苍天在上,明察秋毫,我程某若有负于恩人挚友,愿遭人神共愤,不得善终!”

那语气,仿若在向天地立下了一道不可违背的誓言。

刘禹锡见状,赶忙伸手扶住程异,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轻声说道:

“有心便足够了,何必如此呢。”

就在这时,他才惊觉,不知何时,歌妓所唱的《杨柳枝》已然悄然结束。邻桌几位身着文士服饰的人,正相互恭维着,欢声笑语不断。

就在这喧闹之中,刘禹锡敏锐地捕捉到了 “王叔文” 三字,那声音仿若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他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接着,那几位文士的话音陡然低了下去,似乎在刻意隐藏着什么。

待结账完毕,三人起身告辞。刘禹锡心中疑惑,便向 “桃红馆” 的老鸨询问。

老鸨满脸堆笑,恭敬地回答:

“邻桌作东的那位大人,名叫张正一,现任左补阙之职。近日常来宴请朋友,已经来了两三回了。”

刘禹锡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却未曾料到,这个看似普通的名字,日后竟会在他的生活中掀起一场不小的波澜。

刘禹锡从回忆中缓缓回过神来,看向王叔文,神色认真地说道:

“张正一请人吃酒,乃是因为新近被召入朝廷。他到底是个文人,想来还不至于广泛结交,胡乱发表言论吧?”

王叔文微微皱眉,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忧虑,说道:

“张正一原本是因上书而被皇上召纳的。他们提到我之名时便压低声音,可见心中定是有鬼。我等如今虽人才济济,但可惜手中尚无权柄。倘若被奸人陷害,那岂不是要遗恨千古?此事韦郎中已经知晓,我们必须先发制人。”

刘禹锡听了,陷入了沉默。他低头沉思,片刻后缓缓说道:

“仅仅是听到有人称说姓名,便疑人偷斧,贸然对人下手,此事若传扬出去,于我等声誉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啊。”

王叔文微微摇头,神色凝重地说:

“皇上对文臣向来多有猜忌,何况往昔结党惹祸之事屡见不鲜。即便眼下无伤大雅,也需时刻警惕。万一发生诬告之事,轻则遭贬逐,重则被夺官职,甚至性命堪忧之时,你我又该如何应对?”

刘禹锡听后,心中一凛,这才深刻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暗自思忖,若张正一等人果真与他们为敌,自己等人壮志未酬,便要化为泡影,这岂不是遗恨无穷?

再者,王兄和韦郎中主意已定,单凭自己一人竭力反对,恐怕也于事无补。

想到此处,他缓缓地点了点头,默认了王叔文的提议。

很快,韦执谊上了一道奏疏,言辞恳切。

宫中密使也奉命展开了一番暗访,一时间,整个朝廷都笼罩在一片神秘的氛围之中。

最终,德宗李适以 “私结朋党,图谋不轨” 的罪名将张正一、王仲舒等七人逐出朝廷,将他们远贬至僻地。

消息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众人皆不知内中隐情,一时间传言纷纷,所有矛头一致指向韦执谊。责骂之声不绝于耳,都说他是继卢杞、裴延龄之后的又一奸臣,感叹大唐天下为何此等人物层出不穷,祸难何时才能终结。

韦执谊面对这些指责,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每日依旧照常出入朝堂,处理政务。

然而,每当他回到府中,那故作镇定的面具便再也无法维持。

他常常独自坐在书房,目光呆滞地盯着案上的书卷,仿佛书卷中隐藏着解开这一切谜团的答案。

时而,他又会发出长长的叹息,叹息声中,是无奈和疲惫。

随着时间的推移,张正一事件的风波渐渐平息,就如同汹涌的潮水慢慢退去,只留下一片平静的沙滩。

然而,谁也未曾料到,随着贞元二十年的秋风悄然拂来,更大的变故又如同暴风雨般降临到尚未掌权的太子近臣们身上。

贞元二十年秋,长安城内的气氛愈发凝重。

太子殿下突然中风,半身不遂。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震惊了整个朝廷。

王叔文与王伾在听到太子李诵身边亲信宦官李忠言的通报后,大惊失色。

他们来不及多想,赶紧备马疾奔而去,马蹄扬起的尘土,仿佛是他们此刻慌乱心情的写照。

太子近一个月来,常常觉得头晕目眩,身体不适。谁也没有料到,病灾竟来得如此迅猛,如同一场突然砸下的暴风雨,让人措手不及。

王叔文与王伾匆匆进得东宫内室,只见小王、小牛两位妃嫔神色哀伤地守在太子床前。满室弥漫着中药汤苦涩的味道,仿若一层阴霾,笼罩着整个房间。

王叔文与王伾恭敬地行了礼后,便小心翼翼地凑近床头。王叔文轻声呼唤着殿下,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与关切。

李诵面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双眼微闭。听到声音后,他吃力地想要撑坐起来,然而身体却不听使唤,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实现这个简单的动作。

他的口唇微微颤动了半天,才艰难地发出嘶哑不清的声音:

“寡人…… 病势急猛,万一…… 不测,天下……奈何?”

太子的声音仿若游丝,却重重地撞击着在场每个人的心灵。

王叔文赶忙劝慰:

“殿下乃储君,天下名医尽可择用,不必过于焦急。”

说着,他忽然想起刘禹锡曾认真仔细地研读过《本草》《素问》《药对》《小品方》等诸多医书,还能切脉 “以探表候”,其所编纂的《传信验方》更是实用至极。于是,接着说道:“刘御史亦通医道,若有可用之处,自当为殿下效些微之劳。”

王伾也在一旁劝道:

“殿下蒙天护佑,这点小疾不必挂心。微臣近日求得欧阳询真迹一幅,待殿下玉体稍有安适,便可献上,以供殿下赏玩。”

李诵听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二位退去吧,寡人暂且歇歇。”

王叔文与王伾退到宫外小路上,王伾压低声音,神色忧虑地说:

“看来,太子此番病势猛烈,皇上年事已高,万一出现青黄不接的情况……”

王叔文赶忙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地说:

“吉人自有天相。即便你所说的青黄不接真的出现,我辈皆非庸人,岂会束手无策?”

虽然王叔文的话语听起来硬气十足,但实际上,他的心中也隐忧未已。

他暗自思忖,参议人才虽多,可毕竟重权未握。一旦局势突变,单靠五品、八品的几个吏部郎中、监察御史,又怎能对抗那些宦官、重臣,掌控朝廷大局?倘若失手,那可就如同鱼在砧板上,任人宰割了。

想着想着,王叔文心中不觉涌起一丝寒意,无形中有一阵冷风,悄然吹过他的心头。

在回途中,他的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名字,是柳宗元举荐的:凌准。

凌准,字宗一,浙东新城人。此人富谋略,有志节,颇有文才,擅长著史,著有《后汉春秋》二十万言,还有《六经解围》及《人文集》等,曾是柳宗元的老师。凌准弱冠之年便心存大志,一心思谋建功立业,还曾上书宰相以自荐。宰相召之属对,“日试万言”,见其才学出众,遂用为崇文馆校书郎。凌准现任浙东观察使判官,颇受圣上瞩目,说不定择时便会被擢升翰林院。

王叔文心想,倘若能得凌准参与,同辈贤俊便能得到一股富有分量的援助了。且先与梦得、子厚作一商议吧。

此后,王叔文潜心谋划事业,时常找刘禹锡商量对策。

在紧张而忙碌的日子里,他们既要为太子的病情忧心忡忡,又要为未来的局势殚精竭虑。

刘禹锡有个西凉朋友米嘉荣,是个极具特色的歌手,其歌声雄浑豪迈,与妓馆里的柔弱之音截然不同。此前,刘禹锡常听他唱歌,沉浸在那独特的旋律之中。可如今,在这纷繁复杂的局势之下,他已无心再去聆听那美妙的歌声了。

刘禹锡在监察御史任上,又兼领了监祭使一职。

皇家对祭祀之事极为讲究,监祭使的职责便是对祭祀准备事宜进行全面检查,乃至全程监督。无论是牲牢、器服,还是乐舞、礼数,一旦发现有不敬或不合制度之处,便要追究祭官的责任。

当时,权德舆的门婿独孤郁为奉礼郎,刘禹锡与他相处得极为融洽。宗庙典礼,郊野祭祀,他们不仅都要一同前往,而且这些原本繁琐的事务,在他们的相处中,竟变成了一桩乐事。

“西皞司分昼夜平,羲和亭午太阴生。铿锵揖让秋光里,观者如云出凤城。”

秋分之日,昼夜相平,羲和把日神之车赶到半途,月亮就已经悄悄冒出头来。佩玉相互撞击,发出铿锵悦耳的声音,好似一曲美妙的音乐;礼仪周旋进退,姿态优雅,犹如一场灵动的舞蹈。参观的人们如同潮水般涌出京师,奔向西郊,热闹非凡,鼎沸如云。

然而,祭祀虽是个十分重要的事情,但过程却十分短促,转瞬之间,便已结束,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刘禹锡身处御史台,每日公务如潮水般涌来,虽繁杂琐碎,却也井然有序。

彼时的御史台,内部氛围颇为和谐,众人之间猜忌甚少,亦无过多的倾轧争斗,事务处理得有条不紊,同侪之间相处融洽,整个环境透着一股难得的安稳气息。

担任御史中丞的武元衡,平日里将御史台的日常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

中秋佳节,明月高悬,洒下银白的光辉,仿若给世间万物披上了一层梦幻的纱衣。武元衡在这充满诗意的氛围中,忽感灵感如泉涌,兴致勃勃地提起笔,尽情抒发内心的情怀,写下了一首诗,以寄诸位同僚:

“宪府日多事,秋光照碧林。干云岩翠合,布石地苔深。忧悔耿遐抱,尘埃缁素襟。物情牵局促,友道旷招寻。

“颓节风霜变,流年芳景侵。池荷足幽气,烟竹又繁阴。簪组赤墀恋,池鱼沧海心。涤烦滞幽赏,永度瑶华音。”

此诗一出,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李程、吕温、韩泰等一众好友纷纷响应,各自施展才华,吟出绝妙佳句。

刘禹锡,这位常常代替武中丞撰写表、状的才子,自然也不甘示弱,当即挥毫泼墨,写道:

“退朝还公府,骑吹息繁阴。吏散秋庭寂,乌啼烟树深。威生奉白简,道胜外华簪。风物清远目,功名怀寸阴。

“云衢念前侣,彩翰写冲襟。凉菊照幽径,败荷攒碧浔。感时江海思,报国松筠心。空愧寿陵步,芳尘何处寻。”

想象那画面,退朝之后,刘禹锡随着仪仗乐队的队伍,缓缓回到安静的御史台。乐队的声音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空气中。待同僚们纷纷下班离去,御史台的庭院愈发显得阒寂无声。

深深的烟树之中,惟有朝夕鸟在暮色中归巢,发出声声啼鸣,仿佛在诉说着一天的故事。

刘禹锡手中捧着弹劾的奏疏,顿感威风凛凛,而马上载着的华美冠簪,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胜景迷人,令人陶醉。

在此期间,王涯以蓝田县尉的身份充任翰林学士,刘禹锡听闻此讯,满心欢喜,遂以诗相赠,以表祝贺之情。

诗僧广宣,也带着与韦皋唱和的诗卷,恭敬地前来请求刘禹锡评判。

刘禹锡向来对诗词之事极为热忱,欣然接过诗卷,仔细研读后,以诗答谢广宣,字里行间尽显对诗词的热爱与见解。

刘禹锡还与韦执谊、王叔文、韩愈、牛僧孺等诸多友人继续保持着密切的交游。他们或把酒言欢,畅谈天下大事;或吟诗作画,抒发内心感慨。也与令狐楚等外地友人通过书信往来,以诗唱和,虽相隔甚远,却情谊深厚。

宰相杜佑、东都留守韦夏卿、御史中丞李位等,但凡有请刘禹锡代为撰写表、状,他皆不辞辛苦,尽心尽力地完成,展现出重情重义与敬业精神。

时光悄然流转,贞元二十一年,这一年成为了唐德宗李适在位的最后岁月。

春节刚过,新春的气息尚未完全消散,大街小巷还残留着节日的喜庆装饰。然而,皇上一道旨意,打破了刘禹锡原本平静的生活节奏,命他兼署崇陵使判官。

这一任命,让刘禹锡深感责任重大,却也毅然决然地挑起了这副重担。

不久之后,刘禹锡又被赋予了新的兼职:屯田员外郎,外加小职务盐铁案度支。一系列职务变动,让他愈发忙碌,但他并未有丝毫抱怨,而是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

好在,在韦执谊等人的一再奏请下,唐德宗李适终于将凌准从苏州召回,任命为翰林学士。这一消息,如同一缕春风,吹进了刘禹锡等人的心中,让他们倍感欣慰。

早春时节,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宛如天女洒下的洁白花瓣,覆盖了整个大地。人们望着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心中默默预测着今年会有好收成,脸上却难以露出笑容。

因为,皇家沉重的赋税并没有丝毫减少,宫市害民的现象依旧猖獗,五坊讹诈百姓的行为也没有收敛。

在这看似美好的雪景之下,隐藏着百姓的无奈与痛苦。

此时的大明宫内,因唐德宗老迈昏病,也不见往日的喜庆景象。

含元殿丹墀下,众王子和国戚们身着华丽的服饰,前来给德宗拜年。九位王子到了八位,惟独不见太子李诵的身影。

李谊见状,带头高声诵道:

“儿臣舒王敬祝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清脆响亮,在含元殿内回荡。

德宗原本浑浊的眼睛,听到声音后,费力地转动着,仔细辨认。他听出这不是李诵的声音,心中不禁涌起一丝疑惑,问道:“太子怎么没到?” 声音略显虚弱,却透着一股威严。

赞礼宦官见状,赶紧俯身,恭敬地禀告:

“禀报皇上,太子还病着呢,不能言语,无法前来朝贺。”

德宗听闻此言,长叹一声,原本就黯淡的眼睛瞬间失去了光彩。

他缓缓眯上眼睛,老泪不由自主地连连滚落,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最终,他吃力地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退去。

独自斜倚在宽大的龙床上,德宗的心间犹如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回忆往昔,当年长安被安禄山攻陷,年幼的李适便与母亲沈太后失散。此后,他四处寻找,却始终未能再见到母亲的身影。思念与痛苦,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刺痛着他的心。

因父皇宠爱独孤贵妃母子,自己在宫中的日子也充满了忧虑与恐惧,这种不安的情绪长期萦绕在心头,难以消散。

即位之后,德宗一心想要重振大唐,重用了薛邕、张涉、杨炎、卢杞等名儒贤才,期望他们能辅佐自己成就一番大业。然而,事与愿违,这些人不是贪赃纳贿,就是误国害民,让德宗大失所望。

到头来,还是那些被众人骂得一无是处的宦官率兵护驾,他们的忠心在关键时刻得以彰显。

自登极次年夏天起,荆楚、河北、河中、陇西多处叛乱,烽火连天,百姓生灵涂炭。剿抚兼施,耗费了四五年的时间,才使局势稍有安稳。

然而,祸不单行,继之而来的大旱、水灾、地震又连绵接踵,天下陷入动荡之中。

贞元四年正月,长安竟一连地震六次,李适下令祭禳不止,可地震依旧不停。当时的李适,心中万分绝望,仿佛整个世界都要覆灭了。

近些年来,各地镇守官员拥兵自重,不听从朝廷的号令,诏书难以畅达四方。

吐蕃的威胁始终存在,犹如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南诏亟待修好,以稳定边疆局势;淮西再度反叛,战火重燃;徐州、朔方又兵变相连,局势愈发危急。

李适多次派兵诛讨,却大多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只能以怀柔之法加以平定。这种表面的平定,犹如昙花一现,难以长久维持。

如今,自己已值风烛残年,身体每况愈下,而太子却又突然罹病,言语不能。德宗李适心中悲叹,苍天啊,为何对朕如此刻薄?为何要让朕在这暮年之际,承受如此多的苦难与压力?

想到此处,李适不禁又哽咽起来,痰堵喉头,噎得脸色发青,双手撑在床头的雕龙上,动弹不得,无奈而又凄凉。

二十天后,唐德宗李适进入弥留状态。

守在会宁殿的中官刘贞亮、薛盈珍等,眼睛紧紧盯着德宗,满心切盼着能听到他们最想听到的话语。然而,德宗却紧闭双唇,始终不说。

看到皇上神智已经不清,宦官们心急如焚,急忙凑到龙床前,轻声询问催促:“皇上该立遗诏了。” 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与期待。

德宗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中透着一丝疲惫与迷茫,随即又闭上。

良久,他再度勉力睁开眼睛,嘴唇微微颤抖,艰难地说:“为朕…… 现在…… 宣旨:太子…… 宜于…… 柩前…… 即位。” 声音微弱,却有着千钧之力。

众宦官听后,失望地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着眼神,不知如何再行启发老皇上。他们心中的如意算盘落空,脸面上是失落与不甘。

德宗交代已毕,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走完了他六十四岁的人生道路。

皇上崩去,留下了一大堆没有解决的弊政,犹如一团阴霾,笼罩着大唐的未来。

此时,臣子们都在宫外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王叔文、王伾、刘禹锡、柳宗元等人聚首一处,在等待中密议着召回凌准的有功者。他们不禁惋惜吕温出使西域边地,路途遥远,无法及时归回。在这危难之际,少了一位足智多谋的贤士,让他们倍感遗憾。

正在众人嗟叹之时,突然传来沉重的钟声,钟声若似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众人情知必是宣达遗诏了,于是争相涌出翰林院大门,与群臣一同奔向停灵的太极殿。远远便望见龙尾道上,丧服如云,一片哀伤肃穆的景象。

宦官头目刘贞亮、薛盈珍等早已披麻戴孝,等候在殿内。

薛盈珍看到众人到来,高声喊道:

“按照常例,翰林学士郑文明、卫次公、王叔文、王伾等进殿,其余群臣殿外守候!”

声音在殿内回荡,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学士进殿后,依次排列停当,静静地等待着。

等了半晌,却不见有人宣达诏命。一向老成持重的郑文明,也沉不住气了,他皱着眉头,忍不住询问:“为何还不宣诏?” 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

有个宦官不紧不慢地应说:

“尚未商定,初步计划三日以后再宣布遗诏。” 那语气,似是在诉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郑文明听闻,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怒火,质问道:

“三日以后?国不可一日无君,三日之内何人临朝主政?”

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眼神中透着愤怒与不满。

那个宦官依旧不紧不慢,应道:

“方今太子重病未愈,拟由舒王暂为摄政。”

此言一出,犹如一颗炸弹,在众学士中引起轩然大波。

舒王李谊,系代宗李豫第三子李邈之子,亦即唐德宗李豫的三弟。大历十四年六月,封为舒王,拜开府仪同三司。

众学士明白,宦官们在密谋另立,也知道若是强硬反对,于己不利,只能默不作声,心中却充满了愤怒与无奈。

王叔文见状,沉不住气,正欲上前理论,却见凌准快步出列,神色镇定,朗声说道:

“昔者周公摄政,乃因成王年幼;王莽摄政,意在汉室江山。国若一日无君,旨意出于摄政者,天下百姓,遐迩四夷,将作何议论?今太子虽有疾,得良臣辅佐亦可理事,况天下名医如云,何忧病不能痊?”

凌准的话语掷地有声,犹如一把利剑,直击宦官们的要害。

刘贞亮听后,脸色微微一变,朝同伴丢个眼色,旋即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说道:

“所言有理,所言有理。不过现已正午,大事不可仓促,当于今晚拟写诏书,明日清晨宣示。”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妥协,但也透着一丝不甘。

众人仍是不依,纷纷说道:

“明日清晨宣诏可以,但皇上口谕现在即应宣知。”

声音此起彼伏,透着坚定的决心。

沉默一阵,薛盈珍无可奈何地出列宣道:“宣吾皇口谕:太子宜于柩前即位。” 他的声音略显低沉,仿佛在供认他们的失败。

09 宏图初绘

翰林院,宛如一座静谧的孤岛,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寒冷。

室外,雪花如同轻盈的蝴蝶,纷纷扬扬地飞舞着,天地间一片银白,寒气无孔不入,肆意弥漫。

屋内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炉火熊熊燃烧,橘红色的火焰欢快地跳跃着,将整个屋子映照得暖意融融,仿佛春日已然提前降临。

仆役们脚步匆匆,不停地穿梭在屋内。他们小心翼翼地往炉中添加着乌黑发亮的木炭,每一块木炭落入炉中,都激起一阵火星,使得炉火愈发旺盛。他们又端着摆满珍馐美馔的托盘,稳稳地放置在席上,菜肴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人垂涎欲滴。

因正处于国丧期间,众人虽面对着这些美食,却只能望而却步:不能吃荤饮酒。

刘禹锡、柳宗元、王叔文等人围坐在一起,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之情,他们沉浸在对未来宏图远略的憧憬之中,似乎已经看到了大唐在他们的努力下重新焕发生机的美好景象。

此刻的他们,尚未察觉到前方将面临多少激流险滩与艰难险阻。

柳宗元神情恭敬,双手稳稳地端起茶壶,缓缓为凌准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茶水在杯中打着旋儿,升腾起袅袅热气。

柳宗元微微叹息一声,感慨道:

“师尊真是胆识过人。往昔在下只知师尊才学渊博,却不知师尊竟有如此非凡胆略,今日得见,心中倍加感佩。请师尊满饮此杯。”

柳宗元的眼神中充满了敬意与钦佩。

凌准面带微笑,伸手接过杯子,仰头一饮而尽,随后轻轻摆手,谦逊地答道:

“不过是书生之勇罢了,何谈胆略?真要说到治国方略,还需梦得、子厚这般贤才出谋划策。当然,更要仰仗王公的领导。嗯?我忽然想起,吕化光出使西域至今未归,可李致用为何也没来呢?”

说着,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

王叔文神色温和,轻声说道:

“致用的母亲身体抱恙,他此刻正在家中悉心照看。”

韩泰听闻,端起一杯茶水,起身走到王叔文面前,恭敬地敬上,说道:

“十年磨一剑,今朝试锋芒。如今,当世如管仲、周公、伊尹、诸葛亮这般的贤才汇聚一堂,天下之弊又何愁不能根除?”

韩泰的话语中充满自信与豪情。

然而,王叔文心中的隐忧却并未因此消散,他微微皱眉,神色凝重地说:

“太子不日即将即位,可他的病势至今仍未好转。我辈一旦获得权柄,之前与太子所商议之事,必须尽快施行。如若稍有拖延,恐怕会生变故,于大局不利啊!”

王叔文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在向众人敲响警钟。

众人皆知,太子李诵一直心系百姓疾苦,力主革除弊端。

在当今的大唐,土地兼并的现象愈发严重,如同汹涌的潮水,将广大农民无情地吞噬。众多农民被迫沦为依附豪族地主的佃户,生活困苦不堪。由于百姓纷纷逃散,户口数量锐减,朝廷的税收也随之大幅萎缩,致使财政陷入极度困难的境地。

太子李诵一直对形势忧心忡忡,时常向王叔文等人详细了解 “人间疾苦”,期望能找到解决之道。

王朝由盛转衰,其根源主要有两点:一是宦官专权,二是藩镇割据。

唐德宗李适在世之时,宦官掌控禁军已然形成了一种难以撼动的制度。他们不仅牢牢把持着神策军这一重要军事力量,还担任各道监军使,几乎将全部的军权都纳入了掌控之中。

宦官的势力也在不断膨胀,他们出任枢密使和宣徽使,掌控机要事务,宣布诏令,肆意操纵朝政。

到了德宗李适后期,宦官的威权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那些手握重兵的将领,大多被他们当作养子一般随意驱使;藩镇的节度使,也必须通过贿赂他们才能得以任命。

朝堂大事的决策,由宦官们肆意妄为,皇帝的废立,也由宦官们一手掌控。

藩镇呢,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公然对抗朝廷。朝廷的政令无法在他们控制的地区有效施行。

藩镇问题与宦官之患一样严重,犹如两颗毒瘤,深深侵蚀着大唐的肌体。

这些,也都是太子李诵决心大力改革的重要方面。

平日里,太子李诵经常与王叔文等一众贤才谈政论治,话题广泛,从历代王朝的兴衰治乱,到当今朝廷的各项政务,无所不及。

李诵立志在执政之后,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革除一切弊政,重现大唐的辉煌。

李诵本身也是一个性格宽仁且富有谋略与决断力的人。

建中四年,也就是唐德宗李适即位的第四年,泾原节度使朱泚发动叛乱,兴兵作乱。德宗无奈之下,仓皇逃到奉天。在跟随德宗出逃的过程中,李诵总是身先士卒,冲锋在前,率领禁军坚守城池,奋勇抵抗叛军的进攻。

那时的李诵,亲自督励将士,言辞恳切,鼓舞士气,使得将士们无不深受激励,奋勇杀敌。

贞元年间,以陆贽为首的正直敢言之士与以裴延龄为首的奸佞之徒展开了激烈的斗争。

李诵明辨忠奸,在暗中坚定地支持宰相陆贽。德宗刚愎自用、猜忌功臣,于是李诵费尽心思,艰难地说服德宗,坚决拒绝任用裴延龄为相。

史书中记载:“德宗在位岁久,稍不假权宰相。左右幸臣如裴延龄、李齐运、韦渠牟等,因间用事,刻下取功,而排陷陆贽、张滂辈,人不敢言,太子从容论争,故最终不任延龄、渠牟为相。”

然而,陆贽最终还是遭到裴延龄的陷害,被贬官流放。

通过这件事,李诵深刻认识到,像陆贽那样,仅凭一己之力,妄图以一颗赤诚之心消除众多弊端,孤身一人遏制众多邪恶势力,是难以取得成功的。

因此,李诵在东宫之时,便十分注重广泛地收罗天下贤才。

王叔文、刘禹锡等一众有志之士,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如同百川归海一般,逐渐聚拢在李诵的周围。如今,德宗驾崩,作为太子的李诵终于迎来了大展宏图的机会。然而,不幸的是,他却中风病倒,至今未能痊愈。

这种状况,怎能不让李诵的政治革新集团在精心策划大计的同时,心中充满忧虑呢?

王叔文沉思片刻,缓缓地说:

“杜佑相公,在朝中声望极高,且治理政事很有方法,冢宰之职,非他莫属。梦得曾在他麾下征伐徐州张愔,二人又有旧属之谊,想必沟通起来会更加顺畅。”

刘禹锡听后,微微点头,随即建议:

“丞相等重要官职任命之后,当务之急,应是罢除宫市,遣散五坊小儿,停止各道进奉,以此来抚慰民心。”

刘禹锡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果断。

王叔文目光深邃,微微颔首,说道:

“宫市、五坊小儿之事,自当尽快解决,但我们不妨先行‘敲山震虎’之计。”

刘禹锡听闻,面露疑惑之色,问道:

“敲山震虎?这是何意?”

王叔文微微一笑,解释道:

“我们可以选定若干罪恶昭彰的阉官,停掉他们的俸禄,以此来宣示皇威,让那些在背后操纵的人物不敢轻举妄动……”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智慧与谋略。

正月二十六日,太极殿内,庄严肃穆。

忽然,鼓乐齐鸣。激昂的乐声,势要冲破云霄,传遍整个大唐。

唐顺宗李诵的登极大典在此隆重举行。

文武百官身着整齐的朝服,神色庄重,在乐声中,分两列缓缓步入殿内。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节点上。

顺宗李诵身穿素白的孝服,足蹬麻鞋,在两名内侍的暗中搀扶下,迈着缓慢而沉稳的步伐,缓缓走上宽大华贵的御座。

他的脸上虽带着病容,但眼神中却透着坚定与希望。

李诵静静地坐在御座上,接受着百官的朝贺。

此起彼伏的 “万岁” 声,在殿内回荡,仿佛是对新君的期许,也是对未来的憧憬。

翌日,顺宗听政。因身体原因,他并未坐在御座上,而是在御座后另设了一张柔软的榻。榻前垂着一道帘子,将他与众人隔开。

顺宗坐在榻上,以点头或摇头的方式示意,由中官李忠言传宣旨命。

在宫中侍候李诵即位的太监众多,然而,对王叔文、王伾、刘禹锡、柳宗元等人的改革理念理解并支持的,却只有李忠言一人。

十天后,唐顺宗任命杜佑 “摄冢宰” 事,负责料理国丧的各项事宜。紧接着,又任命韦执谊为尚书左丞、同平章事,授予其相权。

王叔文、王伾等其他亲近人士却尚未得到升职。

就在此时,淄青节度使李师古突然发兵西境,妄图趁着国丧之际,吞并邻近的义成镇。消息传来,朝廷上下顿时一片恐慌,众人皆忧心忡忡。

所幸,宣武镇的韩弘挺身而出,出面声援义成,才使得一场兵祸得以避免。

经此一事后,王叔文、王伾、刘禹锡、柳宗元诸人暂时安下心来,聚在一起,商议各自应当担任的官职,以及如何处置当前的首要事务。

他们围坐在一起,各抒己见,气氛热烈而紧张。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与激烈讨论,计议终于已定。

韦执谊回到府中,坐在书桌前,铺开纸张,蘸饱笔墨,一份份地草拟着诏令。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在将众人的期望与决心,一笔一划地书写在纸上,为大唐的革新之路,铺就坚实的基石。

韦执谊沉浸于草拟诏令的忙碌之中,书房案几上的纸张堆积如山,墨香弥漫在整个房间。

韦夫人杜女士,迈着轻盈的步伐,手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缓缓走了进来。她的面容温婉,眼神中满是对丈夫的关切。

“相公,忙碌许久,该喝口参汤,歇息片刻了。” 杜女士轻声说道,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里的微风。

韦执谊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接过参汤,轻抿一口,微微皱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他想起了岳父杜黄裳,不禁问道:“近期诸事繁杂,忙得晕头转向,不知岳父近来可曾舒心?”

提及岳父杜黄裳,韦执谊的思绪不禁飘远。

杜黄裳当初担任殿试考官时,可谓名噪一时。当时,权臣裴延龄势力滔天,竟公然在杜黄裳面前暗示自己儿子的考卷,意图让其关照。杜黄裳刚正不阿,不但丝毫不给裴延龄面子,还言辞坚决地表示绝不会录取。这一行为无疑得罪了裴延龄。

自那以后,杜黄裳便被晾在了侍御史的位子上,仕途之路好像被巨石堵住,一直与升迁无缘。

直到如今,因着门婿韦执谊的缘故,杜黄裳才得以升任太常卿。

但杜黄裳的性子倔强得有些固执,即便有了这样的升迁,也并未对女婿有特别的表示。

杜女士微微思索了一下,回忆着母亲的话语,答道:

“听母亲说,父亲任职之后,神情一如往常的平静,并未见有什么喜色。”

韦执谊听后,心中疑惑,实在无法理解岳父的想法。

他暗自思忖:莫非岳父知道自己这个宰相之位是如何得来的,因而把王叔文兄也…… 他的心里猛地掠过一丝不祥的猜测,仿佛有一片乌云瞬间遮住了心头的阳光。

他赶忙甩了甩头,试图将这可怕的念头赶跑,随后又低下头,重新埋头于援管书写之中,忽然变得滞涩的笔墨,像是在诉说着他内心的不安。

与此同时,在长安的长乐里,故相关播的旧宅东亭内,秘书省校书郎白居易,也正沉浸在奋笔疾书的状态之中。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内摇曳的烛火,映照着白居易专注的面庞。

校书郎这一官职,官秩为正九品,品阶在朝廷众多官职中,算不上高。但这个职位却属于文采之选,许多日后声名远扬的名人均曾初授此职,其仕途前景犹如初升的朝阳,充满了光明与希望。

校书郎的日常事务,主要是勘正文章、校对典籍、整理图书,虽说工作并不繁重,但却需要极大的耐心与学识。

白居易懂得官场的潜规则,决意默默地以此为起点,在仕途上好好地干下去,实现自己的抱负。他在长乐里租下了关播大院的东亭,就此也算在长安定居了下来。

长安这座繁华的都城,表面上热闹非凡,百姓的日子却十分艰难。

身为官吏,且品秩不算低的白居易,衣食却颇为优裕。他的月俸有一万六千,工作又十分清闲,每日的事务轻松完成后,便有大把的闲暇时光。

钱花费不完,人也不再劳累,既没有衣食之忧,也没有人事上的牵绊。他租了三四间宽敞明亮的房子,购置了一匹膘肥体壮的好马,还雇了两名勤快的仆夫,生活过得悠然自得,心里常常处于一种满足的状态。

在京师都城的熙熙攘攘之中,身为校书郎的白居易,日子过得十分惬意。他常常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才慵懒地起身梳头。上下班的时间,弹性很大,工作也如同 “良心活” 一般,随性而为即可。

闲暇之时,白居易与七八位挚友,你来我往,相聚甚欢。

窗外有翠绿的竹子,可供他们玩味欣赏;门外有热闹的店铺,可让他们沽酒畅饮。他们常以 “何以待君子?数杆对一壶” 为乐,在翠竹与美酒之间,谈诗论文,畅抒胸怀。

白居易刚住进关宅东亭时,便发现这大宅各处多有植竹。

东亭院落的东南隅,就有一片竹林。只是由于长久无人照管,这片竹林显得杂乱无章,荒秽不堪。竹子东倒西歪,杂草丛生其间,地上是落叶与脏土。白居易见此情景,心中顿生整治之意。

他挽起袖子,亲自动手收拾这片竹林。他拿起镰刀,刈除杂草;用铲子清去脏土;又细心地梳理那些杂乱的竹枝;最后,培铺上新的土壤。

连续忙碌了几天,不辞辛劳。功夫不负有心人,院中竹林的面貌为之大变。

原本杂乱的一片,变得郁郁葱葱,竹子挺拔而立,竹叶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向新主人诉说着感激之情。

元稹、崔玄亮等一众好友前来相会时,看到焕然一新的竹林,个个都不禁啧啧称妙,对白居易的动手能力与审美眼光赞叹不已。

此时,在朝廷之中,政治家王叔文特别器重刘禹锡、柳宗元等一众贤才。

刘禹锡以其斐然的文辞而声名远扬,柳宗元则以精妙的谋划著称,他们有的精于吏治,有的晓达钱谷之事。这些人个个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对自己的才能充满了自信。

白居易入仕的时间相对较晚,此时仅仅是一个九品闲职的校书郎,官职低微,名声也不响亮。尽管如此,白居易对于王叔文、刘禹锡、柳宗元等人的政治观念,却打心底里赞成。他甚至觉得,这些政治观念与自己一直以来的主张不谋而合。

内心激动难抑的白居易,此刻正伏案撰写一封长达数千言的长信《上宰相书》。

他要将自己的想法与建议,呈递给新任宰相韦执谊,尽管他与韦执谊本不熟悉。

二月十九日,某官谨拜手奉书献于相公执事:

……某伏观先皇帝之知遇相公也,虽古君臣道合者,无以加也;然竟不与大位,不授大权,不尽行相公之道者,何哉?

……盖先皇所以辍己知人之明,用贤之功,致理之德,以留赐今上也。亦犹太宗黜李绩而使高宗宠用之也。故今上在谅阴而特用也,相公自郎官而特拜也。

所以主上践祚未及十日,而宠命加于相公者,惜国家之时也。相公受命未及十日,而某献于执事者,惜相公之时也。

白居易在信中,言辞恳切地进劝韦执谊,要以天下人之耳为耳,以天下人之目为目,切不可蔽目塞聪,自以为是,更不能被身边左右之人所蒙蔽。

他建议韦执谊,要充分利用当下 “时、权、位、宠” 的良好条件,抓紧时机,大展宏图,施展自己的抱负。

他写道:日月逝矣,岁不我与。时之难得而易失,在于疾行而已矣。明年不如今年,明日不如今日……

白居易酣畅淋漓地疾书完毕,刚放下笔,家仆忽然匆匆来通报:“元公子到。”

话音刚落,只见仪容俊逸的青年士子元稹,迈着轻快的步伐,快步入内。

元稹比白居易小七岁,但入仕却早于白居易。白居易能够进入京师的士人圈子,还是元稹热心引进的功劳。

白居易见元稹到来,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说道:

“老弟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事想与你商议。”

白居易随即命童仆上茶。

茶水上好,他便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又小心翼翼地将刚刚写就的《上宰相书》递到元稹面前。

元稹接过书信,认真地阅读起来。

信中写道:以水投石,至难也。某以为未甚难也。以卑干尊,以贱合贵,斯为难矣。何者?夫尊贵人之心,坚也强也不转也,甚于石焉;卑贱人之心,柔也弱也自下也,甚于水焉。则合之难也,岂不甚于水投石哉?

“好!” 元稹读完,不禁拍案叫绝,“开篇便直入主题,观点鲜明,足以引人注目。乐天兄,以你区区九品郎官的身份,上书给毫无来往的四品宰相,这份胆略,非常人可比啊!事不宜迟,兄长应当速速将此信呈送到相府。”

白居易听罢,喜不自胜,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红晕。

“吾弟认可,那我自当速呈。另外,愚兄近日新得几许诗句,还请吾弟评判评判。”

二人又兴致勃勃地谈论起诗来。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屋内的烛火愈发昏暗。元稹看了看天色,起身说道:

“内人在家已久候,今日便恕不在府上讨食了。”

白居易将元稹送至门口,待元稹离去后,他迅速派人将那封书信投送韦执谊府。

韦执谊收到白居易的上书后,态度可想而知。然而,他并没有立刻重用这个上书的人。

很快,唐顺宗李诵连续下诏,任命重要官员。

以王叔文为起居舍人,充翰林学士。以王伾为左散骑常侍,充翰林学士。他们均可以自由出入禁中,参与朝廷机密大事的商议。

李诵又任命刘禹锡,在屯田员外郎,兼判度支盐铁案之外,协助杜佑、王叔文管理财政。

凌准由翰林学士参度支,负责调发出纳之事。

陈谏被任命为仓部郎中,以此加强朝廷对于财权的控制。

柳宗元则担任礼部员外郎,掌管礼仪、享祭、贡举之政。

眨眼间,一个全新的朝廷机构已然形成。

在这个新的机构中,王叔文主决断,掌控大局;王伾主管往来传授,负责信息的传递与沟通;韦执谊负责文诰,撰写朝廷的重要文书;刘禹锡、柳宗元等人采听外事、谋议唱和,为朝廷出谋划策。

王叔文特别器重刘禹锡和柳宗元,常常引刘禹锡及柳宗元入禁中,与他们一同谋划商议朝廷大事。

刘禹锡和柳宗元所提出的建议,王叔文几乎言无不从。

王叔文、王伾、刘禹锡、柳宗元,逐渐形成了革新集团的核心人物群,在朝野上下,他们被人们号为 “二王、刘、柳”。

他们的名字,如同璀璨的星辰,在大唐的政治天空中闪耀,也预示着一场轰轰烈烈的革新即将拉开帷幕。

刘禹锡传

任见 著

本书简介

刘禹锡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等名句,早已为后世所传扬,但刘禹锡不仅是一位伟大的诗人,还是一位卓越的哲学家,政治家。

研究刘禹锡的文字历代不绝,然而真正从生活经历的角度为他立传的,迄今没有。任见先生的《刘禹锡传》是以唐代历史为背景,以刘禹锡的政治活动、文学创作为重点,以他的人生际遇、情感历程为主线,以大气魄、大制作为标的要求,创作出来的重量级作品。

任见《刘禹锡传》文笔洗练,辞藻华贵,构思布局艺技独运,故事情节磅礴跌宕,文言与白话结合无隙,简约与饱满至于极致,既与刘禹锡的大家名作地位般配,与中唐丰富多彩的诗文艺术气象相和谐,又将中国文字的魅力发挥到了新颖动人的特殊境界,一卷展读,不忍释手。

此书最初有1997年版本,2007年删节和缩写本是第二版,这个版本是2014年的第三个版本,篇幅长了很多,内容基本上恢复到了缩写之前丰富而细腻的状态。

任见《刘禹锡传》

目录

第一章 诗童灵悟名不虚传

第二章 如此意境岂是淫调野曲?

第三章 赤心官吏与社稷大业

第四章 死对头请客是不是鸿门宴?

第五章 桃红馆里柔媚的笑容

第六章 耀眼明灯照亮亘古长夜

第七章 玄都观桃花招祸殃

第八章 最宜红烛下偏称落花前

第九章 前度刘郎今又来

第十章 苏州乙姝儿二世

第十一章 受绁雄鹰仍欲展翅高飞

第十二章 经邦之志济世之道

第十三章 “诗豪”梦得

第十四章 超尘拔俗刘禹锡

第十五章 传主年谱·纪念联语·对应年表

本书章节索引

著者任见简介


后山学派燕山小队(原京北燕山书屋)编辑

~ 1.多位北大博士推荐:任见先生的“名家漫说”,与众不同的认识价值。

2.后山学派杨元相、鸿翎[台]、刘晋元、时勇军、李闽山、杨瑾、李意敏等诚挚推荐。

3.后山学派杨鄱阳:任见先生当年有许多思想深邃、辞采优美的散文在海外杂志和报纸发表,有待寻找和整理。




国家出版基金优秀项目《丝路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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